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命運的人生》主題思想:猶太人在無命運的人生中忠於自己的信仰——反抗反猶主義壓迫和迫害的最有力武器是忠於自己的信仰。
在凱爾泰斯·伊姆雷的小說《無命運的人生》中,“無命運的人生”轉譯自匈牙利原文“Sorstalanság”,這是壹個原本沒有的、經作者獨創的詞語。究竟什麽是“無命運”,原文中有壹句話做了較好的闡釋:“若有命運,則不可能有自由;而若有自由,則無命運,也就是說,猶太人自己即命運。”
命運是作為猶太人的這個民族屬性固有地加在作者人生上的壹種定性規約,而自由則是在後來成長的過程中漸漸明晰並且在意識中逐步確立後不可替代、無法泯滅的人生追求。自由的獲得必須以掙脫原來某壹屬性規約中的壹部分——即作為匈牙利國的猶太人的民族性為代價。由此,該部小說的主題是在被政治強權和猶太文化集體無意識吞噬下的幾乎完全屈從的生命狀態下找尋個體生命與自由的存在性,在反抗命運中接受荒謬,在追求自由中體味放逐。
文本中很少觸及描繪人類的暴行,更多的是融進了壹種在災難下生存中體現出的人性中的本來特質,小說結尾將這種最為體現人性本來特質的集中營歲月描繪為“集中營裏的幸福”。在某種意義上,那裏的生活更簡單也更單純。無論是來自檸檬邦迪的鼓勵還是在醫務所的醫治,或是在對集中營裏父子三人形象的描繪,都滲透進作者深深的人性體認,反襯出作者對外在正常社會中存在的人性的扭曲與熟視無睹的冷漠的關照,並且通過描繪這壹層面的“幸福”,站在人類的角度開始審視整個猶太民族的民族性問題與人類的價值觀念,從而在同類題材中脫穎而出。
猶太族的命與“我”的人生
凱爾泰斯曾說:“我的作品是自己對記憶以及對人類的壹種承諾”。他的作品反映了那個時代,面臨死亡與絕望的猶太民族的生活畫面。在那段集權暴力剝奪個體的歷史中,匈牙利的猶太族人在整個歐洲處於比較尷尬的地位。壹方面外面的強權排斥壹切猶太族人,另壹方面他們本國的人也討厭猶太族人,而在猶太人中,他們不把匈牙利的猶太族人當作自己的同胞,認為他們是異姓,所以即便是在集中營裏,在全是猶太人的環境中,也存在著各種人種的偏見和不同觀念,這似乎是作者在另外壹層面對人性的映照。“我是個不信猶太教的猶太人。但我卻作為猶太人被關進了奧斯維辛死亡集中營,又作為猶太人生活在壹個不喜歡猶太人的社會裏。我總有壹種感覺,我是被逼無奈才成為猶太人的”。
凱爾泰斯用悲憫平靜的語調敘說這壹種民族精神的悲劇和自我的覺醒。幾千年來,猶太人對自己苦難命運順從緘默,而越是順從緘默,越會把這樣壹個民族陷進壹種越來越深的命運悲劇中去。小說中對無命運的思考,實際上正是基於對猶太人這樣的壹種文化特質所造成的悲劇性的反抗。作者在文本中更多滲透著的是壹種自由的精神。他渴望自由地掌握自己的命運,這也便是無命運,是壹種對命運的否定。而大多數傳統的猶太人是無法理解這壹觀點並且即便理解也會排斥這種觀點。這是壹種民族性的問題,作者在這裏不單單體現了對自己人生的理解,同時也站在民族的高度上去體察這樣壹個獨特的民族和整個人類。
曾奧斯維辛是人類人性墮落的壹個極點,這壹觀點似乎不近完善,其實細查歷史,二戰中對猶太人的“最後解決”政策,無非是千百年來對猶太人迫害的集中上演,只是隨著歷史的發展,人們似乎忘記了人類曾有的狂暴。因為人類本來就是這樣,二戰的集中營與大屠殺是人類對歷史回眸的仿效,只是殺戮方法上較以往有所“創新”,增加了細菌、毒氣類的“科技”手段。如果從猶太文化的方面去考察,猶太民族在歷史上就是壹個弱小的民族,他們對壓迫的反抗,對迫害的抗爭,不像其他民族那樣主要表現在武裝起義和暴力行動上,而是集中表現在維護猶太人的民族精神上。因此,在猶太人看來,反抗反猶主義的壓迫和迫害的最有力武器是忠於自己的信仰,堅持自己的傳統,加強自身的信念,發揚自身的文化,鞏固自身的團結。猶太民族這壹與眾不同的反抗形式,使他們在肉體上受到迫害時,善於從精神方面保護自己;在物質生活艱辛困頓時,努力在精神生活上保持豐富多彩;越是遭受壓抑,越要尋求精神上的奮揚和超越。
