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壹個落後偏遠的小村莊。村子裏壹***有壹千多人口,都壹個姓,姓李。於是村莊的名字就叫李莊。村子裏座落著參差不齊的藍瓦房子,土坯墻,木棍綁起來的柵欄門。家家戶戶還養著雞鴨,走進村子,妳時常能聽見雞飛狗跳。
那是八十年末的壹個春天。
“秀琴,快,妳男人和李豁子打起來了。”正在燒火做午飯的秀琴顧不得熄火,慌忙從家裏三步並兩步的跑了出來。
大街上,自己的男人狗蛋和李豁子扭作壹團,抱著在地上打滾,別人沒機會把他倆分開。周圍站滿了街坊領居。而在不遠處,兩只小狗也在打架。
春耕尚早,許多人都無事可做,於是大街上滿是瞇著眼曬太陽的老太太老頭。他們蹬著壹雙渾濁的眼睛看著眼前的壹切,壹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們懶得管年輕人的閑事。
“妳們這是幹啥啊?”秀琴大聲喊著,“二旺,快把妳狗蛋叔和豁子叔拉開啊。”她推推身邊的小夥子。二旺招呼了幾個和他壹樣大的半大小子“狗剩,二孬,大懶……快過來幫忙。”幾個人費了好大勁才把狗蛋和李豁子拉開。看著秀琴,狗蛋和李豁子臉紅脖子粗的,像是兩個犯了錯的孩子。
其實,狗蛋和李豁子是從小光屁股長大的壹對好兄弟。兩家是鄰居,就隔壹堵墻。平時關系不錯的,為什麽今天打起來了呢?秀琴嘀咕著。
這邊剛剛平息,秀琴家裏又出事了。因為剛才慌裏慌張的,忘記熄火了,柴火從燒火的竈臺掉了出來,廚房著火了。“秀琴,妳家著火了……”不知道誰先發現了秀琴家燃起的熊熊大火。狗蛋壹溜煙地往家跑,李豁子,二旺,狗剩,二孬都紛紛提水來滅火。
意外總是讓人措手不及。狗蛋為了把做飯的大鍋抱出來,走到門口的時候,被大梁砸中了腦袋。血順著頭往下流淌,狗蛋歪歪扭扭的倒下了。
“狗蛋……”秀琴大聲呼喊著,“狗蛋,妳醒醒……”壹切都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楞了壹下神。李豁子忽然對著二旺大聲說:“快,去妳家開拖拉機,拉妳狗蛋叔去醫院。”隨著這聲,所有人都清醒了,二旺撒腿就往家跑。剩下人的也漸漸把火熄滅了……
二旺開來拖拉機,大家夥把狗蛋擡到拖拉機後面帶的平板車上。秀琴,李豁子,還有狗蛋的大伯,都跟著上了去。狗蛋臉色蒼白,血還在不停的往外冒,無論秀琴怎樣都捂不住,秀琴的衣服上也沾滿了鮮紅的血,而她的臉上滿是淚水。這是壹個美麗的女人,苗條的身材,165的個頭,瓜子臉,大眼睛,壹雙巧手會做飯,會做衣服,壹張巧嘴會唱歌,還會唱戲,平日裏去地裏幹活,秀琴肩上扛著鋤頭,嘴裏總是哼著小調,身後跟著壹群聽曲的小夥子,他們喜歡聽秀琴吹曲唱歌。秀琴是個開朗活潑的女子,逢人都是壹張笑臉,十裏八村有名的美女。
李豁子看著狗蛋,看著梨花帶雨的秀琴。開始懊悔,為什麽要和狗蛋打架啊?如果不打架,就不會有這樣的意外了。因為壹句玩笑話,因為別人起哄,“李豁子,妳敢和狗蛋打壹架嗎?”打贏他有什麽好處啊?
