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社會地位低。家人重男輕女,她從小沒有正經的名字;成家後,她就是丈夫的仆人,被丈夫統治;她死後只能埋在丈夫的下首。
2、自我意識開始覺醒,有壹定的抗爭意識。住院期間的經歷使她認識到自己獲得太憋屈,她在丈夫墳頭尿尿咒罵;她為自己有“秀穗”這個名字激動不已,她交出了自己的名字,並認為叫自己的名字沒有什麽可怕的。
3、情感質樸。清明節生病了,她讓侄兒為丈夫捎去紙錢;病愈後,她又去了丈夫的墳頭跟他說話。
4、沒有文化,有壹些迷信思想。她相信有陰曹地府,想著死後去陰間陪丈夫,想著讓丈夫叫自己的名字“秀穗”。
《秀穗》初發在《飛天》2004年第7期,同年《小小說選刊》第17期轉載,並被收入漓江出版社出版的《2004 中國年度小小說》。
《秀穗》內容:壹陣小風吹過,地裏的麥苗泛起壹道道銀亮的光波,光波刺得劉旺家的流出了眼淚。她用衣袖粘了眼淚,昏花的老眼仔細在麥海綠浪中尋索。啊,看到了,看到那死鬼的墳頭了。
谷雨時節的陽光真好,好得像小娃娃細嫩溫柔的小手,細嫩溫柔的小手撫在臉上,讓人從心裏往外舒坦。身上的棉祅被曬出壹股好聞的太陽味兒,太陽味兒刺激得她打了壹個噴嚏。她看著墳頭說:是妳來迎我吧?清明節,我沒來上墳,那時,我病了,我讓侄兒給妳捎來了錢。
她說著走到墳前。墳頭的野草中有幾片白色的冥錢腐在墳頭上。
劉旺家的目光停留在墳頭右側;左為上,右為下。她死後,這個位置便是她的了。女人是男人的仆人,死了也要男人掌管著,統治著。想想,就有點冤屈。這輩子甭說大福大貴,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混上。
前段她病時,兒子在外打工,是妹妹將她送進了醫院;由於是急診,沒掛號進的婦科,醫生問她叫什麽名字。她搖頭。醫生將詢問的目光轉向陪同她的妹妹,妹妹眼中透出壹種茫然,她自小管姐姐叫姐,在妹妹的印象中,姐姐好像從來都沒有名字。
她的確沒有名字,或說她的名字都是從別人身上派生出來的,沒有壹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名字。聽說,哥哥是碰的名兒。碰名兒是當地古老的習俗,嬌養的孩子由父親為兒子碰名兒,碰見誰了,就請這人為兒子取名。如碰不上人,僅碰見什麽動物,便給兒子取這動物的名字。哥降生那天,是個飄大雪的冬日,父親踏著半尺深的積雪走了三四裏地,不要說碰上人,連牲畜都沒有碰上。正在爹灰心喪氣的當兒,在鄰村的村頭碰上了壹頭豬,爹如釋重負地給這豬磕了個頭就回家了。哥哥的名兒叫小豬。小豬哥沒活到兩歲便夭折了,之後,娘生下她,爹壹看是個女孩,不要說去給她碰名兒,連給她取名兒的興趣都沒有,便喊她小妮兒。她有了妹妹後,爹娘將她的名兒升了壹級叫大妮,爹娘就這樣壹直喊到她出嫁。不,壹直叫到他們死去的時候。她嫁了劉旺後,街坊鄰居叫她劉旺家的。待她有了兒子小栓,也有人喊她小栓娘。
劉旺家的感到這輩子活得實在太憋屈、太沒出息,七十歲了,連個名字都沒有混上。在醫院那天,她碰到壹個長得妖氣、打扮洋氣的女娃。這女娃竟有好幾個名字,醫生叫的壹個名字,先後幾個男人又叫她小翠、小芬什麽的。地挺羨慕這女娃。這女娃要能勻給自個兒壹個名字多好呀。劉旺家的自言自語地將這想法說出了口,醫生待那女娃離開診室,神色怪怪地對她說,幹那活的,名兒不多行麽?她沒琢磨透醫生的話,她只羨慕那女娃的幾個名字。
聽說城裏人家養的狗、貓都有好聽的名字。可自己呢?她悲哀得連病都不想看了。可想死沒死成,沒死成們還得叫她劉旺家的。活著,跟他受苦遭罪。死了,還得埋在他的下首。想到這裏,她心壹橫,松了腰帶,褪下大褲腰棉褲;她要在劉旺的墳頭尿壹泡。尿水壹邊嘩嘩響,她壹邊狠狠罵:我就在妳頭上拉屎拉尿,在妳頭上拉屎拉尿。尿過提褲子時,墳頭上的棘棘牽著了她的褲腰。她摘下棘棘,將幾個綠色圓球棘棘甩在墳頭上說:妳這騷鬼,拉我做啥?我跟妳受了壹輩子苦,這會兒還拉扯我,嫌我死得慢是不是?
或許他在陰間很孤單。她心裏又可憐起他來,說,妳在那邊孤單,我活著也孤單。要不我咋來看妳?妳甭等不上,說不定,我今晚脫鞋,明早就穿不上了,就來陪妳了。
想到這裏,她壹陣心酸,身上壹點勁頭都沒有了,便幹脆坐在了身下的麥棵子上。麥棵子在屁股下壹陣咯啪啪脆響。看到被自己坐倒的壹片麥子,她突然想起另壹番麥苗在她身下脆響的情景:那年成立人民公社。有個男工作隊員,穿藍色中山裝,幹凈利索,讓她心動,她叫不上他的名字,可心裏卻愛上了他。他也看上了她。也是這個時節,兩人中午相約在壹塊凹地的麥田裏。他問她叫什麽名字,她搖頭。當知道她沒名兒時,他看著正孕穗的麥苗說:妳叫秀穗吧。後來,他們兩人忘情地翻滾在麥田裏。身下麥棵子便咯啪啪壹陣脆響。他壹邊與她親熱,壹邊連連喊她秀穗、秀穗……
想到這裏,她心裏壹陣激動:我有名字啊,我有名字。她輕輕地叫了聲:秀穗。叫過,環顧壹下四周。四周除了孕穗的麥海什麽也沒有。
她恨自己:怕啥,我叫自個的名兒,怕啥?
她對著丈夫的墳頭數叨:劉旺,妳聽著,我叫秀穗。明兒個,我死後,在陰曹地府見了面,妳得叫我的名兒秀穗。妳不叫我秀穗,我就不理妳。真的,不理妳。
說過,她鼻子壹酸,禁不住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