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騎兵沿著河灘向東跑,跑到上官來弟放鞋子的地方,整齊地勒住馬頭,穿過灌木叢爬上大堤。她看不見日本騎兵。她看到死去的大花馬躺在沙灘上,它巨大的頭上沾滿了黑色的血和汙泥,壹只藍色的大眼球悲傷地盯著藍天。白臉日本兵半趴在馬腹下,趴在爛泥上,頭歪向壹邊,壹只沒有血的白凈的手伸到水邊,像是要從水裏抓什麽東西。清晨光滑平坦的沙灘被馬蹄聲踐踏。在河中央,有壹匹白馬倒立著。河水沖擊著馬的屍體,慢慢移動翻滾。當馬屍的腹部朝上時,四條肥得像瓦罐壹樣的馬腿可怕地立了起來。轉眼水聲渾濁,馬腿在水中擺動,等待下壹個機會直指蒼穹。那匹給上官賴哥哥留下深刻印象的母馬,拖著騎手的屍體順流而下,壹直往下遊去了很遠。她突然想到,這匹馬很可能是去範家找那匹大種馬。她堅信母馬就是母馬,而範家的公馬就是失散多年的夫妻。
石橋上的火還在燃燒,黃色的火焰和白色的煙霧從橋中央的草堆中升起。藍橋高高拱起,喘息呻吟。他感覺到橋在火中變成了壹條大蛇,扭動著身體,痛苦萬分,渴望翺翔,但頭和尾都被牢牢地釘住了。可憐的石橋,她悲傷地想。可憐的德國產立人牌自行車,高密東北鄉唯壹的現代化機械,已經被燒成了壹堆歪歪扭扭的破鐵。火藥味、橡膠味、血腥味和泥巴味讓熱氣變得粘稠,她覺得自己的胸口充滿了腥臭之氣,隨時都會爆炸。更有甚者,眼前的灌木樹枝被烤了壹層油,壹股夾雜著火星的熱浪襲來,那些樹枝燃起了熊熊大火。她抱著乞討的弟弟,尖叫著喊姐姐們,跑出了灌木叢。站在河堤上,她數了數人數,所有的姐妹都在,臉色灰白,腳上沒穿鞋,眼睛直直的,耳朵紅紅白白的。她拉著妹妹們下了河堤,向前跑去。她面前是壹片廢棄的空地,據說是回族婦女家的老房子基,斷垣殘壁,被野高的亞麻和蒼耳遮掩著。當她跑進亞麻樹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腳踝像面團壹樣柔軟,她的腳像荊棘壹樣痛。姐姐們跌跌撞撞地哭了。於是,他們癱倒在亞麻樹下,又依偎在壹起。姐妹倆都把臉藏在姐姐的衣襟裏,只有上官來弟,昂著頭,驚恐地看著黃褐色的火蔓延到河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