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暫且不必說了。就請各位壹起跟我走罷!”說著站起身來,她身後四個人身形晃動,團
團將張三豐圍住。這四人壹個便是那魁梧大漢,壹個鶉衣百結,壹個是身形瘦削的和尚,另
壹個虬髯碧眼,乃西域胡人。張無忌見這四人的身法或凝重、或飄逸,個個非同小可,心頭
壹驚:“這趙姑娘手下,怎地竟有如許高手?”眼見張三豐若不隨她而去,那四人便要出
手,張無忌心想:“敵方高手甚眾,這壹班人又盡是奸詐無恥、不顧信義之輩,非圍攻光明
頂的六大派可比。我實不易保護太師父和三師伯的平安。就算擊敗了其中數人,他們也決計
不肯服輸,勢必壹擁而上。但事已至此,也只有竭力壹拚,最好是能將趙姑娘擒了過來,脅
迫對方。”他正要挺身而出,喝阻四人,忽聽得門外陰惻惻壹聲長笑,壹個青色人影閃進殿
來,這人身法如鬼如魅,如風如電,倏忽欺身到那魁梧漢子的身後,揮掌拍出。那大漢更不
轉身,反手便是壹掌,意欲和他互拚硬功。那人不待此招打老,左手已拍到那西域胡人的肩
頭。那胡人閃身躲避,飛腿踢他小腹。那人早已攻向那瘦和尚,跟著斜身倒退,左掌拍向那
身穿破爛衣衫之人。瞬息之間,他連出四掌,攻擊了四名高手,雖然每壹掌都沒打中,但手
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這四人知道遇到了勁敵,各自躍開數步,凝神接戰。
那青衣人並不理會敵人,躬身向張三豐拜了下去,說道:“明教張教主座下晚輩韋壹
笑,參見張真人!”這人正是韋壹笑。他擺脫了途中敵人的糾纏,兼程趕至。
張三豐聽他自稱是“明教張教主座下”,還道他也是趙敏壹黨,伸手擊退四人,多半另
有陰謀,當下冷冷的道:“韋先生不必多禮,久仰青翼蝠王輕功絕頂,世所罕有,今日壹
見,果是名不虛傳。”韋壹笑大喜,他少到中原,素來聲名不響,豈知張三豐居然也知道自
己輕功了得的名頭,躬身說道:“張真人武林北鬥,晚輩得蒙真人稱贊壹句,當真是榮於華
袞。”他轉過身來,指著趙敏道:“趙姑娘,妳鬼鬼祟祟的冒充明教,敗壞本教聲名,到底
是何用意?是男子漢大丈夫,何必如此陰險毒辣?”趙敏格格壹笑,說道:“我本來不是男
子漢大丈夫,陰險毒辣了,妳便怎樣?”韋壹笑第壹句便說錯了,給她駁得無言可對,壹怔
之下,說道:“各位先攻少林,再擾武當,到底是何來歷?各位倘若和少林、武當有怨有
仇,明教原本不該多管閑事,但各位冒我明教之名,喬扮本教教眾,我韋壹笑可不能不
理!”張三豐原本不信百年來為朝廷死敵的明教竟會投降蒙古,聽了韋壹笑這幾句話,這才
明白,心想:“原來這女子是冒充的。魔教雖然聲名不佳,遇上這等大事,畢竟毫不含
糊。”趙敏向那魁梧大漢說道:“聽他吹這等大氣!妳去試試,瞧他有甚麽真才實學。”那
大漢躬身道:“是!”收了收腰間的彎帶,穩步走到大殿中間,說道:“韋蝠王,在下領教
妳的寒冰綿掌功夫!”韋壹笑不禁壹驚:“這人怎地知道我的寒冰綿掌?他明知我有此技,
仍上來挑戰,倒是不可輕敵。”雙掌壹拍,說道:“請教閣下的萬兒?”那人道:“我們既
