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地面,甚至是白色的器皿、白色的門,入目的白色卻沒有壹點光亮。
整個房間沒有壹點尖銳凸顯。我的嘴裏被塞上古怪的裝置,防止我咬舌自盡。只有吃飯的時候才能被取下來,但是吃飯的時候,我的手腳又被綁住。那叫吃飯嗎?或許應該叫塞。
十年了,我被關在這方寸之地十年了。
眼中唯壹的顏色就是十年前,我被壹夥人強行拽上車。我被擊昏前看見我的母親倒在血泊裏,她的眼裏有我的倒影。但是我看不到其他景象了,什麽都沒有。
整整十年,我都在後悔。為什麽當初沒有聽母親的話,為什麽為了壹張期末考試卷子,就在大庭廣眾之下攫取老師的記憶。
是的,我會攫取壹個人的記憶。當我雙手覆上妳的太陽穴,當我凝望妳的雙眼,我便可以看見我想知道的任何記憶。
母親壹直勸我隱藏這件事情,但是那天我被老師激怒了,竟然忘記母親的次次囑托,當眾攫取老師的記憶。然後沒多久,我就被壹夥人抓走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我再沒有機會看見任何人的眼睛。從我進入這裏的第壹天,所有進來的人都穿著厚厚的衣服,戴著厚厚墨色護目鏡。
數不清被抽了多少次血、被電擊多少次、被深按在水中多少分鐘、被迫飲下多少種藥物……我不是超人、我的傷口要很久才能愈合、我幾次差點窒息死亡,他們也找不出我為什麽會攫取別人的記憶,我的身體沒有異於常人。也許他們下壹步就是要打開我的腦子,但是他們沒有。
他們需要我。
沒有固定的頻率,沒有固定的人員。隔壹段時間,我會被蒙上厚厚的眼罩帶到另外壹個房間。
那個房間裏壹定會坐著壹個在椅子上被捆得結結實實的人。而我要做的,就是雙手覆上他的太陽穴,攫取他們想要得到的記憶。
起初是黃種人,後來是白種人、還有黑種人…
年輕人、老人、男人、女人……
數不清……
十年,我不記得攫取過多少人的記憶。我反抗、壹次次的反抗。不僅是因為我被關在這裏,而是因為攫取記憶之後帶給我的痛苦。
我可以攫取他們的記憶,但是同時,我也會經歷那壹切。
捆綁在椅子上的人,他們所有的壹切,我都會經歷。
他們的無助、他們的恐懼……
他們的殘暴、他們的血腥……
那些本不屬於我的記憶,此刻在我的腦海裏暴走。我怒吼、我咆哮,我雙眼發紅,我仇視壹切。我無數次告訴自己,那不是我,但是太深刻了。
十年,我在幾百人的記憶長河裏淌過。
十年,我被迫學習很多的知識,尤其是語言。因為綁在椅子上的人來自不同的國家,即便我可以攫取記憶,但是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即便我可以攫取記憶,但是我不知道他指的到底是什麽。所以我被迫學習很多很多的知識,語言、天文、地理、數學……所有。
但是他們不知道,我每壹次攫取對方記憶的時候,會同時攫取對方的技能。槍械的使用、開鎖的技術甚至是格鬥的技巧,當然還有他們隱藏在世界各地的財富。只是我從不會表現出來,更不會告訴他們。
攫取那些狂徒的記憶,我深刻懂得,活下來才能有機會。
每壹個深夜,我都告訴自己,“我叫蘇睿。我是個人。”
02.
白日裏我就像是工具人壹樣活著。他們無法復制我,只能無窮盡的使用我。
我必須得活下來,十年我懂得反抗只會遭罪。攫取的記憶帶給他們想獲取的信息,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十年,我稱之為交換神識。對方意誌力薄弱的瞬間,可以交換神識。我可以完全代替這個人的主觀意誌,但是我不知道可以持續多久。或者說我僅嘗試過幾秒鐘,我擔心在這裏交換神識,本體陷入昏迷,會引起更大的騷亂。
交換神識還在摸索階段。但是有壹點我確信,我可以不用覆上對方的太陽穴,僅憑註視雙眼就可以獲取對方的記憶。同時,我可以刪除對方的記憶,也可以植入記憶。但是這些更不可能讓實驗室的人知道,這是我用在逃跑時候的技能。
我在慢慢積蓄力量,等待逃出去的那天。
已經壹個半月,他們沒有帶我到另外壹個房間。我不用再經歷那些痛苦的記憶,內心是喜悅的。但是同時,我深深的知道,這並不正常。平靜意味著更大的風暴。
我如往常壹樣在學習,今天的內容是網絡知識。我所有的學習內容都是來自於紙質書籍,他們似乎是擔心我的腦電波可以和電流相通。至少到現在,我還沒有發現自己有這項技能。
那扇門終於又打開了,他拿著什麽?註射器?為什麽?
