親親麥子
麥子是壹枝燦爛而實在的花朵,開在萬裏田疇上,開在農民心坎上。
麥子的顆粒很美,有土壤般樸素柔和的質地和本色。壹粒麥子是美麗的,壹棵麥子是美麗的,壹地麥子還是美麗的。麥子生命的每壹個過程都是美麗的。麥子原本是壹粒種子,浸潤了陽光、空氣、水分,結出黃燦燦的麥粒,豐富了我們的血液和軀體。麥子用它的物質顆粒和精神內核書寫著人類的歷史。
秋陽拂照四野,耕耘過的田疇袒露出豐腴的肌膚,隨著父親手臂的揮動和鏗鏘的步伐,麥粒穿過深秋的空氣落入土地。田野上空壹陣又壹陣金色的雨在秋陽裏壹閃壹閃。父親臉上蕩漾著微笑的漣漪,把麥粒交給生命的家園。種子要想不丟失自己,就必須返回它生命的家園,走向疏松濕潤的土壤,吸收大地的微溫和芬芳。在秋雨的潤澤下,綠色的劍刺破黑暗的泥土指向天空。嫩嫩的綠芽探出頭來,它們挨挨擠擠地住在壹起,以盛大的形式展開,以集體的力量顯示其生存的意義。
麥子從容地邁過冬天的門檻,第壹個用綠色的手與春天緊握。清純的麥苗相依相扶、牽牽連連,壹直鋪向遙遠的遠方。瞬間,萬野綠遍,大地盡染。麥子在壹望無際的田疇盡情地拓展綠色的海洋。大地融進了藍天,藍天陷進了綠海。此時的鄉親們忙著在麥海裏除草施肥。麥子在人類的呵護下,展示著拔節吐穗、開花灌漿的生命過程。麥子和人類在和諧的默契中相互期待、相互擁有。
麥子把生命之花開在頭部,最完美地接受陽光雨露。麥子終於完成了對生命的雕塑,不動聲色地吐露出飽滿的穗子。麥穗就是國徽上的那穗。麥穗是絕妙的藝術品。數十粒麥子團結起來,井然有序地排列成壹個柱體。麥粒大頭朝下、小頭尖尖向上,汗滴壹般,而麥芒如劍直指藍天。風來了,麥浪壹波又壹波,似乎整個大地都跳起了舞。父親去看麥子的長勢,憐惜地扯下幾根麥穗搓著,然後瞇起眼,吹起麥芒,將壹手心鮮嫩的麥粒倒進嘴裏。我去嗅麥子清香的味道,像掬起壹捧水那樣,用雙手捧著幾株麥穗,將臉貼在它們的上面,我手捧著它們表達我的親近。在我心裏,麥子就是我永遠的親人。
看母親割麥是壹件賞心悅目的事。鐮刀閃著星月壹般俏麗的鋒芒。母親壹手掄開鐮刀,壹手攬麥入懷。鐮刀貼著地皮,揮出壹道優美的弧線。瞬間,麥子便倒進母親溫暖的懷裏。順手,母親抽出壹綹作“要子”,就勢將麥鋪翻轉過來,捆好。麥把從腋間滑落下來,躺在田壟上。這壹連串的動作壹氣呵成。農民為麥子備好行囊,走進炊煙裊裊的村莊。麥子收後的田野靜靜如茬。母親細心地尋找麥穗,唯恐遺漏壹粒,像在尋找土裏的珍珠。融入了陽光、雨露、汗水的麥粒,是大地之樹結出的鮮亮的果子,是大地母親分泌的乳汁,哺育著人類。麥子是蕓蕓眾生生命的基本元素,鍛造著我們的靈魂。
麥子從容地走完真善美的壹生,生根,長葉,開花,結果,奉獻……麥子,普通而神聖的麥子,樸素而雅致的麥子,養育我們血脈和精神的麥子,彌漫著文化意蘊,流淌進海子純潔的詩篇。面對妳,我滿心是俯首膜拜,誠謝敬仰!
