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白徽依然氣質不凡,他身邊認識他的人都覺得他就代表著儒商的形象:梳得壹絲不茍的花白頭發,壹副金邊大圓框眼鏡,下巴上壹圈剃剩下的幹凈胡茬,眼角與嘴角的皺紋只會增加他的威嚴。最動人心弦的還是他的那雙眼睛,那雙曾讓姚佳失魂落魄的眼睛:黑色瞳孔很小,周圍壹大圈是淺棕色的虹膜,在陽光照射下隱隱閃著金色的光,虹膜紋路很淺,整體就像是棕色的盤子裏放上壹個黑色的小蛋糕。
靠著這麽壹雙極具親和力的眼睛,白徽在商海裏縱情遨遊,所有人都願意同他合作,所以生意也就做得越來越大。可與承擔管理數十萬號人的工作責任相比,白徽還是更喜歡輕松而富足的生活,所以在把公司開到壹定規模後,他便停滯不前,失去了曾經最可貴的上進心。他在聲色犬馬中迷失著自我,陪兄弟幾杯酒下肚,他便把在家中苦守殘燈的姚佳與白瑤拋之腦後。
白徽具有壹切優秀商人的品質,除了不勝酒力。事業上升期的白徽多次因陪甲方喝酒吐出膽汁。但他不能拒絕,不能撂挑子不幹了,他要賺錢養家,他要給所有看不起他的人證明他們錯了。那時的姚佳很心疼這個為了家庭,虐待自己身體的白徽,而她除了勸他“少喝點酒。”以外確鑿幫不上忙。深愛著妻子的白徽自然也不想讓她插手,他覺得自己虧欠了她許多,所以想拼盡壹切對她好。但真正當生活條件好起來了,反倒快樂也少了很多。曾經,壹支剛采的野花,壹杯泡好的野茶都能為家裏添上幾筆溫暖。現在,精心包裝的玫瑰,名貴的熱茶都沒法挽回兩個人曾經親密無間的愛情。其實姚佳可以忍受白徽的冷漠,可以理解白徽的不求上進,但她沒法容許背叛。這也正是造成兩人婚姻最終結局的原因。
事實上白徽除了變得不思進取外,並沒有主觀上想出軌。那天他只是在陪兄弟吃飯,不過是因為面子多喝了幾杯,就不省人事起來。正巧被壹個有些姿色的服務員看到了。蛇蠍美人心,在白徽不清楚到底發生了啥時,兩人便全裸地躺在了酒店的壹張大床上。兄弟們未加阻攔正是因為他們已看慣了商人對家庭的不靠譜,他們錯誤地以為這是白徽的意思,所以只是壹臉壞笑地各回各家。這也正是那個小姑娘聰明的地方,她把白徽,兄弟們,姚佳都耍得團團轉。
當第二天清晨,姚佳憤怒地站在酒店門口時,小姑娘只是抱著被子遮住自己蛇壹樣的修長身體,無聲地擦著眼角的淚痕。楚楚可憐最能洗脫嫌疑,姚佳堅信是白徽做了錯事,而且這次偷腥肯定不是第壹次,出軌甚至已成了他的壹個習慣。但其實那晚他們倆什麽都沒發生,因為他醉了。他甚至從未用他那雙眼睛看過服務員,他醉酒前最後壹眼看見的是兄弟的微醺,醒來第壹眼看見的是姚佳的怒火。但服務員早已往空氣裏播撒了情欲的氣味。濕漉漉的被單,抓皺的床,這壹切都將現場引向錯誤的結論。白徽企圖用那雙眼睛訴說無辜,可惜姚佳已不再相信他了。她義無反顧地離了婚,離開了那雙眼睛,正像當年結婚那樣義無反顧。金童玉女的婚姻結束了。
白徽對姚佳的感情早已淡薄,他不再是那個承諾要給她壹切的男人了,但他壹直遵守著婚姻的契約性。這次事件讓他對自己也產生了懷疑,莫非自己真墮落至此了?同時姚佳在這件事上表現得不理智也讓他感到失望:她憑什麽篤定自己出軌已成了常態呢?就因為壹次連自己都記不得的事情嗎?他厭煩自己在兩個人愛情中扮演的角色,為什麽自己老是弱勢的壹方呢?付出更多的那個人難道就不配得到壹個平等的地位嗎?也正是意識到自己的婚姻已如此畸形,為了避免失去愛情上的純真,他還是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此後白徽雖然沒有再結婚,但談過很多任女友,年齡都不到25歲。他覺得只有這些年輕人能不看重愛情的契約性。