是冒充明教而來,難道還能以真名示人?蝠王這壹問,未免太笨。”趙敏身後的十余人壹齊
大笑起來。韋壹笑冷冷的道:“不錯,是我問得笨了。閣下甘作朝廷鷹犬,做異族奴才,還
是不說姓名的好,沒的辱沒了祖宗。”那大漢臉上壹紅,怒氣上升,呼的壹掌,便往韋壹笑
胸口拍去,竟是中宮直進,徑取要害。
韋壹笑腳步錯動,早已避過,身形閃處,伸指戳向他背心,他不先出寒冰綿掌,要先探
壹探這大漢的深淺虛實。那大漢左臂後揮,守中含攻。數招壹過,大漢掌勢漸快,掌力淩
厲。韋壹笑的內傷雖經張無忌治好,不必再像從前那樣,運功壹久,便須飲熱血抑制體內陰
毒,但傷愈未久,即逢強敵,又是在張三豐這等大宗師面前出手,實是絲毫不敢怠慢,當即
使動寒冰綿掌功夫。兩人掌勢漸緩,逐步到了互較內力的境地。突然間呼的壹聲,大門中擲
進壹團黑黝黝的巨物,猛向那大漢撞去。這團物事比壹大袋米還大,天下居然有這等龐大的
暗器,當真奇了。那大漢左掌運勁拍出,將這物事擊出丈許,著手之處,只覺軟綿綿地,也
不知是甚麽東西。但聽得“啊”的壹聲慘呼,原來有人藏在袋中。此人中了那大漢勁力淩厲
無儔的壹掌,焉有不筋折骨斷之理?那大漢壹愕之下,壹時手足無措。韋壹笑無聲無息的欺
到身後,在他背心“大推穴”上拍了壹記“寒冰綿掌”。那大漢驚怒交集,急轉身軀,奮力
發掌往韋壹笑頭頂擊落。
韋壹笑哈哈壹笑,竟然不避不讓。那大漢掌到中途,手臂已然酸軟無力,這掌雖然擊在
對方天靈蓋之,卻哪裏有半點勁力,不過有如輕輕壹抹。韋壹笑知道寒冰綿掌壹經著身,對
方勁力立卸,但高手對戰,竟敢任由強敵掌擊腦門,膽氣之豪,實是從所未聞,旁觀眾人無
不駭然。倘若那大漢竟有抵禦寒冰綿掌之術,勁力壹時不去,這掌打在頭頂,豈不腦漿迸
裂?韋壹笑壹生行事希奇古怪,愈是旁人不敢為、不肯為、不屑為之事,他愈是幹得興高采
烈,他乘那大漢分心之際出掌偷襲,本有點不夠光明正大,可是跟著便以腦門坦然受對方壹
掌,卻又是光明正大過了火,實是膽大妄為、視生死有如兒戲。那身穿破爛衣衫之人扯破布
袋,拉出壹個人來,只見他滿臉血紅,早在那大漢壹擊之下斃命。此人身穿黑衣,正是他們
壹夥,不知如何,卻被人裝在布袋中擲了進來。那人大怒,喝道:“是誰鬼鬼祟祟……”壹
語未畢,壹只白茫茫的袋子已兜頭罩到。他提氣後躍,避開了這壹罩,只見壹個胖大和尚笑
嘻嘻的站在身前,正是布袋和尚說不得到了。說不得的乾坤壹氣袋被張無忌在光明頂上迸破
後,沒了趁手的兵器,只得胡亂做幾只布裝應用,畢竟不如原來那只刀劍不破的乾坤寶袋厲
害。他輕功雖然不及韋壹笑,但造詣也是極高,加之中途沒受阻撓,前腳後腳的便趕到了。
說不得也躬身向張三豐行禮,說道:“明教張教主座下,遊行散人布袋和尚說不得,參見武
當掌教祖師張真人。”張三豐還禮道:“大師遠來辛苦。”說不得道:“敝教教主座下光明
使者、白眉鷹王、以及四散人、五旗使,各路人馬,都已上了武當。張真人妳且袖手旁觀,
瞧明教上下,和這批冒名作惡的無恥之徒壹較高低。”
他這番話只是虛張聲勢,明教大批人眾未能這麽快便都趕到。但趙敏聽在耳裏,不禁秀
眉微蹙,心想:“他們居然來得這麽快,是誰泄漏了機密?”忍不住問道:“妳們張教主
