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關於普通人煩惱的記錄,今天讀起來並不陌生。80年代中期,池莉、方方、劉震雲等青年小說家的“新寫實”以此為題材。但老舍畢竟是上壹代作家,《離婚》的創作與“新寫實小說”已經割裂了五十多年。時代的劃分使得《離婚》明顯不同於今天的新寫實小說。最可圈可點的是小說主人公老李的知識分子生活思考,展現了老李從理想主義者轉變為普通公民的心理過程,同時也不乏作家的批判,與新寫實小說家刻意追求的純客觀的敘事手法大相徑庭。但兩個時代的作家也表達了平凡生活的瑣碎煩惱,這種新的歷史循環上升為壹種象征,壹種永恒的總結。在老舍的眾多作品中,《離婚》中的內容是最平淡無奇的,但在今天卻更加平淡無奇——《月牙兒》的命運也許會在新的制度到來後改變,但世間普通人的命運似乎永遠難以改變。
小說開頭出現的人物是張大哥:
老舍用少量的篇幅畫了張大哥的漫畫,介紹他的生存之道。在老舍的作品中,張大哥是北平人的活模範,所以張大哥在他的作品中成了壹個時代社會背景的象征――張大哥是老李這個似乎與社會格格不入的人周圍的“空氣”:這種空氣不是要消滅老李,而是要同化他;老李在空氣中感到窒息,但他最終沒有窒息,甚至漸漸感到空氣中有了自己濃郁的香味――這是小說要表達的最大悲哀。老李融入北平社會的過程成為小說的中心主題。
在小說的第二部分,張邀請李到家裏吃飯時關於婚姻的壹段對話清楚地表明了兩種生活觀念的對抗。老李在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而張大哥卻壹心勸說老李不要離婚――這段對話完全是幽默的:
這是壹場“形而上”與“形而下”的對話,然而理想未能戰勝現實,“詩”也抵擋不住“涮羊肉”的熱度。於是,在張大哥的熱情和自說自話的情況下,老李忍痛接受了張大哥在農村的家人,從此真正陷入了世俗的小生活。
在小說的劇情進展中,老李不斷與世俗化作鬥爭,但似乎屢敗屢戰:先是被張大哥的涮羊肉征服,接下了鄉下不光彩的老婆;然後在孩子曲膝的歡樂中感受到“張大哥的幸福”,在隔壁老太太的照顧中“感覺生活幸福多了”[1];他覺得“養家糊口,教育兩個孩子,即使不偉大,至少也是重要的”,為了自己可愛的家人,“把自己賣給魔鬼”,“忍受那個怪物的毒氣”,“因為孩子犧牲壹切崇高的理想和生命的自由”,都是值得的。“暫時保持平衡”,雖然尷尬,也不至於無味,但是“沒有辦法。忘了自己吧。”
在這些內心沖突中,第三部的《晨去西四牌樓》的記述非常典型,精彩。限於篇幅,這裏不做過多分析。
老李不斷地批判著眼前骯臟的社會,卻在世俗的物化生活中不斷地認可著“張大哥”式的生活。這種矛盾的心態,可以說是當時很多知識分子的代表——沒有脫離世俗,追求理想的精英,但為數眾多,很多“老李”不在其中。小說最後安排老李“棄官歸隱”。當然,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這樣的結局脫離了整部作品人物發展的邏輯線索,損害了對人物命運悲劇性歷史深度的挖掘,是作者“直面社會”理想的浪漫展示。幸運的是,老舍並沒有就此止步。
老李回老家做什麽?教書?農場?看完這個,嘉賓團才明白小說最後壹句話的意思——“老李馬上就要跑回來了,妳看著吧!”他能忘了北平和衙門嗎?“這是張大哥的斷言,壹個近乎宿命論的預言。從老李的心理發展軌跡來看,他的回鄉只是又壹次浪漫的邂逅。永遠正確的張大哥,永遠正確。
老舍在《離婚》中表現出來的悲哀,是庸俗社會學勝利的悲哀。《老李》所體現的矛盾,正是老舍和他那壹代知識分子所面臨的矛盾。小說沒有像當時的革命文學那樣開出藥方,因為人生最常見的無奈是無法治愈的,它沈澱在民族文化乃至人類文化的底層,難以根除。但是,在人前表現出這種無奈,讓其中壹部分人暫時清醒過來,或許有利於他們反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