絕美豆架
豆架是鄉村壹道絕美的風景。豆架曾經給壹個鄉村女孩帶來無限的喜悅和溫馨。
春來時,母親在門外用竹竿搭架,點下扁豆。飲無數春雨,扁豆苗穿起了綠綠的衣裳。春深,苗兒拉出蔓兒,蔓兒牽著葉兒,壹蹭壹蹭地向架上攀援,靜靜地不說話。它的攀援是壹種行為語言,堅忍不拔地向上,向著它追求的高度。
豆蔓終於攀到了架子的頂端,悄悄地把自己掛起來,與掛在天上的星星保持同壹種垂直的姿勢。兩排架子偎依在壹起相親相愛。陣雨滋潤,葉明花媚。白裏透紫的花朵,小巧內斂,在碧綠的藤蔓裏,默默吐香,蜂蝶不常來光顧它們。豆角花是有品格的花。若是有許多蜂蝶和它交朋友,那它就太沒有格了,我不會喜歡。深綠的葉子和花朵互相纏繞,香氣因纏繞而無法升到高空,把人重重圍住。
藤蔓沿著橫架曲折盤繞延伸到門樓上,騰雲駕霧。雲是壹片片圓形的綠,霧是壹朵朵紫色的花。我坐在漂亮的門樓下讀書,與片片葉兒朵朵花兒面面相覷,它們各具表情。我真想躲到它們中間去,或者互相融化。
“姑妄言之姑聽之,瓜棚豆架雨如絲”,王士禎如此評價蒲松齡的《聊齋誌異》。這句話道出了瓜棚豆架的妙用,可以在繁星滿天時在豆架下講壹些無根的閑話。男女老幼攜著板凳亂坐起來,不用揖讓,講些不著邊際的閑話。天上人間黃泉碧落神仙狐鬼謠諺民俗,如掀動豆葉的風,不經意間吹進耳朵。人群中,不時傳來惺忪的哈欠、嬰兒的夢囈。偶爾誰說了壹句趣話,頓時飛起壹片笑。透過豆葉的空隙,月華如牛乳從天際瀉落,流入懷中。有甘露橫空而降,味兒微甜。原來是澆在豆腳上的水,緣豆藤攀到空中,又從蔓尖滴落。
粉紫的小花朵不知藏到哪裏去了。豆架上掛滿了壹串串青裏透紫的豆角,飽滿豐實,墜得藤蔓都快折了。豆角是多胞胎植物,青青豆衣是它們的眠床,裹著幾許甜蜜的夢想。我提著小籃,在豆架下仰頭采擷。摘高處的扁豆要用竹竿,竿上斜綁著壹截小樹棍,構成壹個叉子,仰著頭,看準選中的壹串叉上去,壹擼,“啪”地壹聲,豆角落地了,彎彎的小腦袋在我的手指間劃過來劃過去。
豆架的功用不在於盤中肴,而在於它的壹架清陰。豆架是壹種標誌和象征,豆架下有我的童年、土墻、老屋、炊煙、母親,以及壹個又壹個貧窮卻知足的幸福的日子。豆架是壹縷鄉情,壹種如月光般恬淡的心境。
思想的向日葵
在我看來,向日葵是鄉村田野上最有思想、最有個性的植物。慷慨資助向日葵蓬蓬勃勃生長的太陽為它們塑像:壹望無垠蕩漾著綠波的田野上,成群結隊的向日葵,將自己久久蘊藏的金燦燦的笑臉,齊刷刷地迎向太陽,好像在思考著什麽。
春末夏初,如瀑的陽光直瀉而下,向日葵盡情地洗著日光浴,洗得日益蓬蓬勃勃、高高大大,它的腰肢是柔軟的,迎風搖曳,綠袖曼舞。壹張張碩大的葉片像手掌,我輕輕握它的手掌,能聽到摩挲出的粗粗的摩擦聲。它的枝幹上有壹層毛尖尖的透明而柔軟的小刺。向日葵陷入了深思:我該怎樣感謝頭頂上那輪散發著萬丈光芒的圓圓的太陽呢?想著想著,向日葵的頭頂上冒出了小小的深綠色的花苞,花苞逐漸變大,最後綻成壹張笑臉,迎向太陽。像太陽壹樣圓滿的葵花盤上,布滿了金黃色的花瓣,大約是金色的光芒浸染而成的吧!盛夏的陽光斑駁迷幻,天空湛藍。站立於葵花地裏,縱目四野,凝視那大片燦爛的金黃色的花盤齊刷刷地迎向太陽,我疑心整個大地都在燃燒。我感覺自己也成了壹株向日葵,周身散發著泥土、薄荷、青草的氣息。我戴著金黃色的草帽,臉上始終掛著燦爛的向日葵似的微笑。我從葵花地裏跑向村莊,像壹株會走動的向日葵,走進了我所熱愛的陽光般的家園。