呢?叫他來見我。”說著向韋壹笑望了壹眼,目光中有疑問之色,顯是問他教主到了何處。
韋壹笑哈哈壹笑,說道:“這會兒妳不再冒充了嗎?”心下卻也在想:“教主必已到來,卻
不知此刻在哪裏。”張無忌壹直隱身在明月之後,知道韋壹笑和說不得迄未認出自己,眼見
到了這兩個得力幫手,極是喜慰。趙敏冷笑道:“壹只毒蝙蝠,壹個臭和尚,成得甚麽氣
候?”壹言甫畢,忽聽得東邊屋角上壹人長笑問道:“說不得大師,楊左使到了沒有?”這
人聲音響亮,蒼勁豪邁,正是白眉鷹王殷天正到了。說不得尚未回答,楊逍的笑聲已在西邊
屋角上響起。只聽他笑道:“鷹王,畢竟是妳老當益壯,先到了壹步。”殷天正笑道:“楊
左使不必客氣,咱二人同時到達,仍是分不了高下。只怕妳還是瞧在張教主份上,讓了我三
分。”楊逍道:“當仁不讓!在下已竭盡全力,仍是不能快得鷹王壹步。”他二人途中較
勁,比賽腳力,殷天正內功較深,楊逍步履輕快,竟是並肩出發,平頭齊到。長笑聲中,兩
人壹齊從屋角縱落。張三豐久聞殷天正的名頭,何況他又是張翠山的嶽父,楊逍在江湖上也
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當下走上三步,拱手道:“張三豐恭迎殷兄、楊兄的大駕。”心中卻
頗為不解:“殷天正明明是天鷹教的教主,又說甚麽‘瞧在張教主份上’?”殷楊二人躬身
行禮。殷天正道:“久仰張真人清名,無緣拜見,今日得睹芝顏,三生有幸。”張三豐道:
“兩位均是壹代宗師,大駕同臨,洵是盛會。”
趙敏心中愈益惱怒,眼見明教的高手越來越多,張無忌雖然尚未現身,只怕說不得所言
不虛,確是在暗中策劃,布置下甚麽厲害的陣勢,自己安排得妥妥帖帖的計謀,看來今日已
難成功,但好容易將張三豐打得重傷,這是千載難逢、決無第二次的良機,今日若不乘此機
會收拾了武當派,日後待他養好了傷,那便棘手之極了,壹雙漆黑溜圓的眼珠轉了兩轉,冷
笑道:“江湖上傳言武當乃正大門派,豈知耳聞爭如目見?原來武當派暗中和魔教勾勾搭
搭,全仗魔教撐腰,本門武功可說不值壹哂。”說不得道:“趙姑娘,妳這可是婦人之見、
小兒之識了。張真人威震武林之時,只怕妳祖父都尚未出世,小孩兒懂得甚麽?”趙敏身後
的十余人壹齊踏上壹步,向他怒目而視。說不得洋洋自若,笑道:“妳們說我這句話說不得
麽?我名字叫作‘說不得’,說話卻向來是說得又說得,諒妳們也奈何我不得。”趙敏手下
那瘦削僧人怒道:“主人,待屬下將這多嘴多舌的和尚料理了!”說不得叫道:“妙極!妙
極!妳是野和尚,我也是野和尚,咱們來比拚比拚,請武當宗師張真人指點壹下不到之處,
勝過咱們苦練十年。”說著雙手壹揮,從懷中又抖了壹只布袋出來。旁人見他布袋壹只又是
壹只,取之不盡,不知他僧袍底下到底還有多少只布袋。
趙敏微微搖頭,道:“今日我們是來討教武當絕學,武當派不論哪壹位下場,我們都樂
於奉陪。武當派到底確有真才實學,還是浪得虛名,今日壹戰便可天下盡知。至於明教和我
們的過節,日後再慢慢算帳不遲。張無忌那小鬼奸詐狡猾,我不抽他的筋、剝他的皮,難消
心頭之恨,可也不忙在壹時。”張三豐聽到“張無忌那小鬼”六個字時,心中大奇:“明教