韓海青這個例子就擺在那呢,他覺得雖然韓海青是個特殊的人,但壹定基礎上也能反映當代年輕人簡單的愛情觀: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愛就在壹起,不愛就結束戀情,當斷則斷,不留遺憾。這也正是白徽想要的。但他從未出過軌,每壹段戀情都是真心的。而姚佳只是覺得他喜新厭舊,看到更漂亮的新的,就把先前玩膩了的那個甩掉,就像拋棄自己壹樣。兩個人的誤會越來越深,她痛斥他的戀人和那個服務員為“狐貍精”。然而白徽恰恰沒有和那個服務員發生過什麽,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感情,只是白徽出於本不應該存在的愧疚給了她壹筆錢,而這也正是她盯上白徽的目的。
已經將近20年沒有好好談過壹次話的白徽和姚佳此刻面對面坐著,他們要壹起好好商討女兒白瑤的終身大事。“妳的狐貍精不允許出現在她的婚禮上!”姚佳底線依然堅定。
“首先,她們是我的戀人,不是什麽狐貍精,我們都是真心的。其次,上壹任她幾天前剛和我說她覺得累了,我們斷的很幹凈。我保證月底白瑤結婚前,我不會再愛上任何壹個姑娘。妳大可以放心。”白徽冷靜地應答著。
“與其糾結我的情感生活,妳還不如多想想女兒的婚禮。依我看,要不就定在益春樓吧,李勝隆和我是三十年的老朋友了,更何況我們現在還是親家。沒理由不在自家辦啊?”
“可是……”
“益春樓不是挺好的嘛,菜也不錯,環境也挺好,地方也足夠大,加上是自家的店,老李再和我們平攤壹下,花銷也會少壹些。雖然說我們最不用考慮的就是經費了,畢竟壹生就壹次,但便宜壹些總是不錯的。這並不意味著我要偷工減料啊!白瑤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怎麽著也得把這個婚禮給辦得漂漂亮亮的!”
“白徽,妳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妳說的這些真的很重要嗎?每家餐廳都差不多好嗎?我想問的是,妳覺得白瑤會不會對那個地方產生陰影?妳知道的,那天晚上她嚇得夠嗆……”
“韓海青那種事只要安保做好,是必然不可能再次發生的。小李啊!”
“嶽父,您叫我?”李河文聞訊徐徐趕來,依舊是優雅而不失風度。白徽和姚佳越看他越喜歡。
“沒什麽,我就是想問問,妳家益春樓現在的安保怎麽樣了啊?韓海青搶婚那種事應該不會再發生了吧?”
聽到“韓海青”三個字,李河文心裏“咯噔”了壹下。少年早熟的他在益春樓早已擔任著重要職務,益春樓本身大眾口碑壹向很好,唯壹的黑點就是當年沒能攔住韓海青進入婚禮現場,這也正是競爭對手最喜歡攻擊益春樓的壹點,難怪李河文會心中壹顫。但他依然迅速對答如流:“嶽父嶽母,妳們請放心。自那件事以後,我們會壹直派兩名工作人員蹲守在會場門口,確認來賓姓名與請柬對應上才會放行。此舉是為了確保來賓朋友們用餐愉快,主辦人們滿意。我們對那年那件事的發生深感抱歉,並對因此損失的相關人員致以誠懇的歉意。”
“妳這小夥子,怎麽說話這麽官方啊?”姚佳笑盈盈地打趣道。
“如果給嶽母造成疏遠感,那我很抱歉。因為搶婚那件事實在是給益春樓造成了巨大的損失,競爭對手的攻擊也需要我們迅速的公關。我就是養成職業習慣了,所以壹聽妳們提到那事,就自然把官方說辭拿了出來。”李河文依舊不卑不亢。
“沒有沒有,妳這小夥子,真好!”姚佳立馬擺擺手,表意自己只是開玩笑。“沒錯,妳是個好女婿,別聽妳嶽母瞎說啊!我們對妳滿意的不得了!”白徽搶著替李河文說話。
“白徽,我和妳什麽時候又能並稱‘我們’了?我和妳之間早就結束了,請妳不要隨意代表我,謝謝。”
“妳是不是就想和我鬥嘴呢?我說的‘我們’指的是我和白瑤不行嗎?妳怎麽總這麽敏感無聊啊?”
“那隨便妳吧,畢竟您老人家博愛!”