在古代,正是由於《塔木德》的成功編纂,使得猶太民族在隨後長達1500多年的歷史中,面對遭敵視的生存環境和種種迫害,掌握了壹種可以幫助他們堅持猶太傳統、維護猶太獨立、約束猶太生活的強大思想武器。——在某種程度上說,在文本中,讀者看到的是不反抗的抱有僥幸希望的去接受屠殺,總認為會有奇跡發生,靈魂得到解脫的無數軀殼。在凱爾泰斯·伊姆雷的整部小說中,無論是在對去集中營之前的家庭生活場面的描寫,還是對集中營生活中壹些“營友”在拉比的集中下進行禱告的細節描寫,在閱讀文本的時候,讀者無法忽略這種長久以來背負在猶太民族背上的宗教特質。歷數猶太文化幾千年的迫害,最初也是在宗教迫害的殘酷壓迫下,慢慢地到後來轉變為政治性的迫害。縱觀猶太族的整部歷史,就是壹部不斷遭受迫害與屠殺、驅逐流放和堅守自己宗教傳統,固執不被同化的歷史。也正因為此,在歷史上,反猶太主義可以說是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中以壹個民族為主要目標的持續時間最長、範圍最廣、破壞性最強的人類仇恨。
在二戰之後,當幸存的猶太人重返家鄉開始新的生活時,故園的鄰居不會有太大的欣喜,同族的免遭囚禁的同胞們會認為他們愧對於死掉的那部分猶太人。以以色列為例,很多遷移過去的猶太族幸存者不反抗的原因,是他們崇尚壹種冒險、略帶悲劇的崇高人格的悲劇英雄,而不是“唯唯諾諾”很少反抗的這些猶太族幸存者。對於這壹現象,在後來慢慢興起的猶太文化復興和人們對猶太人在二戰中近600萬死亡的災難歷史有了越來越多深刻的理解之後,人們才慢慢憫生出壹種同情的態度。大多數猶太人幸存者很少願意提及那壹段歲月,但更多的幸存者選擇去見證這段歷史,在每壹次歷史上的迫害中,猶太人的教義都告訴他們要記好每壹次的教訓,並得以頑強地生存下去,很多猶太人在戰後忘記了這壹點,而凱爾泰斯·伊姆雷這個自稱非純粹猶太族的作家卻選擇站在人類歷史的角度上去見證,他見證著自己的存在,也見證著這個民族面對災難時的窘態。他對自己集中營生活的那段歲月要比其他印象中的猶太人對大屠殺的評論和社會輿論、文學作品中的大屠殺的描寫要復雜得多。作者曾說:“奧斯威辛是我最大的財富。如此接近死亡,那是無法忘懷的感受。在那個漫長的瞬間,生命從未如此美麗。”
在凱爾泰斯那裏,正是那段集中營歲月成就了作者,塑造了他此後的人生道路,覺醒了他對自由的體認,在這段別人壹提起就懼怕的時光裏,凱爾泰斯卻完成了他的獨特成長。
命運中的無命運自由覺醒“沒有什麽荒謬是不能夠自然地生活於其中的”,凱爾泰斯傳達給讀者的是“生存就是屈從”。生活是荒謬的,但並不代表人們不能安適其中,這是主人公能在集中營裏幸存下來的壹個精神內核,也是檸檬邦迪在集中營沒有生機的殺人機器裏每天透漏出的愉快與希望的氣場與風格,但對於命運而言,作者卻不是屈從的。或者說,作者屈從的是偶發的可然性事件,即事情都有其自然發生的壹面,這點無法避免,但從自我的人生角度而言,作者卻認為壹切都可以掌握,並且可以改變。在全書的後部,主人公回到家裏,他開始質問“為什麽在被困時不做點什麽?”“父親被送去集中營時大多數匈牙利人除了告別再無其他的行為”,作者開始反思當時在送往集中營的大隊伍時有人溜走的瞬間。在他成長的歲月中,他開始慢慢審視匈牙利的猶太人對自我悲慘命運的規避和不正視,他意識到自己命運的被動與旁觀,事實上,也正是這樣的旁觀與被動讓他們無以反思地走向麻木走向悲慘。