的教主難道真的也叫做張無忌?怎地又是‘小鬼’了?”說不得笑嘻嘻的道:“本教張教主
少年英雄,妳趙姑娘只怕比我們張教主還小著幾歲,不如嫁了我們教主,我和尚看來倒也相
配……”他話未說完,趙敏身後眾人已轟雷般怒喝起來:“胡說八道!”“住嘴!”“野和
尚放狗屁!”趙敏紅暈雙頰,容貌嬌艷無倫,神色之中只有三分薄怒,倒有七分靦腆,壹個
呼叱群豪的大首領,霎時之間變成了忸怩作態的小姑娘。但這神氣也只是瞬息間的事,她微
壹凝神,臉上便如罩了壹層寒霜,向張三豐道:“張真人,妳若不肯露壹手,那便留壹句話
下來,只說武當派乃欺世盜名之輩,我們大夥兒拍手便走。便是將宋遠橋、俞蓮舟這批小子
們放還給妳,又有何妨?”便在此時,鐵冠道人張中和殷野王先後趕到,不久周顛和彭瑩玉
也到了山上,明教這邊又增了四個好手。趙敏估量形勢,雙方決戰,未必能操勝算,最擔心
的還是張無忌在暗中作甚麽手腳。她眼光在明教諸人臉上掃了轉,心想:“張三豐所以成為
朝廷心腹之患,乃因他威名太盛,給武林中人奉為泰山北鬥,他既與朝廷為敵,中原武人便
也都不肯歸附。若憑他這等風燭殘年,還能活得多少時候?今日也不須取他性命,只要折辱
他壹番,令武當派聲名墮地,此行便算大功告成。”於是冷冷的道:“我們造訪武當,只是
想領教張真人的武功到底是真是假,若要去剿滅明教,難道我們不認得光明頂的道路麽?又
何必在武當山上比武,莫非天下只有妳張真人壹人,方能品評高下勝負?這樣罷,我這裏有
三個家人,壹個練過幾天殺豬屠狗的劍法,壹個會得壹點粗淺內功,還有壹個學過幾招三腳
貓的拳腳。阿大、阿二、阿三,妳們站出來,張真人只須將我這三個不中用的家人打發了,
我們佩服武當派的武功確是名下無虛。要不然嘛,江湖上自有公論,也不用我多說。”說著
雙手壹拍。她身後緩步走出三個人來。
只見那阿大是個精幹枯瘦的老者,雙手捧著壹柄長劍,赫然便是那柄倚天寶劍。這人身
材瘦長,滿臉皺紋,愁眉苦臉,似乎剛才給人痛毆了壹頓,要不然便是新死了妻子兒女,旁
人只要瞧他臉上神情,幾乎便要代他傷心落淚。那阿二同樣的枯瘦,身材略矮,頭頂心滑油
油地,禿得不剩半根頭發,兩邊太陽穴凹了進去,深陷半寸。那阿三卻是精壯結實,虎虎有
威,臉上、手上、項頸之中,凡是可見到肌肉處,盡皆盤根虬結,似乎周身都是精力,脹得
要爆炸出來,他左頰上有顆黑痣,黑痣上生著壹叢長毛。張三豐、殷天正、楊逍等人看了這
三人情狀,心下都是壹驚。
周顛說道:“趙姑娘,這三位都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高手,我周顛便壹個也鬥不過,怎
地不識羞的喬裝了家人,來跟張真人開玩笑麽?”趙敏道:“他們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高
手?我倒也不知道。他們叫甚麽名字啊?”周顛登時語塞,隨即打個哈哈,說道:“這位是
‘壹劍露天下’皺眉神君,這位是‘丹氣霸八方’禿頭天王。至於這壹位嘛,天下無人不
知,哪個不曉,嘿嘿,乃是……那個……‘神拳蓋世’大力尊者。”趙敏聽他瞎說八道的胡
謅,不禁噗哧壹笑,說道:“我家裏三個煮飯烹茶、抹桌掃地的家人,甚麽神君、天王、尊
