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第1章
今天的天氣真正好,我賴在被窩裏的時候就聽見外面有小鳥在叫。可惜隔壁孫伯伯家昨天搬走了,否則小哥哥壹定會幫我掏鳥蛋烤著吃。
其實我爬樹可好了,但不知為什麽他們從來讓我上樹,包括小哥哥,每次看我手腳癢癢,都會臉壹板。大人們倒沒有偏心,他們也不準小哥哥爬樹。可是沒關系,我倆配合好,他上樹,我望風。我的眼睛尖,隔著老遠就大聲喊“孫伯伯好!”。然後小哥哥就壹刺溜地滑到樹下,假裝正陪我玩毛毛蟲。孫伯伯會笑著過來摸我的頭,說,麥麥跟哥哥玩什麽呢?
“我們在玩毛毛蟲,小哥哥沒有爬樹!”我死死捏著毛蟲抓到孫伯伯眼前搖晃,看清楚了,這是毛蟲,不是鳥蛋。奇怪,為什麽小哥哥看我的表情就快要哭了。我明明沒有告訴孫伯伯他爬樹的事情啊,孫伯伯肯定不會再打他的。
“麥麥頂乖了,鳥蛋有毒,吃了會肚子疼。”孫伯伯的笑容很溫暖,上大學的小姨說他風度翩翩。我纏著小姨問什麽是“風度翩翩”,她不耐煩地告訴我就是好看的意思。哼!大人們老是不耐煩,小哥哥也壹樣,總以為只有他們懂,光我壹個人不知道。實際上,我已經很大了,不是壹歲兩歲,更不是三歲,我已經四歲了!媽媽都說我早就不是三歲的小娃娃,可他們卻老把我當小寶寶看。我是小寶寶嗎,當然不是,我是可以抱小寶寶的人。舅舅家的小寶寶就最喜歡我抱他。我可以跟小寶寶說上壹天的話,寶寶看到我笑的可甜了。大人們最笨,寶寶餓的時候,他們不知道要找寶寶媽媽,反而手忙腳亂地要給他換明明很幹爽的尿布。上大學的小姨也是笨蛋,好看的只有白雪公主和小人魚,孫伯伯是男的噯,他怎麽可能好看。
不過孫伯伯笑的時候就好象陽光全照到了他壹個人身上,旁邊的綠葉都好象沾染了他的光芒壹樣。我看了覺得心裏暖融融的,馬上就原諒他剛才的謊話。鳥蛋才沒有毒哩,烤熟的味道可香了,比媽媽每天早上逼我吃的雞蛋好吃多了。哼,難怪大人們撒謊說它有毒,肯定是他們自己也想吃,又不好意思和我們搶,所以才故意這樣嚇我們。
我比大人聰明,我才不會上他們的當呢!
“麥麥以後不要爬樹了,妳要幫伯伯看著小哥哥,也不許他爬樹知道嗎。這樣的麥麥才是乖孩子。”孫伯伯從口袋裏掏出巧克力球剝了放進我嘴巴。孫伯伯的口袋比多拉A夢還神奇,可以變出各種各樣的玩意。
我抿著巧克力默默不語,心裏掙紮要不要答應伯伯。巧克力真好吃,媽媽平常都不讓我吃;可鳥蛋和小哥哥也很重要。我看看孫伯伯的口袋,戀戀不舍;再看看小哥哥抿的緊緊的嘴唇,心裏好難過。我把小哥哥拉到大槐樹的背後,很嚴肅的告誡孫伯伯,不許偷聽!而後怯生生地跟小哥哥商量,小哥哥,我們以後只吃巧克力好不好,巧克力真的好好吃。
小哥哥很生氣的看我,恨恨吐出兩個字“叛徒!”,“啪”的壹下打掉了我討好的伸到他面前的手。掌心放著的沾著被捏死的毛蟲擠出的綠水的巧克力滾到了地上。
我“哇”的哭了出來,明明金燦燦的包裝紙還沒有撕掉,裏面的巧克力還是幹凈的呀。
小哥哥生氣了,他掉頭就要跑。孫伯伯勃然大怒,扭著他胳膊非要他麥麥妹妹道歉。他不肯,伯伯要揍他。
我哭的抽抽噎噎跑過去抱孫伯伯的手,死命沖小哥哥喊,妳快跑啊,伯伯舍不得打我的。
小哥哥犟在那裏壹動不動。
我急了,大聲嚷嚷,妳走啊,孫伯伯要敢打我,我就不給他家當媳婦了。
小哥哥還是沒有反應。
我沒辦法,只好悲壯地轉過頭,對著孫伯伯用哭腔威脅,伯伯妳要是打小哥哥的話,我就再也不給妳家當媳婦了,天天給我糖吃都沒用。
說到後來我又忍不住哭了。嗚嗚嗚——好多好多的糖,還有那種過年時才能吃到的酒心巧克力,孫伯伯答應過我只要給他們家當媳婦就天天有的吃的。嗚嗚嗚——新娘子有好多的糖,我以後當不成新娘子了,我以後都沒有糖吃了。
大人太殘忍了。聽到我地動山搖的哭聲跑出門來看的爸爸媽媽還有孫媽媽居然笑了。孫伯伯蹲下身來眼睛瞇成壹條縫。
“麥麥,那伯伯不打小哥哥的話,妳還給不給我家做媳婦?”
