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有幾個人我是不能見的。
比如此刻身穿壹身阿瑪尼的西服,站在到處是身著比基尼辣妹的沙灘上,眸光裏透著寒意的付希安。
我以為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在相見的,所以剛看到他的瞬間我有些慌神,然後覺得或許他只是陪著新歡恰好路過,跟我沒有半毛錢的關系。所以我回到海裏翻了幾個浪,才施施然走向他。
“嗨,好巧。”我擰幹發尾的水,笑呵呵地打招呼,任何時候喜笑顏開是我最熟練的技能,這也是當初我能拿下他的必殺技。
付希安冷冷地看了我壹眼,脫下那件昂貴的西服披在我濕漉漉的身上。我微微側身,表示不需要,他冰冷的聲音隨即響起:“要麽穿上,要麽我把妳扛起來,自己選。”
我渾身壹顫,雖然三年未見,但我知道眼前這個人說得出,便做得到。
我揪緊了身上的衣服,引他至附近的咖啡廳,這裏的泰式奶茶很出名,可今天喝到嘴裏總有股苦澀的味道。我轉頭看著玻璃窗外,影影綽綽的沙灘,剛才嗆了幾口水,大概是曼谷的海水太鹹了吧?
“住在哪裏?”
我擡頭,驚愕地看著他:“鐘秘書的報告上沒有提?”
鐘離是付希安爺爺的私人助理,說白點就是私家偵探,當年從我想進辦法接近付希安的那刻起,老頭子就讓他潛心挖掘了我祖上十八代的詳細資料。
“曼曼,跟我回去。”付希安是千年冰塊臉,但此刻的語氣緩和到了極點,就因為這樣,我更不高興了。
我漫不經心地攪著奶茶:“回去幹嗎?結婚嗎?”
“曼曼!不要無理取鬧!”
我嘴角壹扯,也不想給好臉色:“付先生,不要忘了我們的合約。我現在過得很好,希望妳們也壹切安好。”
我說“妳們”兩個字的時候,特意加重了音量,我看到他的臉色變了變,可我才不管呢。
我霍地起身,椅子與地面相擦發出刺耳的聲音,同時“嘭”的壹聲,我轉過頭,桌上的那只玻璃杯已經被他捏碎了。
腥紅的血從他指縫間汨汨流下,滴在白色的餐桌上,血腥而刺眼。我看著他夾雜著玻璃碎片的血紅掌心,突然呼吸困難,身體向後軟軟地倒了下去。
第二章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了。
從病床上爬起來,我發現比基尼已經被換成了病號服,門開著,走廊上隱隱約約有對話聲,是泰語,聽聲音其中壹個是付希安的。
在泰國會說中文的人很多,所以我沒有費力去學泰語,在曼谷待了快壹年,依然只會壹句“薩瓦迪卡”,沒多久他進來,我瞄了他壹眼,手已經包紮過了,訕笑道:“氣功練岔了啊,下次在表演這種戲碼記得先提醒我,我暈血。”
他瞪了我壹眼,說明他此刻心情不是在低谷,壹般他動真怒時,都是面無表情。“我記得妳沒那麽嬌弱。”
那當然。想當年大學時解刨學是我最好的壹科,那些被冰凍冷藏好的屍體,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我拿著刀將皮膚壹層層劃開,再壹層層縫合起來,到最後我還能打壹個漂亮的蝴蝶結。
“妳想說我矯情是吧?”小桌子上放了壹袋子水果,我拿起壹個,用衣服擦了擦,直接啃,“我父母雙亡,在孤兒院健康成長活到20歲,遇見妳,糾纏妳,鬧得妳家雞飛狗跳,讓妳眾叛親離,想想,嘖,我還真是壹個可怕的人呢。”
“……他去世了。”
我壹楞,隨機才明白過來這個“他”指的是他爺爺,我“哦”了壹聲,專心啃蘋果,不再說話。
已經化成灰的人,即使和生前的他有再大的仇恨,此刻都沒什麽好說的了,因為就算說再多壞話他都聽不到,也不會再為此刻動怒傷身了,真是壹點勁兒都沒有。
付希安遞過來壹個紙袋,說:“換上,妳只是暈血沒什麽大問題,可以出院了。我訂了明早的班機,妳和我壹起回去。”
我譏笑道:“老爺子走了,付家現在是妳做主了嗎?妳爸呢?妳的貴婦媽呢?還有哪些叔叔伯伯呢?跟著妳回去不會是要把我浸豬籠吧?”
