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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容若: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文/四月默

1

日光穿過樹葉之間細細密密的縫隙,越過繁復精致的窗柩,溫柔的擁抱那案頭的壹本詞集,屋子裏有壹個人凝視著窗外,久久不語。

又是壹年春光爛漫時,春花鳥鳴仍在,院子裏的梨花散落壹地,隔著老遠都能聞見淡淡的清香,他依稀之間仿佛回到了從前,那時候梨花樹還沒有生的那樣粗壯,矮小清瘦,開的花也只是零星幾朵,他還是那個年少不識愁滋味的少年,終日讀書、射箭、練字。

抽屜裏還留存著少時他寫過的那些文章,偶爾他翻閱那些泛黃的宣紙時還是能觸碰當年的天真爛漫、青澀純真,褪色的字跡,泛黃的紙張,下巴生出的胡須,無壹不昭示著他已經不再是那無憂無慮的孩童年代。

那端正豐潤的“飲水詞”躺在案臺上,皆是他所作所寫,字字句句道盡心中無限事,卻還是說不盡他壹生的悲喜無常。

2

納蘭家顯赫壹時,他壹出生就已經註定此生定是不凡。

手握重權的納蘭明珠是他父親,母親生於皇族。權臣之子、富貴榮華,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對他自是寄予厚望。

文武雙修,他是在詩書上才華橫溢的翩翩公子,溫潤如玉,寫的壹手錦繡文章,常常同誌同道合的好友壹起吟詠;他也是那百發百中、百步穿楊的少年郎,英俊無雙的納蘭容若從來都不教人失望。

博學多才如他,騎射精準如他,謙遜好學、溫文有禮,年少時就已經令人贊嘆不已,旁的富貴人家公子哥那些惡習他從不沾染。於學問,於騎射上,他從來心無旁騖、專心致誌。

科舉考試,素來是讀書的男子必經之路,他也踏上了這條路,滿腹才華的他壹路順遂,卻還是不敵忽如其來的意外,壹場來勢洶洶的疾病,他與殿試失之交臂。

本就是淡薄名利之人,他沒有名落孫山之人的失意困頓,同誌同道合的好友交談交談,心中暢快寧靜。

月亮在天上,他負手而立,賞著美景,倒也逍遙自在。

飛黃騰達、金榜題名,他自是不在乎這些,錢財、名利都是身外之物,青山綠水、黃花鱸魚,這些居廟堂之高所罕見之物此是他欣賞向往的地方。

耀眼的星光縱有被層層雲朵遮蔽之時,卻還是會在星空閃閃發光。他潛心做學問,將滿腔熱血都放進了詩書之上,專心致誌的編纂出《通誌堂經解》,皇上都贊不絕口,毫不吝嗇的誇獎他。

年少有為,是他。天上的星光閃閃爍爍,雖不似月光溫婉,卻沒有陰晴圓缺的變化無常,徒然令人心生悲哀,那時候的他耀眼、明亮,是最最好的時候,最最好的年華。

3

滿腹才情的他,有過“壹生壹代壹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的期望,兩情相悅本是皆大歡喜之時,他也渴望與佳人攜手到老,奈何事事無常,迢迢銀河隔開了牛郎織女,徒留兩人遙遙相望,年年歲歲只盼壹夕相見。

他不求顯赫通達,惟願與相愛之人白頭到老,縱然清貧窮困,也心甘情願。

壹個是賢淑溫婉的大家閨秀,壹個是權臣之子滿腹才華,門當戶對的姻緣,自古就被奉為佳話。

新婚燕爾,盧氏溫婉大方,自小也是習得詩書,頗有才情,他寫的字字句句她都明了,有些人妳不用多說,不用解釋,只消壹個眼神對方便已心知肚明。

院落蝴蝶團團飛,停在那牡丹上遲遲不去,國色天香的牡丹隨風搖擺,姿態雍容,他坐在書房瞥見盧氏靜靜地站在牡丹不遠處,輕手輕腳地移步生怕叨擾了蝴蝶的好興致。

日光明媚,盧氏靜悄悄地停駐在他的心房,給了他莫大的溫暖,這種相知相惜的感情在妾室身上他從未有過,她的身影在哪裏他的目光就追隨到何處。

朝朝暮暮,他同她飲酒賞花,酒中清甜,他飲得暢快淋漓。含苞待放的花,如盧氏的臉,羞答答的,卻是讓人移不開眼。

他夜神讀詩詞時,她為他研磨點燈,不打擾、不說話,默默地坐在壹旁,偶爾想到什麽趣事,微微壹笑,卻還是忍住不說話,當他放下書卷時,她才將那些趣事娓娓道來。得妻如此,實乃三生有幸。