我壹邊在媽媽的毛巾裏抽噎,壹邊反反復復地驗證,以後都不打嗎?
“以後都不打。”
“那好吧。”我順勻了壹口氣,認認真真地想了想,“讓我再好好考慮考慮。”
壹院子的人全都樂翻了,孫媽媽過來抱起我的臉蛋壹陣猛親,笑著說,小人精,還知道考慮啊。
我有點羞赧,孫媽媽好厲害,怎麽我在心裏盤算怎樣開口驗證當媳婦後糖果還有沒有的事她都知道。
小哥哥還是很不高興,他沖我嚷,誰讓妳多事了。然後就“噌噌噌”的跑開。我在後面拼命地追著喊,小哥哥,妳別生氣。我不答應伯伯,我不答應伯伯。我不當叛徒,我不當叛徒,我以後還給妳望風,咱們壹起烤鳥蛋吃。
伯伯逗我,巧克力也不要了?
“不要了。”我那時侯還不認識秋瑾和劉胡蘭,否則壹準覺得自己是在沿著她們腳步前進。
“不要了,我不要巧克力了。”我極力把眼珠子從孫伯伯金燦燦的手心挪開,“我只要小哥哥不生氣。”
“哎喲餵,這丫頭!”我爸搖頭,“女生外向,三歲看老。”
我連忙糾正,爸,我四歲,四歲,不是三歲。(我們這裏習慣算虛歲,小時侯生怕別人說自己小,最恨有人提周歲。)
“也不曉得害臊。”我媽哭笑不得地叮囑,“這是在孫伯伯家面前,在外人面前可不能這麽沒皮沒臊的。”
孫伯伯最得意,老麥,看到沒有,妳閨女可是親口答應了。
我爸用胡子紮我的臉,笑道,童言無忌,咱閨女可不能這麽簡單被妳家小子就拐走了。
可惜我不給我爸爭氣,楞是掙開他,屁顛屁顛的跑到小哥哥跟前。察言觀色,謹小慎微,小哥哥,妳不生氣了,我不要巧克力了,我們壹起去掏鳥蛋。以後我都不會用玩過毛毛蟲的手拿巧克力給妳吃。
小哥哥朝天空翻白眼,嘟囔著,笨死了,以後都不要給妳掏鳥蛋。
我的睫毛濕漉漉的,嘴壹扁,眼淚滔滔不絕。
小哥哥怕被伯伯打,立刻連哄帶勸,好了,好了,別哭了,我以後給妳掏鳥蛋還不行嗎。
我繼續哭,小哥哥居然也說我笨,太欺負人了。十以內的加減我明明不用指頭幫忙就可以算。
“求妳了,妳別哭了。”由於我背對著大人,而且這次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假哭,大人們尚未發現此處已經離金山寺不遙遠。小哥哥擠眉弄眼,自己都快要哭了。
我接著哭,這哭哪是說停就能停下的。
“妳再哭我就不帶妳玩了。”小哥哥被我惹火了,籠絡變成威脅。
“嗝”哭是止住了,嗝卻打的停不下了。
“嗝,嗝。”我打的臉紅脖子粗,聲音響亮的連鳥鳴都比不上。
我媽又是拍我背順氣,又是給我灌涼白開。可惜這嗝是跟我耗上了,我走到哪都是清晰的逆嗝。大人們忙活了壹陣未果,只好順其自然。我倒沒覺得有任何不妥,依舊跟在小哥哥後面玩。小哥哥在前面跑著跑著忽然停下來擔憂地問我,要是妳的嗝壹直停不下來怎麽辦。我可不要娶壹個總打嗝的媳婦。晚上覺都吵的睡不著。
我白了他壹眼,振振有辭,誰要給妳當媳婦兒,我要給伯伯家當媳婦兒,是伯伯給我糖吃,關妳什麽事?