“魏舒曼!”
他難得連名帶姓地喊我,我覺得自己需要配合壹下,於是以壹樣的分貝吼回去:“付希安,當初是妳尊孝道,講仁義,為家族,那麽決然的放棄我,怎麽?和陸嘉琦生活不幸福就回頭來找我嗎?”
我忽然想起,和他分手時,扔在我臉上的那張支票,深吸了壹口氣,說道:“我是有價碼的,現在這個價,妳出不起。”
我轉身要走,他壹把拽住我,順勢將我甩在了病床上,後腦勺撞到床板,“咚”的壹聲,我痛得呲牙咧嘴,睜開眼只看到他那張放大的冷峻臉。
深邃的眼眸裏都是冷然的光,只聽到他說:“這壹次,我絕不會放妳走。”
他整個人壓在我身上,我感覺我的肺都要被擠出來了,我用力推著他的肩,斷斷續續的回:“我也不會……跟妳走……”
第三章
第壹次見到付希安的那年,我大三。
我在孤兒院長大,沒有父母庇護,甚至連朋友都沒有,領著補助金啃著白饅頭壹路念到高中。院長說考警校,出來便是公務員,不愁找工作。我看著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毅然迎頭而上。
大三上半學期期末,經偵系籌辦了壹個犯罪心理學的講座,據說請來的講師是斯坦福畢業,海歸,典型的高富帥。才六月末,這個天氣已經炙熱得可以直接在籃球場上煎雞蛋了。宿舍裏沒有空調,我是去湊熱鬧納涼的。
從掌聲爆發的頻率來看,講座應該很生動,可我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因為我的目光壹直停留在講臺下、安靜坐著的付希安身上。
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好友,那天是付希安去機場接他,順便將他送來這裏,算是陪同。
大約是我的目光太過執著熱烈,他也註意到了我。
壹人之荒野既是另壹人之主題公園。
我從小缺愛長大缺錢,我覺得這就是我人生最大的問題,誰說這世上沒有捷徑,只是妳們沒有找到而已,而這個人竟然坐在了我面前,怎可錯過?
所以我的目的簡單而直接——將他收入囊中。
雖然我知道,我已經徹底曲解了這句名言的意思,但有什麽關系呢?人生不犯錯誤,那就永遠不知道錯誤長什麽樣子,不是嗎?
只是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有些錯誤的代價,並不是每個人都付得起的。
講座結束,人群魚貫而出,我留在最後,抱著壹本剛借來的《還原犯罪現場》上去請教問題,講師壹臉溫和,耐心的聽著我胡扯出來的問題。
付希安在壹旁冷冷接話:“妳的問題難道不是要我的電話號碼嗎?”
我壹楞,隨即笑著問道:“那妳給嗎?”
既然妳坦然,我何必掩飾?
和付希安剛開始在壹起的日子,大家都很規矩,我按時上課、晨跑、半夜點名集合壹樣都不落下。他很忙,只在周末接我去吃個飯,或者給我張卡,讓我自己去逛街。偶爾幾個電話或者短信,我窩在被子裏,翻著那些他發來的簡潔短信。十二月寒冬,露在被子外的手冰涼如水,心裏卻溫暖如春,那感覺就好像是初戀。
事實上,他的確是我的初戀。
第四章
風言風語不知是怎麽傳出來的,對於壹個女孩子的傷害,無非是在背後說她不知廉恥盤龍附鳳。
教導員找我談話,臉色鐵青,說是警校,守的卻是軍紀,他說:“這樣的事,足夠開除妳了。”
我反問:“有哪壹條校規規定不能談戀愛?”
他壹掌拍擺桌子上,怒道:“有人看見每周有人開著保時捷來接妳,妳這是談戀愛嗎?”
我不怒反笑:“我找的男朋友的經濟條件,難道還要經過校方批準?超過了是不是還要上繳?”