者的?張真人,妳先跟我家的阿三比比拳腳罷。”那阿三踏上壹步,抱拳道:“張真人
請!”左足壹蹬,喀喇壹聲響,蹬碎了地下三塊方磚。著腳處的青磚被他蹬碎並不希奇,難
在鄰近的兩塊方磚竟也被這壹腳之力蹬得粉碎。楊逍和韋壹笑對望壹眼,心中都道:“好家
夥!”那阿大、阿二兩人緩緩退開,低下了頭,向眾人壹眼也不瞧。這三人自進殿後,壹直
跟在趙敏身後,只是始終垂目低頭,神情猥瑣,誰也沒加留神,不料就這麽向前壹站,登時
如淵停嶽峙,儼然大宗匠的氣派,但退了回去時,卻又是壹副畏畏縮縮、傭仆廝養的模樣。
武當派的知客道人靈虛壹直在為太師父的傷勢憂心,這時忍不住喝道:“我太師父剛才
受傷嘔血,妳們沒瞧見麽?妳們怎麽……怎麽……”說到這裏,語聲中已帶哭音。殷天正心
想:“原來張真人曾受傷嘔血,卻不知是為何人所傷。他就算不傷,這麽大的年紀,怎麽跟
這等人比拚拳腳?瞧此人武功,純是剛猛壹路,讓我來接他的。”當下朗聲說道:“張真人
何等身分,豈能和低三下四之輩動手過招?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麽?別說是張真人,就算我姓
殷的,哼哼,諒這些奴才也不配受我壹拳壹腳。”他明知阿大、阿二、阿三決非庸流,但偏
要將他們說得十分不堪,好將事情攬到自己身上。趙敏道:“阿三,妳最近做過甚麽事?說
給他們聽聽,且看配不配和武當高人動手過招。”她言語之中,始終緊緊的扣住了“武當”
二字。那阿三道:“小人最近也沒做過甚麽事,只是在西北道上曾跟少林派壹個名叫空性的
和尚過招,指力對指力,破了他的龍爪手,隨即割下了他的首級。”
此言壹出,大廳上盡皆聳動。空性神僧在光明頂上以龍爪手與張無忌拆招,壹度曾大占
上風,明教眾高手人人親睹,想不到竟命喪此人之手。以他擊斃少林神僧的身分,自己足可
和張三豐壹較高下。殷天正大聲道:“好!妳連少林派的空性神僧也打死了,讓姓殷的來鬥
上壹鬥,倒是壹件快事。”說著搶上兩步,拉開了架子,白眉上豎,神威凜凜。
阿三道:“白眉鷹王,妳是邪魔外道,我阿三是外道邪魔。咱倆壹鼻孔出氣,自己人不
打自己人。妳要打,咱們另揀日子來比過。今日主人有命,只令小人試試武當派武功的虛
實。”轉頭向張三豐道:“張真人,妳要是不想下場,只須說壹句話便可交代,我們也不會
動蠻硬逼。武當派只須服輸,難道還真要了妳的老命不成?”張三豐微微壹笑,心想自己雖
然身受重傷,但若施出新創太極拳中“以虛禦實”的上乘武學法門,未必便輸於他,所難對
付者,倒是擊敗阿三之後,那阿二便要上前比拚內力,這卻絲毫取巧不得,這壹關決計無法
過去,但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只有打發了這阿三再說。當下緩步走到殿心,向殷天正道:
“殷兄美意,貧道心領。貧道近年來創了壹套拳術,叫作‘太極拳’,自覺和壹般武學頗有
不同處。這位施主定要印證武當派功夫,殷兄若是將他打敗,諒他心有不甘。貧道就以太極
拳中的招數和他拆幾手,正好乘機將貧道的多年心血就正於各位方家。”殷天正聽了又是歡