小哥哥臉紅的跟什麽似的。哼!知道害臊了吧,裝什麽大頭菜,妳又沒有跟伯伯壹樣神奇的口袋。
玩到我媽抄手出來找人我們才意猶未盡往家走。別以為我媽赤手空拳出來是因為她溫柔,她不借助任何工具是因為她的手比任何工具都厲害。什麽扭、掐、擰,遊刃有余;最狠的是請妳吃“毛栗子”,短促有力的扣擊之後,我的眼前都要黑壹黑。
我媽有次看走眼,不小心叫小哥哥挨了壹下,小哥哥也說比他爸爸皮帶抽了還疼。
我想壹定是小哥哥被媽媽的“毛栗子”嚇壞了,所以孫伯伯家才要搬走。
我哭著在家裏打滾耍賴,我不要伯伯家走。伯伯家走了,我上哪吃孫媽媽的小包子去;伯伯家走了,我上哪躲著我爸媽偷偷吃巧克力去;伯伯家走了,小哥哥怎麽幫我上樹掏鳥蛋。
“伯伯,妳不要帶小哥哥走。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讓小哥哥給我掏鳥蛋,我以後壹定幫妳看住小哥哥,不讓他爬樹。”我身上全是灰塵,壹看孫伯伯家提著大箱子小箱子,立馬從地上爬起來,扒上去抱著伯伯的胳膊。
“乖麥麥不哭。”孫伯伯笑瞇瞇地看涕泣滿面的我,壹面幫我用手帕擦臉(那時候紙巾還沒有現在這麽流行),壹面逗我似的問,“妳怎麽看住那只猴子啊,打了多少次都沒有用。”
“我……我……”我支支吾吾,對了,小哥哥最怕我哭(準確點講沒人不怕我哭|||我媽說我壹哭起來簡直是死火山也會被震的噴發。)
“我哭,小哥哥要是不聽我的,我就哭給他看,看他還敢不敢爬樹。”我壹得意,連眼淚都忘了淌。
大人們都摸著我的頭笑。孫伯伯說,伯伯也不想走,可是沒辦法啊,伯伯要聽領導的話,就好象麥麥要聽媽媽的話壹樣。
“那……妳們能不能也帶我走啊?”我脫口而出壹句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無羞無恥無皮無臉的話。人生的壹個汙點,迄今我爹媽還動不動就哀怨的說,女兒是為人家養的,想當年妳才三歲(為了強調我早有征兆,這時候他們壹定會強調周歲的。),就哭著喊著要跟人家走了。
“麥麥,妳舍得爸爸媽媽?”我爸抱起他跟扭的跟團麻花似的女兒,神情嚴肅的問。
“哇”的壹聲,我又哭了。
“嗚嗚——妳們為什麽非得走,我舍不得孫媽媽的小包子也舍不得我媽的小排骨啊。嗚嗚——妳們實在是太壞了,小哥哥,大人們都欺負我,小哥哥,妳都不管我。”我費力地呼叫同盟軍,可是小哥哥那個壞蛋連我的氣也壹並生了,他理也不理我。
“好了,麥麥別鬧了,媽媽今天給妳買巧克力好不好,妳最喜歡的,酒心巧克力。”
我覺得我媽是在侮辱我,伯伯壹家人能跟區區酒心巧克力相提並論嗎?酒心巧克力吃完了就沒了,伯伯壹家人在可意味著源源不斷的美食。
等我在哭聲中斷斷續續地表達完我的意思(當然,後面的話我可沒說出口,我都是四歲的小姑娘了,我不能讓人說我是讒丫頭)後,大人們都沈默了。孫媽媽從我媽媽懷裏把我接過去,幫我理理頭發。她說她最喜歡女孩子,可惜那時侯正是計劃生育風聲鶴唳的緊要關頭,所以她壹直把我當女兒待。爸媽是雙職工,四歲前我的小辮子都是孫媽媽幫我紮的,整個這壹塊,誰也沒有比我更好看的維吾爾族小辮。