“兩位別吵了,稱謂而已,不至於為了壹件小事大動肝火。”李河文急忙打圓場。
“看在女婿面子上,今天就不和妳計較了。”二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句話,短暫的臉紅之後,氣氛更加尷尬,兩人誰也不看著誰,沈默著。
“兩位,我說,規模多大合適啊?”李河文企圖打破僵局。
“兩百桌,必須兩百桌!”這次白徽沒有給姚佳說話的機會,率先回答。姚佳本身也想是規模大壹些的,但是兩百桌這麽大的規模,她是真的沒想到。她更沒想到白徽居然這麽篤定,印象中那份堅定的最後壹次出現還是他喝酒吐膽汁的時候,她終於在面前這個包裝得完美無缺的男人身上找到了壹絲熟悉的味道。
“我不是擔心開銷,也不是擔心我們家益春樓坐不下,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問的是,為什麽嶽父這麽堅持地要兩百桌呢?”
“因為,姚才,他家兒子婚禮是壹百九十九桌的。”說這話時的白徽咬牙切齒,罕見地失去了風度。
姚才和白徽的矛盾也有近30年了。姚才壹向很疼愛妹妹姚佳,學校的戀情他管不著,也少有抵觸情緒,因為上得起那所學校的大多數人背後家族也都是同姚家門當戶對的。但他沒法接受姚佳,整個姚家最寵愛的小女娃,居然迷上了壹個農村來的土包子?他怎麽看白徽怎麽不順眼,貴公子不明白為什麽姚佳那麽喜歡他,明明他根本不配!姚家父母起初也是極力反對這段姻緣,他們甚至威脅要同姚佳斷絕關系,可惜姚佳做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
於是壹顆掌上明珠落在了泥土裏,姚才心如刀割,他是整個家族裏最疼愛妹妹姚佳的。他長她兩歲,幼時姚佳每次哭鼻子都是姚才安慰她,輕輕抹掉她的眼淚,高中學習壓力大,失戀時,也都是姚才排解著她,每次風波過後,他們都會笑著凝視著對方,那時的姚才心裏就已埋下壹個誓言:壹定要讓妹妹永遠笑著。所以每天他都在為姚佳準備著驚喜,壹個小蛋糕,壹根彩色頭繩,壹套漂亮衣服,壹件精美飾品……他真想這種日子就這麽壹直過下去。直到白徽的出現,讓他陪著妹妹的這壹點點奢望都落空了。
盡管父母和自己都為了壹個窮小子氣急敗壞,但作為最疼妹妹的哥哥,他必須出席妹妹的婚禮。這也是嘴硬的父母對他的請求:起碼姚家這裏得出壹個人吧。那是他吃過最簡陋的壹頓飯,壹個廉價飯館的廉價菜。碗筷都得先用熱水燙壹下才敢用,菜要麽太鹹要麽太淡,服務員就是廚師,他光著膀子上菜,炒菜。時至今日,姚才都難以忘懷那個廚師額頭上豆大的汗珠與滑溜溜的脊背,想到他竟然吃了幾口那個叼著煙做菜的廚師的作品,仍然有壹陣嘔吐感從胃裏翻出。妹妹吃的倒是津津有味,壹臉滿足,看樣子平時吃的那更是遠不如這壹頓。他再也忍不住了,借口上廁所,想去拭幹眼角,到廁所又是令他永生難忘的壹個畫面,他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還有如此汙濁的壹幕存在,他的胃裏在翻江倒海,眼淚被生生憋了回去。
更慘痛的是,他作為全場學歷最高的人,必須要客串司儀,這可是個技術活。為了不破壞妹妹的人生大事,他忍住對白徽的恨意,吟詠著結婚誓言,每讀出壹個字都像是給心臟來了壹下重擊。“土包子!土包子!”他在心裏暗暗咒罵著。婚禮結束,他死死地抱住姚佳,仿佛壹松手,她就會永遠墮入黑暗,但想到或許白徽真的能讓姚佳開心,他最終還是放了手,看著她被他最討厭的人摟著。
“土包子,妳聽著,如果妳敢讓姚佳繼續過現在這樣的生活,我打斷妳的狗腿!當然,我也希望是妳真的有能力,而不是她瞎了眼!”說完這句話,姚才悻悻地走了。此刻的白徽同他之間已經劍拔弩張。
嘴上說著討厭,姚才終究還是不希望姚佳過那種苦難的生活,所以他偷偷幫助著向商界的壹些前輩推薦白徽。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想讓妹妹知道自己仍在關愛她,他寧願讓妹妹覺得白徽就是那個正確的人,帶她走向幸福的人。他太了解妹妹的自尊心了,從小她就不肯承認自己的選擇出錯了,所以姚才安慰她時,才把所有的錯都歸咎給壹些不存在的不可抗因素,只有這樣姚佳才會笑起來。為了她的笑,他願意付出壹切。父母則更不必說,他們本來就瞧不上白徽,而他們的寶貝兒子居然去幫助他,那不是打他們的臉嗎?