喜,又是擔憂,聽他言語中對這套“太極拳”頗具自信,張三豐是何等樣人,既出此言,自
有把握,否則豈能輕墮壹世的威名?但他適才曾重傷嘔血,只怕拳技雖精,終究內力難支,
當下不便多言,只得抱拳道:“晚輩恭睹張真人神技。”阿三見張三豐居然飄然下場,心下
倒生了三分怯意,但轉念又道:“今日我便和這老道拚個兩敗俱傷,那也是聳動武林的盛舉
了。”當下屏息凝神,雙目盯住在張三豐臉上,內息暗暗轉動,周身骨骼劈劈拍拍,不絕發
出輕微的爆響之聲。眾人又均相顧壹愕,知道這是佛門正宗的最上乘武功,自外而內,不帶
半分邪氣,乃是金剛伏魔神通。
張三豐見到他這等神情,也是悚然壹驚:“此人來歷不小啊!不知我這太極拳是否對付
得了?”當下雙手緩緩舉起,要讓那阿三進招。忽然俞岱巖身後走出壹個蓬頭垢面的小道童
來,說道:“太師父,這位施主要見識我武當派的拳技,又何必勞動太師父大駕?待弟子演
幾招給他瞧瞧,也就夠了。”這個滿臉塵垢的小道童正是張無忌。殷天正、楊逍等人和他分
手不久,雖然他此刻衣服形貌全都改變,但壹聽聲音,立即認了出來。明教群豪見教主早已
在此,盡皆大喜。張三豐和俞岱巖卻怎能想得到?張三豐壹時瞧不清他的面目,見到他身上
衣著,只道便是清風,說道:“這位施主身具少林派金剛伏魔的外門神通,想是西域少林壹
支的高手。妳小孩兒壹招之間便被他打得筋折骨裂,豈同兒戲?”張無忌左手牽住張三豐衣
角,右手拉著他左手輕輕搖晃,說道:“太師父,妳教我的太極拳法從未用過,也不知成是
不成。難得這位施主是外家高手,讓弟子來試試以柔克剛、運虛禦實的法門,那不是很好
麽?”說話之間,將壹股極渾厚、極柔和的九陽神功,從手掌上向張三豐體內傳了過去。張
三豐於剎那之間,只覺掌心中傳來這股力道雄強無比,雖然遠不及自己內力的精純醇正,但
泊泊然、綿綿然,直是無止無歇、無窮無盡,壹驚之下,定睛往張無忌臉上瞧去,只見他目
光中不露光華,卻隱隱然有壹層溫潤晶瑩之意,顯得內功已到絕頂之境,生平所遇人物,只
有本師覺遠大師、大俠郭靖等寥寥數人,才有這等修為,至於當世高人,除了自己之外,實
想不起再有第二人能臻此境界。霎時之間,他心中轉過了無數疑端,然而這少年的內力沛然
而至,顯是在助自己療傷,決無歹意,乃可斷定,於是微笑道:“我衰邁昏庸,能有甚麽好
功夫教妳?妳要領教這位施主的絕頂外家功夫,那也是好的,務須小心在意。”他總道這小
道童是哪壹派的高手少年趕來赴援,因此言語中極是謙沖客氣。
張無忌道:“太師父,妳待孩兒恩重如山,孩兒便粉身碎骨,也不足以報太師父和眾位
師伯叔的大恩。我武當派功夫雖不敢說天下無敵,但也不致輸於西域少林的手下。太師父盡
管放心。”他這幾句話說得懇摯無比,幾句“太師父”純出自然,決計做作不來,連張三豐
也是大為奇怪:“難道他竟是本門弟子,暗中潛心修為,就如昔年本師覺遠大師壹般?”緩
緩放下張無忌的手,退了回去,坐在椅中,斜目瞧俞岱巖時,只見他也是壹臉迷惘之色。
那阿三見張三豐居然遣這小道童出戰,對自己之輕蔑藐視可說已到了極處,但想我壹拳
先將這小道童打死,激得老道心浮氣粗,再和他動手,當更有制勝把握,當下也不多言,只
說:“小孩兒,發招罷!”