秋天到了,每壹張笑盈盈的黃花臉上都結滿充實飽滿的花籽。花盤小時,它們依舊朝向天空;花盤沈重時,它們把頭叩向大地,像所有成熟的、充實的、沈甸甸的谷物壹樣,向大地感恩。人們在品味著香噴噴的葵花籽時,有沒有想到向向日葵感恩呢?!它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供養著人類的軀體。人類的生生不息,來自於所有滋養生命的生物。
在天才畫家梵高的畫布上,向日葵實現了生命的最高追求,煥發出了神性的光輝。蒼蒼穹廬,泱泱大地,是他的畫室。站立於高天闊地之間沐浴著陽光的向日葵,便是他的模特。他的畫筆大發靈光,噴薄 *** ,壹朵朵向日葵在流動著、閃耀著的光芒中誕生。金黃色的花瓣臨風搖曳,那花朵或相向喁喁私語,或垂首若有所思,像壹把燃燒的火焰,揪住妳的眼睛,穿透妳的心靈,在妳的靈魂裏紮根。《向日葵》是光與熱的象征,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情感的烈焰。《向日葵》以卓然超群的形象和豐厚的內在視角,進入我們的心靈,啟迪並且鼓舞我們以自己生命的色彩為世界作證。
向日葵這種植物,生長在鄉村的田園中,存活在人類的精神世界裏,傳遞著來自天空與大地雙重的溫情與甘美,因被人類賦予思想而成為永恒。
燃燒的油菜花
春天,走進田野,誰沒有被金燦燦的鋪向天涯的油菜花燃亮過眸子呢?那大片大片璀璨奔放、撩人心魄、蔚然成陣的金黃色的花朵,似乎已內蘊在我的血脈裏。想起它們,我的血液就會飛濺起金色的浪花。
油菜苗在黑黝黝的泥土中紮根、萌芽,在鋒利的鋤頭和晶亮的汗珠中成長。它們敞開胸懷,承受著風雲、雨露和微風。嫩蕊商量細細開。眾多的花苞誰先開誰後開呢?它們之間好像有個約定。忽然有壹天,第壹顆花苞有些異樣。它沐著晨輝在春風中微微顫動,惺忪的眼眸、抖動的睫毛,微微地張開,“噗”地壹聲,開了。它呼朋引伴,喚醒成千上萬朵金黃的花兒。
站在鄉村的風景線上,放眼望去,壹大片壹大片金黃的花朵壹齊開放。它們似乎並不把開放這件事看得很重,沒有想著要開得比左邊的美,也沒有想著要開得比右邊的艷。妳開妳的,我開我的,開得轟轟烈烈,開得汪洋恣肆。那不染壹絲雜質的黃,黃得耀眼,黃得灼人。壹陣微風掠過,金黃色的波浪翻動漣漪,後浪推著前浪,壹大片壹大片的金黃在奔跑。那熱烈的金黃色似乎要冒出濃煙來,油菜田上方的空氣也被渲染成壹片金黃。有黃色的蝴蝶在花叢中穿梭飛舞,紛紛揚揚,叫人分不清是蝶戀著花還是花戀著蝶。
我在油菜花燃燒起來的金黃色的火焰中跑呀跑呀!從小女孩跑成了小女子,我的風箏迷失在了花叢中。三歲的小女兒那翠綠的金魚風箏搖搖擺擺升上了油菜花的火焰之巔。她漲紅了小臉,清亮的眸子緊盯著油菜花上空飄搖的風箏。壹雙響響鞋在百草豐茂的長堤上撲閃撲閃,女兒興奮地大聲叫嚷,“咯咯”的笑聲如晶瑩的露珠,在油菜花上盤旋滾動,為這壹幅靜謐的圖畫配上了歡快的音樂。我調好相機的焦距,為純美深邃、大氣磅礴的油菜花拍下了輝煌的壹瞬。從小女孩到小女子的過程中,油菜花黃過多少次,又謝過多少次?我不得不喟嘆感慨壹番,生命稍縱即逝呀!
聰慧的油菜花是開在我心中的花,它以燃燒的風姿激揚起我生命的活力。我多麽熱盼自己從油菜花的開放中獲得信心、力量,以及永不枯竭的生命 *** ,使自己活得生機勃勃,充分展示油菜花般的精神風貌和個性風采。活得用力些,活得明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