至於白徽,姚才壹向覺得他很裝很假,他的那些質樸拼勁不過是用來掩飾自己內心的爛俗的,他想的不過就是騙壹個媳婦來討更老土的父母的歡心。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真心愛姚佳的呢?姚才酸溜溜地想著,雖然自己幫了他,但姚才絕對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在幫他,防止那個自信的小夥覺得姚家認可了他,得意忘形就不去拼搏了。
白徽的迅速發家確實離不開姚才的幫助,但更重要的還是他的實力。憑他當時的口才與拼勁,總會有壹天闖出自己的名堂的,姚才的幫助只不過讓成功提前到來,也省去了姚佳,白瑤可能多出的幾年苦日子。不過唾手可得的成功也在白徽的心裏藏下了禍端:他真的過分以為是自己的能力出眾,過於順利的事業也確實讓他有些懈怠了。同時,他和姚佳之間那種冷淡的感情生活的到來也提前了,倘若姚才沒有伸出援手,是不是姚佳和白徽的感情最終在壹起經歷了更多苦難以後,會更加牢靠呢?可惜壹切都是假設,現實就是,姚佳最終還是哭了鼻子,雖然主要罪責是白徽和那個服務員,但姚才自己也後悔為什麽要多管閑事,心靈上的創傷遠比物質上的匱乏更讓人難受,妹妹竟然要受如此大難。他也從此永遠失去了妹妹的笑,青春已壹去不返。他把心願未竟全怪罪給了白徽。
在白徽和姚佳離婚後,本來已經認可了白徽能力的姚爸姚媽,此刻又變成咒罵與鄙夷。而姚才呢?他自始至終堅信自己沒看走眼,白徽可能確實有點能力,不過肯定是個虛偽的人,生活條件好了就放飛了,就甩開為自己傾盡所有的糟糠之妻了,所以他與白徽甚至和解都沒有和解過。
白徽自己本人其實對姚爸姚媽還是心有愧疚的,他覺得人家好不容易認可了他,他卻辜負了人家,沒做壹個好女婿,這讓他很悔恨。至於有沒有做好壹個好妹夫,他倒是不甚關心,因為他覺得姚才自始至終沒有把他當成妹夫看。於是他把他實際上的貴人罵得狗血淋頭,就像姚才心裏默念的“白徽不過是個靠我給機會,才發家的土包子罷了!”,白徽也在心裏默念“姚才不過是個只會靠父母的紈絝子弟罷了,除了投胎的眼光好,哪都不行!”壹對冤家就這麽口是心非地互相詆毀,這也解釋了為什麽白徽這次必須要比姚才兒子的“壹百九十九桌”多壹桌,給自己的女兒辦“兩百桌”。他想讓那個最看不起自己的人生氣,讓那個人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能力。
“還記著人家的仇呢?我就不懂我哥這麽壹個和所有的人都處得來的人,怎麽偏偏就看不上妳呢?這難道不是妳有問題嗎?再說了,人家兒子壹百九十九桌諧音‘要久久’,只不過是追求個好寓意,根本不是想用擺的規模大來氣妳。坦白說吧,人家才不在乎妳,就妳天天和人家慪氣,有意思嗎?”
白徽壹時找不到理由反駁姚佳,但他還是堅持己見,像個小孩子壹樣,氣嘟嘟地就是要買那個小玩具。姚佳見改變不了他的主意,便繼續譏諷道:“我們姚家是大家族,親戚,朋友,商業夥伴遍布五湖四海,姚家大孫子結婚,誰人不來捧個場?新娘也是門當戶對的大家族,壹百九十九桌都有點不夠坐呢!妳白徽有什麽啊?就算人家李家那邊能填滿壹百桌,我們姚家填五十桌……七十桌吧,妳白徽能填滿三十桌嗎?靠那些和妳父母壹樣老土的親戚嗎?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住嘴!妳不允許這麽說我的父母!”白徽的眼睛此刻不再溫柔,反而射出兇光。“他們確實沒有妳爸妳媽有錢,他們是農民,但他們把所有的壹切都給了我,我很愛他們。所幸老土這個詞惡意還不是很大,警告妳壹次。我是看透了,妳不就是看我不順眼嗎?聊著正事呢妳怎麽壹次又壹次地打岔?如果妳繼續這麽執著於攻擊我,那我們還談個什麽勁呢!”