張無忌道:“我新學的這套拳術,乃我太師父張真人多年心血所創,叫作‘太極拳’。
晚輩初學乍練,未必即能領悟拳法中的精要,三十招之內,恐怕不能將妳擊倒。但那是我學
藝未精,並非這套拳術不行,這壹節妳須得明白。”阿三不怒反笑,轉頭向阿大、阿二道:
“大哥、二哥,天下竟有這等狂妄的小子。”阿二縱聲大笑。阿大卻已瞧出這小道童不是易
與之輩,說道:“三弟,不可輕敵。”阿三踏上壹步,呼的壹拳,便往張無忌胸口打到,這
壹招神速如電,拳到中途,左手拳更加迅捷的搶上,後發先至,撞擊張無忌面門,招術之詭
異,實是罕見。
張無忌自聽張三豐演說“太極拳”之後,壹個多時辰中,始終在默想這套拳術的拳理,
眼見阿三左拳擊到,當即使出太極拳中壹招“攬雀尾”,右腳實,左腳虛,運起“擠”字
訣,粘連粘隨,右掌已搭住他左腕,橫勁發出。阿三身不由主的向前壹沖,跨出兩步,方始
站定。旁觀眾人見此情景,齊聲驚噫。這壹招“攬雀尾”,乃天地間自有太極拳以來首次和
人過招動手。張無忌身具九陽神功,精擅乾坤大挪移之術,突然使出太極拳中的“粘”法,
雖然所學還不到兩個時辰,卻已如畢生研習壹般。阿三給他這麽壹擠,自己這壹拳中千百斤
的力氣猶似打入了汪洋大海,無影無蹤,無聲無息,身子卻被自己的拳力帶得斜移兩步。他
壹驚之下,怒氣填膺,快拳連攻,臂影晃動,便似有數十條手臂、數十個拳頭同時擊出壹
般。眾人見了他這等狂風驟雨般的攻勢,盡皆心驚:“無怪以空性大師這等高強的武功,也
喪身於他手下。”除了趙敏攜來的眾人之外,無不為張無忌擔心。
張無忌有意要顯揚武當派的威名,自己本身武功壹概不用,招招都使張三豐所創太極拳
的拳招,單鞭、提手上勢、白鶴亮翅、摟膝拗步,待使到壹招,“手揮琵琶”時,右捺左
收,剎時間悟到了太極拳旨中的精微奧妙之處,這壹招使得猶如行雲流水,瀟灑無比。阿三
只覺上盤各路已全處在他雙掌的籠罩之下,無可閃避,無可抵禦,只得運勁於背,硬接他這
壹掌,同時右拳猛揮,只盼兩人各受壹招,成個兩敗俱傷之局。不料張無忌雙手壹圈,如抱
太極,壹股雄渾無比的力道組成了壹個旋渦,只帶得他在原地急轉七八下,如轉陀螺,如旋
紡錘,好容易使出“千斤墜”之力定住身形,卻已滿臉脹得通紅,狼狽萬狀。明教群豪大聲
喝彩。楊逍叫道:“武當派太極拳功夫如此神妙,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周顛笑道:“阿三
老兄,我勸妳改個名兒,叫做‘阿轉’!”殷野王道:“多轉幾個圈兒也不算丟臉,古人不
是說‘三十六著,轉為上著’麽?”說不得道:“當年梁山泊好漢中有個黑旋風,那旋風
嘛,原是要轉的!”阿三只氣得臉色自紅轉青,怒吼壹聲,縱身撲上,左手或拳或掌,變幻
莫測,右手卻純是手指的功夫,拿抓點戳、勾挖拂挑,五根手指如判官筆,如點穴橛,如刀
如劍,如槍如戟,攻勢淩厲之極。張無忌太極拳拳招未熟,登時手忙腳亂,應付不來,突然
間嗤的壹聲,衣袖被撕下了壹截,只得展開輕功,急奔閃避,暫且避讓這從所未見的五指功
夫。阿三吆喝追趕,卻哪裏及得上對手輕功的飄逸,接連十余抓,盡數落空。張無忌壹面躲
閃,心下轉念:“我只逃不鬥,豈不是輸了?這太極拳我還不大會使,且以挪移乾坤的功
夫,跟他鬥上壹鬥。”壹個回身,雙手擺壹招太極拳中“野馬分鬃”的架式,左手卻已使出
乾坤大挪移的手法。阿三右手壹指戳向對方肩頭,卻不知如何被他壹帶,噗的壹響,竟戳到
了自己左手上臂,只痛得眼前金星直冒,壹條左臂幾乎提不起來。楊逍瞧出這不是太極拳功
夫,卻搶先叫道:“太極拳當真了得!”阿三又痛又怒,喝道:“這是妖法邪術,甚麽太極
拳了?”刷刷刷連攻三指。張無忌縱身避開,眼見阿三又是長臂疾伸,雙指戳到,他再使挪
移乾坤心法,壹牽壹引,托的壹響,阿三的兩根手指直插進了殿上壹根大木柱之中,深至指
根。眾人又是吃驚,又是好笑。眾人轟笑聲中,俞岱巖厲聲喝道:“且住!妳這是少林派金
剛指力?”張無忌縱身躍開,壹聽到“少林派金剛指力”七個字,立時想起,俞岱巖為少林
派金剛指力所傷,二十年來,武當派上下都為此深怨少林,看來真兇卻是眼前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