“讓他媳婦陪妳壹天,給妳洗衣做飯。天黑了記得還給狗蛋。”
“狗蛋,妳敢不敢啊?不敢就是孬種。”妳壹言我壹句的。說著說著就打起來了。
也只有李豁子知道,自己曾經是喜歡秀琴的。要不是自己長得不好,他會大膽追求的。看看自己,嘴豁,眼斜,腿歪。被街坊鄰居戲稱”三不照”。除了壹顆心是正的,從未做過虧心事,沒有什麽值得驕傲的地方了。
土路顛簸,拖拉機突突突的走了快壹個小時,才到鎮上的衛生院。秀琴壹直哭喊著:狗蛋,狗蛋,妳可不敢丟下我,家裏還有孩子,還有咱媽……
狗蛋和秀琴有兩個孩子,壹兒壹女。平時狗蛋靠給四裏八鄉的村民修理桌椅門窗掙錢貼補家裏。有壹個老娘患病在床20多年了,都是秀琴在家裏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每當壹家老小圍著桌子壹起吃飯,狗蛋和秀琴都感覺著很幸福。日子雖然清貧,但平淡中有彼此之間的'愛。
秀琴想起每次狗蛋回來,都會從背後環抱著自己,在臉頰輕輕地親壹個……想到這裏,她多麽希望狗蛋沒事。“會沒事的,會沒事的……”她心裏不停的念叨著。
醫生把狗蛋推進了搶救室。關上了門。秀琴他們在外面焦急的等待著……
“嬸,會沒事的。”二旺安慰著秀琴。
半個小時,壹個小時。醫生出來了,“狗蛋怎麽樣了?”李豁子抓著醫生的手急切地問。
“病人快不行了,顱內大出血,我們也盡力了。早點安排後事吧。”秀琴早已經跑到病床前。狗蛋奄奄壹息。
“把……把豁子哥……叫來。”狗蛋斷斷續續地說。“我在,狗蛋,沒事的,會好的。”豁子拉著狗蛋的手,緊緊地握著。
“我……不……行了,照顧秀琴……”說完,狗蛋就像睡著了壹樣,無論秀琴怎樣喊著:不,不,妳要活著!
狗蛋還是走了……
( 二)
“1992年,又是壹個春天,有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壹個圈……”改革的春風吹遍大江南北。這個小村子的人從門頭安裝的小喇叭裏聽到了這個消息。於是,年輕人走出了這個小村莊。
李豁子,家裏祖傳賣燒餅的。自從狗蛋事件以後,李豁子就重新擺攤賣燒餅。他做的燒餅油而不膩,香甜酥脆,生意很好,總是很多人排隊等著。這幾年,他把自己掙的錢,用來給狗蛋媽媽買藥,給孩子買學習用具,買衣服。逢年過節,還會帶上禮品和孩子壹起過年,給孩子發紅包。孩子們都親切地喊他豁子叔。因為兩家就隔壹堵墻,有時候剩下燒餅,他會隔著墻喊孩子來拿。
秀琴依然那麽美麗,可就是狗蛋走了,她不再唱歌,人也變得不愛說話了。寡婦門前是非多,人言可畏啊。壹人壹口吐沫能把人淹死了。“豁子跟孩子的爹差不多。”
“我就不信,豁子和秀琴沒壹腿。”謠言總是那麽讓人不寒而栗,秀琴幾次對豁子說:“以後不要來我家了。我要活著,體面的活著。”
豁子內心經過苦苦掙紮,是放棄還是繼續幫狗蛋愛這個家,愛兩個孩子?想了整整兩個晚上,他決定把愛延續。
豁子用自己的錢,辦了壹個小茶館,村裏的男女老人農閑的時候可以進來喝茶聊天。裏面有象棋桌子,會象棋的還可以聚在壹起下象棋。後面的小房子裏,豁子放了壹個小小的書架,裏面擺滿了圖書,各種各樣的書都有。
漸漸地,村裏說閑話的人少了。人們開始喜歡佩服這個“三不照”了,覺得他瞬間偉大起來。
豁子要去鎮上賣燒餅,茶館無人看管不行,他把它交給了秀琴。秀琴也是上過學的女子,雖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小茶館卻也被她打理得有模有樣。加上離家近,可以照顧孩子和婆婆。這兩年,秀琴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人看著也精神了許多。