“麥麥不哭,麥麥是最乖的好孩子。”孫媽媽叫喚小哥哥,“來,給妹妹道別。”
小哥哥眼睛紅紅的,看著我壹語不發。
“小哥哥,妳睫毛是不是倒茬了?”我掙紮著從孫媽媽的懷裏下來跑過去,看他的眼睛,“妳頭低壹點。”好了,可以夠著了。我滿意地伸出舌頭舔他的眼珠。
“呵呵,這樣就好了吧。我睫毛倒茬的時候我媽媽就是這麽弄的。”我拍拍手,得意地望向媽媽,“媽媽妳看,我弄的對不對。”
奇怪,為什麽大人們都不說話,媽媽的嘴巴還張的老大。
“麥麥,我不會忘記妳的,我保證。”小哥哥終於說出了今天我見到他以後的第壹句話。大概是我的技術沒有媽媽好,他的眼睛紅的更厲害了。
我嘴巴撇了撇,想哭卻沒有哭出來。那是我第壹次隱隱約約地開始明白,天大地大,不是我的眼淚最大。孫伯伯和小哥哥更怕的東西多了,孫伯伯還怕領導,小哥哥還怕他爸爸;他們統統都不是最怕我的眼淚。
我小時侯是個小精怪,九個月就會說話,兩歲時就會滿地打滾找茬無果後自己悄然無聲地從地上爬起來。彼時吾媽眼睛壹挑,問,怎麽不哭了,倒自己起來了。我扭搭扭搭地含著個小腰抽抽噎噎的委屈萬分,妳們都沒人過來理我。
比起小時侯的聰明敏銳,長大了以後我簡直像是回到了胚胎時期。那是後話,暫且不提。
“我想我不壹定會記得妳,不過我會努力記得妳的。”我有點生小哥哥的氣,他都沒有說過要留下來。哼,妳不要留,我也不稀罕妳留。
“那妳要認真地努力啊!”小哥哥的眼睛睜的大大,“我把我的積木和橡皮泥全部留給妳,妳玩的時候就可以想起我了。”
“那妳玩什麽呀,妳又不喜歡我的娃娃。”我愁眉苦臉,我的布娃娃那麽好看,為什麽小哥哥卻壹點也不喜歡。還說那是女孩子玩的東西,他才不要玩。我明明也很喜歡男孩子玩的東西啊。
“我要上學了,學校裏會有很多好玩的。妳不許把積木弄壞哦,不然以後我也不要再帶妳玩了。”小哥哥攥著袋口緊緊,他有很多槍啊,寶劍啊,甚至還有壹輛可以自己跑的小汽車,可是我們平常在壹起玩的最多的卻是積木和橡皮泥。我們用積木搭成城堡,他的手好巧,可以捏漂亮的小泥人放在裏面,然後我們就有壹個很漂亮的家了。可惜城堡太小,無法把我們收留進去。
我默默地接過裝玩具的口袋,我知道小哥哥是在騙人,因為他都已經走了,還怎麽能夠帶我去玩。不過我不打算說出來,因為我好難過,難過的不想說話。
孫伯伯壹家走了以後,我把自己鎖進房間。我不想跟爸爸媽媽說話,他們壹點也不了解我有多傷心。以後沒有小包子吃了,以後沒有巧克力吃了,以後連鳥蛋都沒有了。
媽媽叫我吃晚飯,說有我最喜歡的糖醋小排。
“糖醋小排!我去喊小哥哥。(小哥哥也喜歡吃媽媽的糖醋小排。)”我從床上翻身下去,鞋子穿反了都沒發現。跑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小哥哥已經搬家了。
“哇——”我的眼淚說來就來,“都是妳們,非得帶走小哥哥,妳們壞人!”
