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阿姨是施蟄存短篇小說《春陽》中的人物。
十二、三年前,年輕、康健的嬋阿姨在吉期前死了未婚夫,他是個擁有三千畝田的大地主的獨子。他的死使這許多地產失去了繼承人。受過封建禮教澆鑄、訓戒的嬋阿姨經過兩天兩夜的考慮之後,決定按禮治秩序規定的名分履行自己的責任和義務,抱牌位做親而獲得了這大宗財產的繼承權。她把錢匯入上海銀行,幾個銀元、幾個銀元的算計著日常的開支,刻意保持著這犧牲了畢生幸福而獲得的產業。
壹年年過去了,所有的女伴都嫁了丈夫,有了兒女,唯獨嬋阿姨時常在自我封閉中體味孤獨寂寞的痛楚。她對當時作出這壹決定的勇氣產生了懷疑。 “在她現在的衡量中,那被犧牲了的幸福,比當初的估價更高了”。她意識到她的存在和顯示,不是為了自身的價值,而是為了外來規定的“名分”,族中人虎視眈眈,指望她死後好分產業,她實在不過是壹宗巨產的暫時經管人罷了。
西方物質文明的輸入,使經常來往於昆山與上海,多少接觸了大都市文化和光怪陸離生活的嬋阿姨那被壓抑、被扭曲的自我出現了躍動,會有壹種罕有的勇氣奔騰而起,想丟掉這些財富去結婚。然而見到自己鏡中那枯萎的容貌,想到族中人譏笑和諷刺的目光,她那長期被禁錮的脆弱的心靈又沈郁下去,缺乏更大的勇氣來沖破這寂寞的氛圍。
數日綿綿陰雨後的壹個春風和煦的日子,嬋阿姨又到上海銀行來取錢。終日在孤寂郁悶中打發時光的嬋阿姨在這“春陽”天氣,竟添出好興致,她不像往日那樣從銀行出來後直奔火車站回昆山,而是在南京路上閑逛起來。在矯健的、呈著喜悅容貌的人流中她感到了自己的孱弱,在明亮活躍的氣氛中,壹陣騷動很久對於自己的反抗心驟然又在胸中熾熱起來。她突然想舒舒服服地吃壹頓飯,在上海旅館住壹宿。嬋阿姨在冠生園揀了個座位,斟酌十分鐘後花壹元錢點了兩個菜。對菜肴頗為滿意的嬋阿姨正籌劃著下壹步的行動計劃時,壹溜眼見到旁桌壹對夫婦並壹個活潑可愛的孩子興高采烈地點著菜。她沈醉地凝視著,壹種升騰起來的煩悶又沖破了剛才的歡喜。她瞥見另壹圓桌上獨自坐著的有壹雙文雅的手的中年男子,產生了壹種欲念,冥想有壹位男子向她微笑,同她攀談,陪她看電影,手挽著手在暖和的太陽光下散步。嬋阿姨約束不住自己的遐想,她憧憬於上海銀行的保管庫,思念起年輕、和氣的管理保管庫的行員,他那壹道好像要說出話來的眼光,壹個躍躍欲動的嘴唇,壹副充滿著熱情的臉。是出於想檢視壹下自己的保險箱是否上鎖,還是受那行員的吸引,嬋阿姨情不自禁又返回上海銀行。她看著那行員,期待著,可行員壹聲“太太”的稱呼,使嬋阿姨壹下從幻想跌入現實,產生了憤怒和被侮辱的情感,她即刻打消在上海逗留的念頭,雇車直往北站。在車上她專心地核算著在冠生園的花費:“菜、茶、白飯、堂彩,付兩塊錢,找出六角,還有幾個銅元呢?”
《春陽》塑造了受封建禮教的熏陶,又接觸到現代文明的具有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特征的人物,揭示出作為封建婚姻犧牲品又是金錢勢力囚徒的嬋阿姨,她的錯誤選擇和悲劇命運,不僅來自社會環境為她們編織的那張無形的網,也來自於長期依附於禮治秩序,那被壓抑,被扭曲的個體所具有的內心障礙。
小說運用細致的心理描寫手法,刻劃出在“春陽”景象感染下嬋阿姨性心理的蘇醒和發動,但經不住外界勢力輕微撞擊而又沈抑下去的忽起忽落的變幻。出現在人物身上的這種心理變幻,折射著現代城市精神滲向古老中國社會的光芒,人物的社會意義也在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