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情色 物哀 枯與寂 後現實主義
引 言
《裂舌》是日本十九歲青年女作家金原瞳的處女作,於2003年獲得日本第27屆昴文學獎,並在2004年獲得第130屆芥川獎。
小說主人公是壹個最初迷上身體改造、最終把舌頭壹割為二,而後又迷上文身的19歲反叛女孩。女孩邂逅了臉上掛著金屬環,背上刺著龍圖案的文身男青年,並為他那兩股裂開的舌頭所癡迷,在男青年的誘惑下她在自己的舌頭上也穿了環,從此迷戀上了身體改造,在男青年的引薦下,女孩認識了從事身體改造職業的另壹個男青年,三人有著混亂的性關系。小說的結尾很迷離,女孩的男友被性虐致死,而女孩的另壹個性遊戲者,即有可能對男友施虐的身體改造師卻讓女孩感到了溫暖。著名作家村上龍對該小說有很高的評價,他認為《裂舌》細節真實,無懈可擊。從時下年輕人放縱的生活方式中,捕捉到了偶爾閃露出的純粹的情感。小說不僅構建出光怪陸離的神秘世界,同時也深刻傳達了生於現世的女子心情,充分展現了處於後現代文化中的“新日本人”反叛、孤獨和迷失的生存狀態。作品中大膽描寫性及心理陰暗的內容在中國的讀者看來都是聳人聽聞的,但在日本卻能成為暢銷書並為資深學者所贊賞,獲得日本文壇的純文學獎,這種價值取向在我們探討以下的幾種現象後,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壹、日本男女小說的“艷”與“哀”
日本文學自傳統故事開始就追求艷情,艷情是指男女情愛,絕非愛情,它多指男女邂逅之緣,追求的是性愛。日本艷情文學的傳統,應該說來源於大和民族遠在初時期性生活的開放和對生殖器的崇拜。① 神話傳說中的日本起源就和性愛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在《古事記》中有關於日本誕生的起源的神話描寫。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是男女兩神,奉天神赦令,從天而降,看到壹對情鴿親嘴,他們也學著親嘴。目睹壹對 結合,受到啟發,不能自制,伊邪那歧男神便問道:“妳的身體怎麽樣?”伊邪那美女神答道:“我的身體逐漸完整了,唯有壹處沒有閉合。”伊邪那歧就說:“我的身體有個多余的地方,那麽就獻給妳吧。”伊邪那美同意了。於是這對男女神便合二為壹,最後生下了日本諸島以及支配諸島的天照大神和八百萬神。② 在以敘事為主的傳說故事中,性的描寫雖然赤裸,但並不猥褻,它表現的是自然和寫實。此後,日本古代各種文學樣式,大多以愛與性作為主題,逐漸形成日本文學的好色審美理念,《源氏物語》便是確立日本好色文學的曠世之作。這種好色不完全是漢語中的色情的意思,“色”也有色彩和表情之意,而好色包含肉體、精神與美的結合,包含靈與肉兩方面壹致的內容。好色文學以戀愛情趣作為重要內容,探求人情與世俗,把握人生的深層含義。③ 《源氏物語》講述的是男主人公與多名女子淒美的情感故事,是壹部古典靜雅而又美麗哀婉的“情感小說”。整部作品充滿著壹種古典靜雅而又美麗哀婉的意境風格,開啟了日本“物哀”④ 的時代,但這部在壹千多年後的今天對日本文學仍有深遠影響的愛情巨作,表層卻是采花天才的風流傳奇的壹生。這就是日本人對於美學的理解,對於情與愛,性與靈那曖昧的分離和統壹。
時至如今,由於經濟的發展和社會的變遷,日本的文學作品有著很大的發展和變化,但好色、物哀、寫實的風格依舊存在。金原瞳《裂舌》看似反叛小說,小說內容驚世駭俗,涉及性愛、暴力、身體的改造。作者要傳達的當然不是順應社會的價值標準,而是通過此類年輕人狹隘的生存空間來展現這種空虛感的可怕力量,麻木的心靈只能通過改造身體的疼痛來獲得存在的感覺。但她的作品始終是貫穿著日本式的美學——物哀。小說裏充滿了傷感的情調以及愛與性的悲哀。文身師和主人公完成文身之後都發出來哀嘆:“這是人生的又壹次出發?最高境界的麒麟刺完了,覺得沒啥可留戀的了。”“我的龍和麒麟結了最後壹次痂,也脫完了最後壹次痂,完完整整地為我擁有了。欲求頗多的我總是渴望占有。可是所謂擁有又很可悲。”⑤ 小說最後說女孩在身體上刺青、舌頭上穿環時,只是單純為滿足叛逆的心理,但最終因為失去男友而加快了“裂舌”過程,在劇烈的生理疼痛中反襯了其情感從麻木到復蘇的過程。壹些新銳作家認為,從對這些人的生活表象的殘酷描繪,讓我們看到殘酷後面的情感方面的感傷和哀愁。宮本輝說過,“讀完金原瞳的《裂舌》,突然覺得我的心裏留下了某種東西。於是,我又看了壹遍,就覺得她關於細節的描寫非常到位,同時也明白它給我留下了什麽。是‘悲哀’”。池澤夏樹也說,《裂舌》總體來說是壹部傷感小說,所以稍微有些害怕。場景也很華麗,這或許又是壹種純愛吧。但筆者認為小說似乎流露出日本傳統文學作品的哀婉,但大膽的性愛描寫遊走在色情小說的邊緣。譯成中文的小說經過譯者刪減中國讀者勉強可以入眼,原作中性事的赤裸描寫,大概也只有日本人才能認為是純文學著作吧。
二、日本文學作品中展現的生死觀
作品《裂舌》中對死亡的追求也體現了日本小說的又壹大特色。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自殺身亡的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說過“死亡是日本美的源流,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死亡”。此外還有芥川龍之介,三島由紀夫,太宰治等文化名人無壹不對死亡抱有敬意和仰望。他們認為,在生與死之間沒有絕對的距離。當人生之巔峰過去,當對生命本身已然沒有了期許,與其讓肉體茍活,不如讓靈魂歸去,讓身心在死滅中得到永恒的升華和靜寂。這種思想在作家們的作品中有著淋漓盡致的表現。小說《裂舌》中有壹段描寫,女主人公從文身師的店裏返回的途中,心裏突然覺得灰暗,“我強烈希望我不要活在這個世上!還希望在徹底黑暗的世界裏燃燒自己”⑥。
日本是個島嶼國家,遠離大陸,海洋性氣候明顯,雖然氣候濕潤,卻經常有突發性的臺風。夏末秋初期間,臺風頻繁襲擊日本,給日本人民的生命財產造成很大的破壞。尤其讓日本人惴惴不安的是:日本國由於受橫貫日本列島的“環太平洋斷裂帶”的不穩定性的影響而地震較多、火山活動頻繁。即使是因其景色壯美而成為日本藝術創作中經常描寫題材的富士山也是壹座典型的火山錐。可以說,日本人腳下的土地是不穩定的,所以地理原因使得日本人的人生觀、世界觀中有壹種剎那感,對待生死,這壹民族有著其獨特的領悟和解讀。長久以來,櫻花作為國花被日本人民所喜愛,這也有對生死觀的寄情和寓意。櫻花花期短暫,在絢爛盛放過後,於壹夜之間決然頹敗,這種超然決斷被日本人所欣賞,進而轉為信仰。在日本民族的生死意識中,他們鐘情短暫,看重瞬間之美,對時光的流逝,生命的終止能夠淡然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