人們無法否認大屠殺中死去的600萬猶太族同胞們的悲慘,施行“最後解決”與跟幫促成這壹大謀殺的人類的極度的瘋狂,但是也不應該不從猶太人內部去考慮這壹問題。作者從這壹角度開始體量,他拋棄這種被命運掌控的被剝奪了的人生,他要尋求的是壹種覺醒與掌控。他不選擇忘記的意義也便在此。千百年來,猶太人不忘自己的悲痛歷史,在他們的教義裏,是為了讓他們記住這些苦難,從而不再上演悲慘,而當他從集中營回來,大家勸告他放棄那段痛苦的經歷,去尋找壹種新的生活時,在作者看來,這種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壹樣的遺忘同樣也是荒謬的。他沒有辦法重新開始壹種全新的生活,他只能把曾經走過的路繼續走下去,因為這是他人生中的壹部分,否定了那壹段經歷的存在,也就等於否定了自我的存在,這是無論如何也不可取的。作者高呼的是對自我存在的覺醒,在這個意義上講,是要從自我麻痹的精神催眠中走出來,要從剝奪個性與吞噬本體的歷史與命運中,去尋求壹種無命運的、自由的人生。這也便是無命運的意義所在。
生存即順應,得於作者書中那句“沒有什麽荒謬是我們不能生活不下去的”,在這裏作者認為,雖然生活荒謬,但是每個人都有存在下去的理由,生活的荒謬性並沒有權力在精神上吞噬個體的生命。如果只概括為生存即順應這樣簡單,那麽在全書中作者所要剖析和陳述的最高哲學理想也就完全被顛覆了。在這種看似順應的反抗中,“幸福”的含義,就來得別為深刻。是集中營塑造了主人公的性格,在那裏除了學會生存下去的手段之外,他還體會到外面的世界從不會教他事情,或者說壹直在誤導他的事情,所以在集中營的成長歲月裏他才會明白那份加在他身上的所謂“命運”的事情和對生活的獨特思考。“即便是現在,即便是在這裏,主人公也認得出它——‘我’在營地裏最喜歡的壹小時,此後壹種尖利的、痛楚的、徒勞的感情攫住我的心:是思鄉。壹下子,壹切都鮮活了起來,壹切都在這時湧上‘我’的心頭,‘我’被壹種古怪的氣氛完全淹沒了,那些瑣碎的回憶讓我顫抖不已。是的,從某種意義上講,那裏的生活更清楚、更簡單。”
透過哲爾吉的目光,人們看到了與他壹起在集中營生活的各色各樣的被囚禁的人,那些人中,有選擇設法逃逸被抓回來慘死的,有時刻保持精神抗爭,每晚睡前都會進行禱告的純正猶太文化打造下的信徒,也有心如死灰、形同枯槁的“穆祖爾曼”(對囚犯中自甘墮落、自暴自棄者的稱呼),也有經歷過無數死徒集中營、命途多舛但是從未丟失尊嚴、積極向往人生,時刻相信自己能回到故鄉布達佩斯的發散著人生光芒的。幫助他最多的,教會他最多的,那個叫作檸檬邦迪的充盈著生命意誌的堅強的漢子,出生於匈牙利,又有著猶太族血統的邦迪即便明知自己正是被那個他每天歌頌的國家驅逐送到集中營裏,他也從未顯示出憎恨。在集中營,他不只壹次地提到,以至於最後連主人公自己都熟知了那個他本來印象不很深刻的小巷的魅力,也壹心向往著那個地方,不斷地想著布達佩斯的霓虹色的燈光。