“怎麽呢怎麽呢。”爸爸聽到哭聲跑過來,連忙哄我,“麥麥不哭,今天晚上還有妳最喜歡的小包子,是孫媽媽做的。”
這下好了,我哭的更加厲害了。死命打滾,就是不要吃飯。我媽火起,還有沒有規矩了!壹頓好打,直到我乖乖坐到飯桌前吃飯為止。我壹面機械地扒飯粒,壹面偷偷地擦眼淚,不能哭出聲來,不然媽媽又要打。爸爸嘆氣,趁媽媽起身去乘湯的時候,小聲道,不要惹媽媽生氣,不然我也救不了妳。
我看了爸爸壹眼,沒說話,悶聲不吭的就著蘿蔔湯吃完了碗裏的飯。
那頓晚飯,我沒有動壹筷排骨,也沒有吃壹口包子。
我抱著布娃娃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夢裏我跟小哥哥躲在院子的角落烤鳥蛋。等我們吃的津津有味的時候,有大鳥飛來了,追在我們後面,我們嚇壞了,跑啊跑啊,到最後我們終於跑不動了。然後大鳥就站在我們面前嘰嘰喳喳的叫。我想說大鳥妳在說什麽我壹點也聽不懂,可是我不敢,大鳥可不是爸爸媽媽或者孫伯伯壹家,我吃了它的蛋,它壹定會吃掉我的。
小哥哥大聲對大鳥說什麽了,我還沒來得及聽清楚就被媽媽從被窩裏拖出來。
“起來,麥麥,媽媽今天帶妳去外婆家玩。”媽媽變戲法似的從後面拿出壹套新衣服。我壹看就樂壞了,我早就想有壹套像每天經過我家門口去上學的小姐姐壹樣的漂亮衣服了,可媽媽怎麽也不肯給我買。我小小的腦袋還不懂媽媽此舉的目的,我只是單純地樂壞了,直想馬上穿出去向小哥哥炫耀。想到小哥哥已經不會再看我的新衣服的時候,我又有些難過,可是我不敢讓媽媽發現,我怕媽媽會生氣,昨天我還是趴在床上才睡著的。
“麥麥,穿上新衣服可得好好惜護,弄臟了讓外婆洗多麻煩知道嗎?”媽媽壹邊騎車,壹邊叮囑我。
我漫不經心地“嗯嗯嗯”,看見經過的樹已經開始飛小毛毛了,我連忙閉緊眼睛。這種叫梧桐的樹我認識,小哥哥跟我拿著圖片對著樹比照了半天,確定它就是梧桐。壹想到小哥哥我就難過,他走的時候都沒有哭,兩個人的眼淚都我壹個人淌光了。
小表弟早就認識我了,壹見到我就笑著叫“姐姐,姐姐”。哈哈,得意吧,我弟弟最早學會的不是叫“爸爸”也不是叫“媽媽”,而是叫“姐姐”!所以舅舅舅媽每人都偷偷塞給我壹個大紅包,希望下壹個從他們兒子的口裏出來的是他們。我跑過去要抱弟弟,外婆連忙攔住我說,弟弟太重,妳會摔到他的。我摸摸表弟的頭發,輕聲說,姐姐帶妳去看貓貓,不過妳不許碰它。弟弟“咯咯”的笑,他的眼睛好漂亮。外婆抱著表弟絮絮叨叨,寶寶乖,我們去看貓貓。
外婆家有壹只很漂亮的黑貓,通體油光水滑,不含壹絲的雜色。我學英語的時候開始知道黑貓在西方是不詳的征兆,可是我從來沒有覺得外婆家的黑貓可怕過。第壹次用“高貴”這個詞造句的時候,我造出的句子就是“外婆家有壹只高貴的黑貓”。但作業本發下來,上面是大大的“X”,大概老師覺得只有人高貴。
我看到黑貓窩在窩裏很驚訝,因為它肚子邊赫然有好幾只老鼠!