“劉大哥妳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享清閑,男子打仗到邊關,女子紡織在家園,白天去種地,夜晚來紡棉……”村子裏又重新響起了那熟悉的歌聲。
村子裏也發生了壹些變化,掙到錢的人家把房子重新翻新了,還有好幾家買了電視機,洗衣機。這些他們認為城裏才有的東西,如今來到了農村,人們興高采烈的欣賞著,像看外星人壹樣。
豁子也給茶館買了壹臺電視,晚上茶館裏坐滿了人,喝著茶,看著電視。
“妳就沒考慮壹下豁子?”花大娘關切的問秀琴。秀琴的臉有點羞澀。這個男人,自從狗蛋走了以後,用各種方式幫助自己,她怎麽會不知道?曾經有人來提親,都嫌棄她有壹個患病在床的婆婆。狗蛋走了,總不能丟下婆婆吧。
“妳要是願意,拆了那堵墻,妳們就是壹家人了。這麽多年,我們大家夥都看到豁子對妳的好,妳要珍惜啊。”
秀琴久久思索著……
( 三)
壹個猶豫,又壹個三年過去了。那堵墻依然在兩家中間屹立著。
村子裏已經修成泊油路了,時常看見那些年輕的小姑娘小夥子勾肩搭背的壓馬路。農村已經吹來新的思想,新的觀念。小村也蠢蠢欲動了。
“ 豁子和自己雖是鄰居,可也和自己非親非故啊,這麽多年無怨無悔的幫助我支撐著這個家。喜歡孩子,就像親生的壹樣,看望婆婆,給婆婆買藥,像個兒子壹樣……雖然長得寒磣點,不,人活著都是壹副外殼,內在的才是美德!豁子有壹顆金子般的心,這樣的男人錯過了我會後悔嗎? ”秀琴互相亂想著,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那晚,她失眠了……
披衣下床,秀琴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十幾年了,她想給豁子壹個交代。
“豁子哥,睡了嗎?”聽到敲門聲,豁子嚇了壹跳,大半夜的。聽見是秀琴的聲音,更是悶葫蘆不知道啥意思了。他壹歪壹歪地開了門,“哪陣風把妳刮來了?稀客啊。”
“豁子哥,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進來吧,豁子哥這裏亂,沒下腳的地兒呢。”豁子趕緊把椅子上的臟衣服扔床上,拍拍土,“坐吧,大妹子。這大晚上的,有啥事啊?”豁子不好意思的摸著自己的頭說。
“我想拆了那堵墻。”
“啊,妳要幹嘛?”
“拆了那堵墻,我們就是壹家人,我要和妳結婚。”豁子倒退了幾步,用力打了自己壹巴掌,“大妹子,妳沒發燒吧?這不是,這不是壹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嗎?不行不行。”豁子的頭搖得像波浪鼓。“豁子哥,妳不喜歡我?嫌棄我?”豁子看著面前花朵壹樣的女子,雖然已經沒有當年那麽年輕,但風韻依然楚楚動人,這樣的女子怎麽能不令人心動呢?況且是自己心儀已久的女子。“我願意,我願意,大妹子。”“好,那我們睡覺去。”“不敢啊,大妹子,我們現在睡在壹起,被鄉親們怎麽看啊,再說被掃黃辦的逮住,會住樓子的。”豁子嬉皮笑臉地說。
“去,我說的是妳先休息,我也回去睡覺了。凈想美事。嘴歪眼斜,心也不正了,這壹會。”秀琴臉上泛起了紅光,像壹個大紅蘋果。
“那是,我迷戀大妹子這麽多年了,沒抱希望啊,妳今天壹來,都舍不得妳走了。”豁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第二天,橫在豁子家和秀琴家的那堵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