檸檬邦迪總是唱著布達佩斯的國歌,高興地唱著那個樂曲,是真正崇敬、向往地唱著,夾雜著對祖國的信仰和對家鄉的懷念。在作者告訴他曾經他的國家是如何對待他們這樣的猶太人時,邦迪只是沈默了壹會兒,第二天又照樣唱了起來。在邦迪那裏,除了活下去的堅定,壹切都是黯淡無光的,他不埋怨集中營裏的環境,不讓自己去想消沈的事情,告訴哲爾吉要有尊嚴地活下去,這樣才能回到家鄉去,“不管怎麽樣,我們不能自暴自棄——這是檸檬邦迪傳授給我的哲理,這也是勞動營教給他的”。檸檬邦迪不是像哲爾吉壹樣的小孩子,他已經成熟並在充斥命運的黑暗中選擇對個體生命的無限向往和追求。這段真摯的感情和這個人物的真性情,是作者在外面那個世界接觸不到的,當所有人告訴他去遺忘,讓他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把這段經歷的包袱丟掉時,作者不願意,那是壹段相當鮮活的記憶,那裏有獨特的人,有換不來的友情, 有簡單的信念和唯壹的目的——活下去,所以作者說,那裏是壹個更為清楚的、簡單的世界。
《無命運的人生》告訴人們在命運下的人生中的無命運追求的存在性。地獄或許並不存在,但集中營卻真實的存在。面對人類的墮落和人性的放逐,他選擇掙脫命運,追求自由。凱爾泰斯在小說中見證著歷史,也詮釋著自由與幸福。 敘事技巧
1、敘事內容的確定:《無命運的人生》作品的敘事內容只有壹個,那就是關於集中營的體驗。凱爾泰斯認為戰爭就是戰爭,事實就是事實,可怕的戰爭不會因為人們的不喜歡和不願意回首而不存在,集中營也不會因為人們的恐懼而消失,人們還得活下去,還應當活得更好,這樣,只有讓過去的“經驗”保持鮮活和持久,才能使人們在無奈中進壹步審視它的緣起本質和進程,才能對人生罪惡保持敏感,從而有所警惕,反之,則很有可能出現淡忘,以致噩夢再現。所以,14歲時曾被關進集中營的凱爾泰斯在處理這壹銘心刻骨的歷史災難時,不是做所謂的善良回避,而是選擇了殘酷的真實,貌似平常話語,卻讓人在清醒時不寒而栗,從而有所驚醒。
2、敘事結構的選擇:在確定了敘事內容之後,就要考慮敘述的問題,這是壹個客觀真實藝術化的過程,唯壹的標準就是敘述清楚事情,同時又能激發讀者的思緒,產生壹定的意味感。凱爾泰斯認為,盡量減低閱讀難度,而使讀者能在比較容易的狀況下了解事實真相,讓事實說話是重要的,而設置閱讀障礙,使讀者在破譯接受中勞神是沒必要的。
作者在《無命運的人生》中采用了非常傳統樸實的順敘結構。作品的主人公是猶太少年久爾吉,敘述的是1944年到1945年間的事。在處於納粹統治時期的布達佩斯,久爾吉壹家因為是猶太人,受到不公正待遇,先是久爾吉的父親被“應召”到集中營勞動,兩個月後,久爾吉也被抓進奧斯維辛集中營,然後轉到布痕瓦爾德集中營,然後又轉到蔡茨集中營,然後又轉回到布痕瓦爾德集中營,直到1945年被盟軍解救出來,回到家鄉,所幸的是,大部分人已經死了,而久爾吉活了下來。整個故事按時間流動記述,讀者很容易了解事情的過程,獲取壹種整體性的閱讀經驗。很顯然,凱爾泰斯不是只記述自己的記憶碎片,他是想還原集中營的全部體驗,以便讓讀者全方位地介入,進行多角度多維度的思考。
3、敘事視角的選擇:敘事視角是小說敘事的姿態和眼光,敘述者可以通過視角向讀者展示故事內容,而讀者也可以通過視角來觀看小說中發生的壹切。在《無命運的人生》中,壹開頭就有這麽壹段:“今天我沒有上課。也就是說我去學校了,但只是請班主任允許我回家。我把我爸爸的信也交給了他,信中稱‘家裏有事’,請老師準我的假。他問,家裏到底有什麽事?我告訴他說,他們召我爸爸服勞役了;於是他不再追問下去了。”
在這裏,“我”是敘述者,又是作品中的人物,這種敘述稱為同故事敘述。在該段敘述裏,可以發現,作為敘述者又作為故事人物的“我”是壹個正在上學的孩子。