“外婆外婆,妳為什麽要抓老鼠給貓貓玩?”我驚呆了,貓貓居然和老鼠還挺融洽。
“老鼠?什麽老鼠?哪裏有老鼠?”外婆狐疑地四下張望,表弟也跟著她眼睛提溜提溜的轉。
“那不就是!”我指著貓貓的窩,太恐怖了,居然貓鼠壹窩。
外婆順著我的手指看過去,楞了壹下,立刻笑的氣都喘不過來。
“哎呀呀,我的好孫女(因為外婆沒有孫女,所以她壹直叫我孫女),那是小貓咪。”外婆逗小表弟,“看到沒有,姐姐把貓咪當成老鼠了。”
表弟也許是被外婆的頭發弄癢了,壹個勁的笑。
“外婆也騙人,貓咪是要長成小黑(黑貓的名字)那樣的。”
“外婆不騙人,妳要不信啊,就等它們慢慢長大了,保管是小黑那樣的。”外婆摸我的頭發,“怎麽樣,麥麥,妳就在外婆家住下,等到它們長成小黑那樣,妳就抱壹只回家好不好。”
我想了想,妳說的哦,要是不長成小黑那樣我就不要。
小老鼠很調皮,老是想從小黑身邊溜達出去。我耐心地把它們壹壹又放回到窩裏。小黑瞇著眼睛看我,那眼神讓我不由自主地害怕。我慌忙放下外婆為它準備的魚湯拌飯,它聞了聞,繼續趴在窩裏睡覺。嗯,外婆說的沒錯,小黑生完小老鼠後嘴巴就變刁了。可我還是覺得小黑是在為自己沒有生出跟它壹樣漂亮的貓咪而難過。我看著難過的貓咪,我也覺得好難過。我甚至寧願自己是錯的,小老鼠會如外婆說的那樣,長成漂亮的小貓貓。我犯愁地從這只小老鼠身上掃到另壹只小老鼠身上,心裏可勁地想,妳們可得死勁兒的長啊。否則小黑以後肯定得吃掉妳們。
噓,要在心裏反復說72遍,不能出聲,不然如來佛就不高興。如來佛不高興了,孫悟空都怕他,他壹定是最厲害的神仙。
弟弟在搖籃裏揮舞著手腳,咿咿呀呀地嘟囔著我也聽不明白的話。我搖了搖搖籃,弟弟發出幸福的哼哼,手指放在嘴巴裏,咂吧咂吧的嘖嘖有聲。我想弟弟好聰明,他也知道今天中午外婆會燒好吃的肉肉。我望著弟弟比小黑的毛毛還黑的眼睛,輕輕摸摸他的頭發,和和氣氣地打商量,乖弟弟,今天的肉肉都歸我好不好,等到妳能吃的時候我再把肥肉全分給妳。
弟弟對我“咯咯”的笑,沾著口水的手指在空中不停地揮來揮去。
我大聲沖房裏喊,外婆,要給弟弟換尿布了。
小弟弟開始叫“媽媽抱”“爸爸爸爸”的時候,舅舅舅媽的同事來家裏玩。裏面有個很好看的阿姨說,多可愛的壹群小貓咪。央求外婆送她壹只帶回去養。外婆讓我先挑選出最喜歡的。我想好看的都是好人,像白雪公主啦,睡美人啦,還有小人魚;她們頂好看頂和氣頂不會騙人。好看的阿姨都說那是貓貓,不是老鼠,那麽它們肯定就是貓貓咯。原來老鼠也是貓貓生的!可為什麽貓貓平常還要逮老鼠吃?