不久,盧氏有孕,二人格外歡喜。

4

雨打風吹,那殘荷搖搖欲墜,天色昏暗,黑壓壓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盧氏生產之時出了意外,年紀輕輕便撒手人魂。他只覺天壹下子就暗了,頓時淚如雨下,哽咽不已。

天上月有陰晴圓缺,人間事有悲歡離合,他的結發妻子就這樣離開了他,安安靜靜的,造成了他此生無法填補的傷疤。喪妻之痛讓人肝腸寸斷,令人消瘦惆悵。

憶往昔,兩人花前月下,盧氏溫婉壹笑,梨花開得正好,片片嬌柔,清香綿綿,他們二人對視,默默不語,眼中含情。蒙蒙細雨時,兩人在雨中嬉戲,絲毫不管那雨打濕了衣裳,那時候連月光也是溫和的。

琴瑟和諧、情意綿綿的那幾年,恍如昨日,盧氏的軟語低喃、輕聲細語也仿佛不過三五天前之事,如今卻是陰陽相隔,兩人不能相見。

夜深孤枕難眠,他在床榻上輾轉反側,雨聲連綿不斷,屋檐上低落的雨打在青石板上,他念得是盧氏,想的是盧氏,久久不能眠,憶起她眼角眉梢,念起她長發如瀑,只覺心如刀割。

短短幾年的溫柔時光,就這樣被奪走,他的愛妻他再也見不著了,他寫了壹篇壹篇懷念她的詞作,字字珠璣,惆悵萬分,句句肺腑之言,說盡思念痛苦。

壹幅盧氏的畫像,他卻是怎麽也畫不成,傷心難耐,連筆尖都是痛苦,反反復復,盧氏的樣貌還是沒有畫完,他這個惆悵客,他這個傷心人。

那年他同盧氏和那前人伉儷李清照夫婦壹般,煮茶問典,情深綿綿,如今徒留他壹人在這人世,喝著好上的茶只覺索然無味。

當時以為不過尋常之事,如今卻鐫刻在心上,至死不敢忘。

梨花慘淡,零落壹地無人掃,他倚在窗邊聽著雨聲穿林打葉。

5

徐徐西風,年年如常,旁觀多少曙光與惆悵。

壹等侍衛,天子身邊之人,文武雙全,皇上對他十分看重,騎射詩書樣樣精通,旁人奮鬥壹生都達不到的高度,他在二十幾歲就已經坐穩。

壹本《飲水詞》更是讓他聲名大噪,誰人不知納蘭家年輕有為的他,誰人不曉得他寫的壹手好詞作,那詞中說盡人間別離,道盡心中所想,清麗委婉,纏綿清婉。

眾人只看到他得皇上器重,前途無量,誰有能知曉他夜深時分的愁緒無分。

酒入愁腸,更是催人傷心,月光皎皎,照完古人照今人,今夕何夕。

閑來無事時常邀好友二三人,三杯兩盞淡酒,談古論今,交談詩書騎射。人世上縱然遇上千千萬萬的人,相知相惜者屈指可數,沈宛才情匪淺,壹時引為知己。

紅顏知己,性情通達,從此他的心事又多了壹個人知曉,樓臺雙燕飛,水中鴛鴦遊,這個走進他心上的女子卻因為身世不能入他納蘭家的門。

吟詩作對,煮酒烹茶,他多了幾絲笑容。

三十歲那年,他病逝,帶著他的才情與榮華離開了那個曾經梨花深深的地方,離開的那樣早,白發人送黑發人,甚至還沒來得及見見沈宛腹中的胎兒和更多的紅塵煙火。

才華橫溢的納蘭容若留下的不只是壹篇篇的詞作,更有怎麽也說不完的絕世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