姚佳此時意識到自己言論確實有些過分,她也不明白自己明明不是壹個刻薄的人,為何今天總是咄咄逼人呢?難道是因為對方是白徽嗎?自己跟他說著不要和別人慪氣,慪氣最狠的反而是她自己。盡管離婚之後這幾年每壹天她都在對白徽的恨意中醒來,但她覺得這種情感或許不需要此刻用這樣小孩子的方式發泄,畢竟現在他們首要考慮的應該是女兒的終身大事。她壹方面是無暇顧及面子,另壹反面則是確實有些歉意,所以道歉成了理所應當:“不好意思嗷,今天情緒沒控制好,壹直和妳慪氣。我坦白,我很恨妳,但我想先把女兒的事辦完。”
“既然我們目的壹致,那麽合作愉快。”白徽也冷靜下來了。
“嶽父,嶽母,如果是兩百桌的話涉及壹個設計問題哎。壹百九十九桌的設計呢,是以新郎新娘領銜,主要坐雙方直系親屬的那壹桌為主桌,剩下男女方的親戚朋友各占九十九桌,不但寓意好,而且分配均衡。回到嶽父堅持的兩百桌,李家和白家自然是門當戶對的,所以按理說應該是壹方壹百桌。於是問題就來了,新郎和新娘,也就是我和白瑤,坐在哪壹桌呢?”壹直沈默的李河文此時開口了,他並非不想勸架,他只是覺得過多摻和長輩的事不太好。同時他也看出了二人之間的關系其實並不是那麽無可救藥,其中還是有藕斷絲連存在著的。父母和好同樣也是白瑤的壹個希望,所以他樂意讓這壹對老年人多說說話,讓他們自己調整好關系。就算是兩個人吵架,也能在壹定程度上修復修復感情吧?
這個問題問倒了堅持的白徽,他在包裏左翻右翻,才找到壹包快抽完的香煙,又是左翻右翻,他才找到了打火機,點起煙來。姚佳露出了不滿的神情,她本想呵斥他不要在室內吸煙,但想到剛剛才達成的契約,便不好發作,只是皺了皺眉,翻了翻白眼。白徽似乎也註意到了姚佳的反感,猛吸兩口之後便立即熄了煙。隨著雲霧慢慢從白徽鼻子裏,嘴巴裏飄出來,他想到了回答。
“我看過姚才兒子的婚禮現場,壹個重要的環節:新人給來賓挨桌敬酒,他們居然沒有做!我覺得咱們不應該學他們吧?所以,麻煩小李了,妳和白瑤就吃吃苦,壹桌壹桌去敬酒吧!這樣兩百桌敬下來,差不多婚禮也結束了。只是苦了妳們,要站著整整壹晚上啊!如果妳們需要補充能量,我和姚佳,妳爸妳媽,壹起拿著菜伺候妳倆,這樣可行不?”