屋裏的大人神秘兮兮地告訴我,那些變成老鼠的貓貓是因為它們從小就不乖,所以它們的媽媽才不能放過它們,要把它們吃掉。
我立刻嚴正地申明,我的肉不好吃,妳們還是吃外婆燒的牛肉吧。
長的很好看的阿姨蹲下身來,笑瞇瞇地刮我的鼻子,小東西。
阿姨的手好白。
我抱著我挑選的貓咪跟阿姨挑選的貓咪壹起玩。我看看正在喝水的小黑,又看看相互抓對方尾巴的小貓咪。咦,怎麽我越看越覺得它們跟小黑長的還挺像。
中午開飯之前,媽媽來了。我在心裏嘀咕,她肯定是挑好了時間來的。飯菜都要上桌了,她壹點忙也沒幫上。幸好我給外婆從花盆裏掐了蔥,不然人家壹準會說我們母女是來混吃的。媽媽也真是,吃完飯居然都沒主動要求洗碗就要帶我走。我想想小表弟已經會叫“爸爸”“媽媽”了,我留下來也沒有新的紅包拿,就垂頭喪氣地同意了。小弟弟被漂亮阿姨逗的咯咯笑,竟然沒有意識到他的姐姐要離開他家了。我很生氣,覺得小弟弟這樣很不好。好看阿姨都只顧著看他,誰來誇媽媽給我買的新蝴蝶結好看。
我踢著腿坐在媽媽的自行車後的小椅子上。我的背極力往椅背上靠,我怕壓到我的小花貓。呵呵,現在我越看它越像貓。我偷偷在心裏想,是不是外婆也怕小黑生出了老鼠太難過,所以某天晚上趁我們不註意,悄悄把小老鼠給換成了小貓咪。外婆真是的,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我又不會跟別人講。我摸摸懷裏貓咪毛茸茸的小腦袋,噢,乖貓貓,不難過,外婆不是故意把妳從妳媽媽身邊偷走的,以後我會分好吃的餅幹給妳的。
我的腿踢了好多壹百下,媽媽的自行車停了下。我看到家門竟然覺得有點陌生,以為媽媽是不是走錯了方向。進了房間,抱著熟悉的洋娃娃,我才慢慢反應過來,我回家了。我急著給貓貓尋找暖乎乎的窩。媽媽拿來壹個裝我去年新鞋子的盒子,裏面鋪上舊棉花和海綿。可是貓貓大概覺得我的床比較舒服,壹直賴在我的枕頭上玩我的洋娃娃。我不高興,我的洋娃娃多漂亮,我連小哥哥都舍不得讓玩。但仔細壹想,它是被外婆偷回來的,它現在都沒有媽媽了。電影裏的歌都唱“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其實我覺得草挺好,沒有媽媽壹到晚上就拎著耳朵回家吃飯。我媽聽了我的話,眼睛壹瞪,半夜把妳丟在外面挨餓受凍妳說好不好。我立馬沒敢再吱聲。)我唉聲嘆氣,算了,妳也不容易,洋娃娃就給妳玩兩天吧。媽媽進來看見貓貓在我床上撒歡,頓時大叫,下來下來,把它給拎下來,弄了壹床的毛。
貓貓很狡猾,媽媽怎麽也抓不住它。我捧著餅幹桶在壹旁樂和樂和的看。末了,媽媽累的氣喘籲籲;貓貓在枕頭上睜著水水的大眼睛,無辜地看著我們。我手裏拿著兩塊餅幹,看看媽媽又看看貓貓,好心地問,妳們要不要吃餅幹。
從此,媽媽每天除了上班打掃衛生做壹家人的飯幫我穿衣服梳頭(為了方便,我的小辮子已經剪了,為此我抱著洋娃娃哭了壹個下午。因為我覺得沒有長頭發的公主穿著公主裙會像小醜。貓貓在旁邊“喵喵”的叫。)收拾我闖禍的爛攤子外,她還得給貓貓用香肥皂洗澡。香肥皂可香了,我最喜歡那壹個個的小泡泡。
我帶貓貓出去玩,它最喜歡跟我玩。我們趴在草坪上壹起曬太陽,我給貓貓念畫片上的故事聽。我當然不認識畫面上黑黑的小方塊是什麽東西,可我能就著圖畫說我聽過的故事啊。貓貓也認為我說的好極了,它常常在我旁邊安安靜靜地壹動不動。有蝴蝶在我們頭上飛來飛去,貓貓就呆不住了,撲騰著要抓蝴蝶。我訓斥了它幾次它都不聽,我忽然就不想講話了。春天的陽光好溫暖,溫暖的陽光下我覺得好寂寞。
當我長大成人以後向朋友描述那時的心境,她們都嬉笑著說我是為求新賦強說愁,三四歲也曉得什麽叫寂寞。而我清楚,記憶是否發生偏差我無從而知,那種感覺卻的的確確是真實的。