結合下述內容:“我”從學校回到家;我被送去勞役工廠;“我”被送上汽車到奧斯維辛集中營;然後到別的集中營;最後,盟軍解放布痕瓦爾德,“我”重獲自由;“我”回到布達佩斯,與老朋友見面,與記者對話。可以清晰地斷定:“我”是壹個14歲的少年。
選擇少年視角是有特殊意義的。因為少年在很大程度上與成人不同,生理的未發育和心理的不成熟使得他們的觀察和思考具有某些局限性。對於周圍發生的事情,他們不可能像成人壹樣有許多煩惱和憂愁,即使是面對集中營這樣的境地,也不會感覺到可怕和憎惡,相反地則會有更多的懵懂和好奇。也就是說,通過少兒的眼睛,“可以消除權威的神聖,揭開謊言和令人驚駭的暴力,實現對真實生活的原生態的顯現”。這樣,就可見到:當他被通知去工廠勞動,並得到“久爾吉受訓青年輔工”的證件時,他還很高興,以為自己得到了什麽特權;當他屢次被從壹個集中營送到另壹個集中營時,他還饒有興致地欣賞沿途的風景;當他被驅趕時,他還興致勃勃地打量那些警察和其他的同伴;當他被註射針劑時,他還很高興有人關心他的健康,以至於當他回到家鄉了,還這樣想:“在那些煙囪旁邊,在痛苦的間隙中,也有過某種與幸福相似的東西,所有的人都問我那些‘恐怖的事情’,然而對我來說,也許這種體驗才是最難以忘懷的。”這就是壹個孩子的視角。
集中營有痛苦很好理解,但集中營也有快樂幸福,這對於現實中有理智的人來說就不可思議了,但在壹個孩子身上是真實的,因為壹個到事情結束也不理解前因後果的孩子沒必要撒謊,也沒能力撒謊,他有的只是壹些真實的體驗。這就形成了敘述和接受的巨大反差,敘述者是孩子,什麽也不懂,而閱讀者是成熟人,他們明白事情的原委。人們生活在死亡地帶,死神隨時會降臨,被暴打致死,被用做實驗對象而死,被大批地毒殺而死,被強迫做重役勞累而死,孩子身處於這樣的因境之中,卻渾然不覺,這是何等的悲哀和可怕呀。
另壹層面上,少兒視角的敘述,表面瞧是作家感覺上的回歸,可事實上,“作家通過換取角度——以壹種曾經擁有但現在已陌生了的感受重新感受和詮釋世界,他所表達的經驗本質上還是成年人的。”也就是說,作為視角擁有者的久爾吉表面上是個孩子,但實則上是壹個成年知性人的記憶回流,其中恰是隱含了作者的真實意圖。這樣,少兒視角的敘述就潛存了二種不同的眼光:壹種是“我”從現在回憶往事的眼光,壹種是“我”正在經歷事件的眼光。由此,在《無命運的人生》中,“眾多地位平等的意識連同他們各自的世界,結合在某個統壹的事件之中”,形成了類似於復調詩學的魅力。讀者不僅可以關註顯現在文本中的世界,獲取壹種特殊的體驗,同時也可以思考潛存的另壹個世界,得到壹種自己的理解。少兒世界是載體,成人世界才是內核。少兒世界的單純樂觀,恰好反襯出了成人世界的復雜可悲,作品的藝術張力得到了極大的擴充。
4、敘事修辭的運用:為了使敘事達到某種預期的效果,在敘述過程中,作者對敘事修辭總要做出相應的選擇,比如重復、象征、誤會、隱喻、對比等,《無命運的人生》也運用了不少修辭手段,反諷和象征運用得尤其成功。
反諷
反諷是“作者由於洞察了表現對象在內容和形式、現象與本質等方面復雜因素的悖立狀態,並為了維持這些復雜對立因素的平衡而選擇的壹種暗諷、否定意味和揭示性質的委婉幽隱的修辭策略”。也就是說,反諷的運用旨在促使讀者既去關註小說表面的詞義,更多地去關註詞語的對立面而得到更為豐富、立體的感受和啟發。在反諷的運用中,作者往往不直接進行陳述或對有關問題發表看法,他會以壹種超然的距離感使自己“置身事外”,只呈現對立的雙方,產生召喚效應。在《無命運的人生》中,舉例:“過了壹會兒,我也走到窗口旁:我什麽也沒看見。外面的黎明涼爽而又清香,廣闊的原野上彌漫著灰色的霧靄,突然,就像是響起壹聲號角,壹束銳利而又尖細的絕色光線從我們身後的某個地方射來了,我明白:我看到了日出。布痕瓦爾德位於壹個岡巒起伏的地區,坐落在壹道小山梁上。這裏空氣清新,四周豐富多彩的景觀,郁郁蔥蔥的層林,還有下面小院裏的農舍紅瓦頂卻是那麽的賞心悅目。 ”