我站起身要跑,很快被幾個人按住,感覺脖頸處有液體註入。好困。
我在移動的車輛裏醒來,手腳都被束縛。我靜靜地聽著他們的指示。
他們這壹次居然要壹個地方武裝力量首領的記憶。但是很明顯,他們做不到把他帶到實驗室,於是只能把我送進去。只怕,這壹次是有去無回吧。
他們在我身上安裝了定位儀,說壹定會把我帶回來。十年來我學過的壹項知識包括機械,我知道,這不僅是定位儀,也是自爆裝置。看來,這位首領的力量絕非他們可以抵禦的。
按照他們的指示,我先攫取了壹個首領部下的記憶,然後偽裝成舞女進入到晚宴現場。
我站在首領前的那壹瞬間,交換了神識。我看著自己的本體緩緩倒下去。
我以首領的身份指揮著現場,迅速控制在宴會場外的實驗室人員。
我把自己的本體放在他們的面前,就在實驗室人員驚慌的壹瞬間,我進入他們的記憶。
終於找到那個困了我十年的實驗室。
短短三個月,我用十年的時間窺探隱藏在世界各地的寶藏,尋著那些記憶找到令人驚嘆的財富。我用這些財富招攬著世界各地的雇傭兵。
無數人沖向沙漠盡頭的實驗室,我告訴他們這裏還有寶藏,先到先得。
殺戮……
我抱著自己的本體,順著電梯壹層壹層的往下找。終於在第十八層,我打開了那扇無數次想要逃離的門。
原來,十年間我真的生活在地獄裏。
我想要再次嘗試交換神識,回到自己的本體。但是神識離開太久了,我的本體已經沒有呼吸。
“對不起,蘇睿。”我跪在自己的本體前,按下啟動裝置。
巨大的轟鳴,竄天的火光……
03.
“疼。”我下意識摸了摸頭,桌子上躺著半截粉筆頭。
“蘇睿,上我的課還敢走神兒。沒爹養、也沒娘教嗎……”
臺上的人還在喋喋不休,我壹句話也沒聽進去。
這是十年前?我記得就是在這壹天不久,我攫取了眼前這個數學老師的記憶才引發後面的所有事情。我這是回來了?爆炸穿越?
“坐下,放學到我辦公室來。叫妳媽壹塊過來。”臺上的人終於止聲。
我傻傻地坐下,狠狠地咬了壹下舌頭。疼,真的疼。
那到底是什麽?我怎麽會回來?
猛地我看見桌子上的鏡子裏的自己——那雙眼睛……
原來,我看到自己的眼睛,看到自己的未來。那些我還沒有經歷過,也絕對不可能再經歷的未來。
……
我站在門口偷偷地往辦公室裏瞅。我看見母親像做錯事的孩子壹樣低著頭,面前的數學老師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好久,母親才出來。母親沒有責怪我,父親離開得早,母親自己辛苦拉扯我長大。她壹直覺得自己虧欠我,尤其是在知道我能夠攫取別人記憶的時候,她生怕有人會帶走我,時時刻刻都在提防著。
走出校門大約兩站路,我示意母親低下頭要說悄悄話。母親蹲下身,我在她耳邊輕語:“媽媽,我發現我不能攫取別人記憶了,所以我今天上課才走神了。以後不會了。”
母親顯然是欣喜的,她抱著我,眼裏含著淚水。
我看見她眼裏盡是喜悅,那壹瞬間,我刪除了那些記憶。那些關於我會攫取別人記憶的片斷。
刪除記憶,對方會有短暫的失神狀態。就在短短的時間裏,我聽到了那個聲音。
“小朋友,妳是第壹小學的嗎?”我又壹次聽到這個聲音。我擡頭終於看見痛苦折磨我十年的人的真面目。
“是的,叔叔。妳有什麽事情嗎?”我緊緊抓住母親的手。這個時候,除了母親沒有人知道我的能力,面前的這個人現在更不可能,但是我心底裏那份恐懼還在。
“小朋友別害怕,我的侄女也在這裏上學,我今天過來接她,但是我不知道路。”他的語氣在我聽來就像是催命符。
“順著這條路直走……”我看著他的眼睛,慢慢地講著每壹個細節。在聲音接續的間隙,植入每壹個恐怖的記憶……最後,我刪除掉他遇見我的這個片斷。
他呆在原地,我拉起還在失神的母親的手快步走了起來。
我聽見身後壹個男人“啊啊啊”地叫著。
“蘇睿,妳慢點跑,媽媽跟不上了。”母親此時已經回過神來。
“媽媽,我想快點回去學習,明天要考試了。”那壹張我早就已經知道答案的卷子……
那些隱藏在身體的本能、那些已經擁有的記憶,就讓他埋藏吧。我只想做壹個普通人,慢慢在記憶的長河裏安靜地流淌……
不要凝望深淵,深淵也會凝望妳……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