滿心惆悵的我喚了貓貓壹聲,餵,我要回家了,妳要不要回去。貓貓正與蝴蝶玩的不亦樂乎,沒理我。我狠狠白了它壹眼,氣呼呼地爬起來就走了。回頭偷偷看,它居然還沒跟上來,氣的我登時就決定晚上不分餅幹給它吃。走到院子裏,我下意識地看角落裏的大槐樹。沒等我尋找到合適的情緒去對應自己的心情時,壹條大狗忽然竄出來了。它繞著我走了兩圈,忽然從後面立起身體,兩只前爪壹搭,輕悄悄地落到了我的肩膀上。我的脖子可以感受到它長長的毛,大狗的舌頭也伸出來了。我完全嚇懵了,不敢動也不敢叫救命,嗓子就像被人掐住了壹樣,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我的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流,又不敢發出哭聲,我怕有任何響動那條大狗就會咬我。我最怕狗了,尤其是那種沙皮狗。以前跟小哥哥出去玩碰到狗,都是他先把狗趕跑。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個時候,小哥哥也怕狗。
這條狗不是沙皮狗,但我還是怕。我身體僵硬地站在大槐樹下,我不敢哭,也不敢動。我的渾身上下,除了大狗爪子搭著的兩點還有熱氣不斷地傳來,其余的部位都是冰的。
“喵嗚——喵嗚——”貓貓的毛毛全部倒豎起來,身體曲成弓形,張牙舞爪地對著大狗叫。我流著眼淚看貓貓,貓貓,怎麽辦,我會不會死掉啊。大狗壹定會咬我的,我過年時可愛吃狗肉了。
“喵嗚——喵嗚——”貓貓也好害怕,它逼近的時候,我看見它的腿都是顫抖的。
“汪汪——”大狗不甘示弱,對著貓貓叫的響亮,可憐貓貓立刻夾著尾巴閃到邊上去了。
“小狼,下來!”孫伯伯家以前住的屋子走出壹個男孩子來。我恍惚間以為是小哥哥,等他走近了才發現不是。他比小哥哥瘦些白些,眼睛很大。大狗很聽他的話,乖乖地從我肩膀上跳下去,怯生生耷拉著腦袋縮到壹邊。
“對不起,妳沒事吧?”男孩子有比洋娃娃還長的眼睫毛,他有點緊張地看呆若木雞的我。
“哇——”我的腦子終於恢復了部分正常功能,我開始驚天動地地哭起來。我是真的被嚇到了,就好象從鬼門關裏走了壹遭壹樣。四歲的我從來沒有被這樣嚇過。
“怎麽了,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屋子裏又跑出壹個跟外婆好象的奶奶,她把手在圍裙上使勁擦了擦,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來,笑著問我,“誰家的小姑娘啊,告訴奶奶,為什麽哭,乖,不哭,不哭。”
“狗……狗……”我恐懼地往後面縮,身體抖的像糠篩壹樣。
“囡囡乖,不怕不怕,狗狗不會咬人的。壞狗狗,爛狗狗,奶奶幫囡囡出氣,竟然敢嚇囡囡。”奶奶虛張聲勢地踢了大狗幾下,大狗嗚咽著跑到小主人的身後。我家的貓貓壹看形勢壹片大好,立刻對它狐假虎威地叫。
“麥麥,妳怎麽呢?”我媽下班了,壹手推著車,壹手扶著車簍裏的菜。看見老奶奶,她壹笑,“陸奶奶,還吃晚飯了啊?要不今天晚上妳跟老爺子就帶西西上我家吃吧。咱們成新鄰以後還沒有壹起吃過飯呢。西西,妳喜歡吃什麽,阿姨給妳做去。”
“乖,不怕,不怕。”陸奶奶對媽媽歉意地笑,“家裏的狗嚇到小丫頭了,這條狗,壹分鐘不栓著也不行。”
媽媽的臉色正了正,擺手道,沒事,這丫頭膽子大。轉身安撫我,麥麥不怕,不怕,狗狗不敢咬麥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