很明顯,這樣的敘述寫出了少年久爾吉在集中營中的生活感受,也寫出了他在被轉送集中營途中的欣悅心情。但是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種喜悅的感受和賞心悅目的觀感來自於被關押在死亡之窟期間,死神恰似烏雲隱藏在明媚雲霞和陽光之後,隨時都有可能現身。孩子天真的感受與無法想象的現實處境之間,善良人的美好願望和殘酷的現實狀況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就是反諷的力量,雖然內在,卻有巨大的沖擊力。
再來看作品的另壹個段落,是關於對德國人的看法。敘述者通過其他人的話語說出了對德國人的看法:“關於德國人的情況,我也馬上聽到了各種各樣的看法。許多人,尤其是那些有經驗的老人都承認,不管德國人對猶太人抱有什麽樣的看法,其實每個人都知道,德國人本質上是清潔、誠實的人,喜歡秩序和工作,如果別人也具有這些特點的話,同樣也會得到他們的尊敬的。”
這是被德國人關押和欺侮著的猶太人的話語,猶太人同樣有著這些好品質,可卻被同樣可尊敬的德國人關進了集中營,且被無端地屠殺,善良的猶太人與兇狠的德國法西斯分子間形成了多麽刺眼的反差。另壹方面,被認為可以尊敬的德國人卻在做著如此觸目驚心的惡事,關於德國人的認識和德國人的行為又形成了多麽大的反差。敘述者是平和的,但說出來的話與現實可見的事實卻構成了強烈的反諷,這是壹種多麽讓人苦澀的現狀呀。
象征
象征具有壹種具象符號化的性質,壹般來說,具有象征意味的物象無論是出於人物直接的陳述還是敘述者對壹些自然物的描述都融進了作者的情感,因此,此時的物象飽含了情感的寄托物。在小說中,象征的運用往往圍繞人物展開,以壹種強調的原則突出作者對這些物象的特殊關心,壹方面烘托小說的氣氛,另壹方面讓讀者體會到作者對這些物象的特殊感受及賦予的特殊含義,可以細細品味。在《無命運的人生》中,最明顯的有象征意味的物象就是集中營。對作者來說,集中營生活永遠無法忘記,在小說中,久爾吉對於集中營這個物象也是感情復雜而難以忘懷。在作品中,他不止壹次地描述了幾處不同的集中營:“他們問我有沒有看到地名。我看到了,而且在晨曦中,在建築物相對狹窄的、正對著我們列車行駛方向的這壹側屋檐下,我看到了二個詞:‘奧斯維辛——比克瑙’——這就是我所讀到的,它們是用德國人那種線條尖細的花哨字體寫成的,並且是用雙波浪線形的破折號連接起來的。 ”
而布痕瓦爾德集中營也有帶花紋的鐵門,其內部設施與奧斯維辛集中營差別不大;蔡茨集中營要寒磣壹些,沒有浴室和焚屍爐。但這些集中營都有壹個***同點,就是四周都有鐵絲網攔住。
這樣壹個物象在讀者面前壹再出現,很自然地就會使人想起戰爭、專制、人性的殘暴、死亡、恐怖等,而作者在其中傾入的是“不知其所以然”的情感,就很容易激起讀者的反應:在這樣的地方,作為人的尊嚴、對生命的尊重已無從談起了,從而產生更豐富而深刻的聯想。
當然,《無命運的人生》的敘事技巧遠不止這些,可就在這些貌似平常的技巧中,讀者已經可以感覺到其強烈的藝術效果了:因為事實而吸引人,因為易讀而有感知,因為反差而有沖擊力。這真可謂大智若愚,大巧若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