“這麽累啊?這樣不好吧……我個人是能撐得住的,就是不知道白瑤壹個姑娘家能不能撐住……”
“哎呀,壹生就這麽壹次嘛,求求妳們,忍壹下吧……真的,賢婿,我求妳了……如果白瑤不肯的話,幫我去做做她的工作吧……”白徽這幅卑微乞求的模樣確實讓李河文大吃壹驚,他沒想到為了壹個婚禮的規模,白徽竟能如此低聲下氣,看起來白徽是真的很想要辦壹個有兩百桌的婚禮。
“這樣,好吧,我盡力……”李河文剛勉強答應下來,卻在身後聽到白瑤帶著顫抖的哭腔。
“不用試了,我不願意,為什麽這麽多人來參加我的婚禮啊?我自己都不認識這麽多人……”白瑤因婚期將近,已經厭食了好幾周,體重陡然下降。可白徽和姚佳關心的只不過是怎麽辦好這個婚禮,他們對女兒的感情已經畸形得可怖,忽略了她本身,反倒把自己覺得是好的東西強加到她身上。李河文其實是很關心她的,不過她為了不讓戀人擔心,偽裝成壹切正常的樣子。但是今天她憋不住了,因為失眠而偷聽到的兩百桌這個婚禮規模把她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準備拆毀了。尤其她還要去當壹個滿場跑的焦點,這讓她徹底崩潰。也是直至這時,愛她的李先生才發現,她的身體,精神狀況已經差到了這步田地。
“妳累了吧,要不先回去睡會兒?婚禮的事我再和嶽父嶽母商量商量,不會勉強妳的。”李河文其實很關心她,不過她很擅長偽裝,精湛到難過只讓自己知道。她從小就在偽裝,夾在壹對不靠譜的父母之間,很難不早點學會保護自己。白徽和姚佳在壹定程度上都很關心她,她雖然覺得他們的所作所為不是自己想要的,但為了不讓他們的努力被視作無用功,她得照單全收,她得表達感謝。長此以往,白徽和姚佳自以為做的很對,實際上卻是永遠扼殺了白瑤表達的權利。
白瑤太善良了,她沒法鼓起勇氣告訴父母:他們努力的方向不對,所以最後造成了三個人的窘境。李河文困在這壹家人中間也很難受,他絕對愛白瑤,可是白徽和姚佳已經磨去了白瑤向外界求援的習慣,所以李河文的關心無處安放,他很著急,卻無能為力。
“有太多話我很早就想講了,但今天壹時半會兒講不明白,所以我就簡單說壹下我對我的婚禮的態度:我絕對不想有壹個兩百桌的婚禮!我絕對不想被這麽多我不認識的人圍觀!如果妳們非要堅持,那這個婚我寧願不結了!”這是白瑤第壹次忤逆那對不稱職的父母,所以他們很驚訝,他們苦心欺騙自己多年的“好家長”身份被拆穿,他們壹時間感到懷疑,痛苦,不安,憤懣。但都因為照顧現在狀態極差的白瑤,沒有發作。
“先回去休息吧,我們都很擔心妳。”李河文輕輕摟著她,溫柔地把她放在床上,替她蓋好被子,留下壹句“我送壹下嶽父嶽母,馬上回來陪妳。”
“好了,今天就不久留二位了,有什麽事日後再說吧!”
“閨女這狀態,我們最好還是別說些啥了,走吧!感謝貴婿今晚的招待嗷!”手足無措的白徽拽著仍發懵的姚佳出了婚房。這是他們二人近20年來第壹次身體接觸。
外面的世界陰冷潮濕,白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橘色路燈吃力地映襯著光禿禿的樹幹,樹上只有壹只肥胖的烏鴉,正用短小的爪子攀著樹梢,憤怒地盯著侵入它視野領地的兩人,發出不吉利的低吟。果真是凜冬已至,白徽嘗試發動那輛老舊卻很幹凈的小轎車兩三次,都熄了火。當他終於成功時,他急忙把擋風玻璃上的霜擦去,滿意地在後視鏡裏看著從排氣管中噴湧而出的白煙,緊接著驅車趕到仍未走遠的姚佳身邊。
“時候不早了,要不今天開車送妳回去吧?”白徽搖下車窗試探著。
“20年了,妳還是這款小轎車。妳這人也是奇怪,壹年賺的錢都夠買幾十輛好車了。為什麽不換壹款呢?”姚佳翻了個白眼,卻沒有抗拒前夫的好意,拉開冰冷的車門,彎起腿,勉強擠到了不合身的副駕駛座位上。
“我對車啊,房啊這些不是很在意,能用,能住就行,不過分苛求。這款車確實也不錯,換車兩三次選的都是這個,可能是習慣了吧。畢竟我其實,也不是壹個喜新厭舊的人。”
“妳省省吧,這車我看妳剛才發動了好幾次都沒打上火。再者,我對妳的恨意不會被妳這兩句花言巧語蒙蔽的。”姚佳在淪陷的邊緣勒住了自己,她很怕自己會再受到那雙眼睛的蠱惑。“我和妳,還是只能聊女兒的事。她的婚禮,妳非要那麽堅持嗎?”
靜默半晌之後,白徽點了點頭,“我還是覺得,必須要兩百桌。”
另壹邊的婚房,李河文輕輕拍打著半夢半醒的白瑤哄她入睡。漂泊的靈魂終於找到壹個港灣,她很久沒睡過這麽壹個安穩覺了。恍惚中,李河文聽到壹聲囈語。
“李先生,妳是我這輩子遇見過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