教導員被我氣的差點吐血,我也被教導員勸回去反省。
隨後,孤兒院院長委婉地將我遣出去,說是資源要留給更多需要的人,我提著行李箱站在校門口,就這樣搬進了付希安的別墅裏。
那段時間,大約是我這輩子過的最安穩的日子。
沒有不定時響起的集合哨子聲,沒有無聊的課業,不需要面對那些我不喜歡的人和事。每天睡到自然醒,吃完付希安準備好的早餐,又開始睡午覺。
那段時間,他回別墅也很勤快,時不時的抽空回家陪我壹起看碟,或者磚研烘焙。
某天正吃著晚飯,他忽然說:“明天妳回學校去,課業如果落得太多追不上,我找老師給妳補。”
我楞了壹下,關於學校的事我沒有和他說壹個字,自然也不會去問他是怎麽解決的,我笑著說:“我不去。”
他舀了壹碗湯遞給我,問道:“以後呢?”
我笑瞇瞇道:“妳養我啊。”
那時候我以為,這個人可以保我壹生順遂,所以在禮堂裏,我的目光才會那麽炙熱而直接。
後來,我在醫院手術臺上踉蹌跌下,全身力氣像被抽幹了壹樣,我才明白,這世上,能保自己的從來只有自己。
那些聰明,從來都只是自作聰明。
第五章
我回了學校。
流言是壹種很奇妙的東西,它不會因為權力傾蓋而終止。因為妳沒有辦法管住每個人的嘴,更何況人心難側?倒是教導員變得和藹可親了許多。
沒有人會和壹個流言纏身的人做朋友,我也無所謂,我本就不是壹個多討喜的人,除了面對付希安。
我讓付希安幫我安排了單人宿舍,倒是各科教官都跟約好了似的,齊齊給我打高分,臨近畢業的時候,我見到了壹個人。
彼時的我正做完體能考核:壹千米長跑,五十個俯臥撐,20分鐘馬步。身上的迷彩服早已被汗水浸濕,劉海耷拉在額頭上,呼吸急喘而沈重。
她從壹輛紅色的奧迪TT上下來,緩緩走向我,唇角勾著壹抹微笑:“妳好,我是付希安的未婚妻。”
我楞在原地。
良久後我才回過神來,這種時候假裝鎮定是必須的,我淡定地問道:“然後呢?”給我支票讓我滾?還是警告我?
她笑起來很好看,給人壹種大家閨秀的感覺,語氣裏甚至有壹種寬慰,說道:“妳不用害怕,我只是路過來看看,對付妳,還用不著我出手。”
那時候我以為她只是虛張聲勢,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外面藏著個人,哪有不生氣不緊張不想把我掐死的,她表面上這樣說,心裏肯定很我要死。我想,像她們這種女子,不過就是想在我面前保持壹種儀態吧?
那天我在風裏站了很久,背上的汗水,從熱變涼,直到我整個人打害顫。
那天晚上,我發了高燒。
找出兩片兒過了期的消炎藥,吃完後我撥付希安的電話,關機。
我找出另壹條被子蓋上,我想發燒這種小毛病睡壹覺就好了,這幾年警校生活,天天體能訓練,底子打得很好,應該是沒問題的,這樣想著便爬上床睡覺。
那壹夜,我做了很多夢,整個人沈沈浮浮的,像是大海上的浮萍,好不容易快要飄上了岸,壹個浪頭打過來,又將我卷回去,繼續漂流。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天亮的,更不知道是誰將我送去的醫院,只記得迷迷糊糊間聽到好多人在說話,還有我門而入的聲音。
醒來時,是在別墅。
付希安給我熬了稀粥,壹口口餵我,我嫌沒味道不肯吃,他就給我加小菜,我又覺得鹹,垂著眼皮,不肯張嘴。他換著法子哄我,耐性出奇的好。
從頭至尾,他沒問我怎麽回事,想必他是知道的。
就是這樣,我心裏更像是被塞了壹塊骯臟的抹布,難受至極。
我知道,這個人,在他身邊多待壹天,便少了壹天。
點滴是醫生上門在別墅裏打的,因為我得厭食,再加上心緒不佳,這燒壹個星期後才好。
拔掉針頭我做的第壹件事,就是拉著付希安要去逛街。
他擰著眉不依,我便耍賴撒嬌,我的叛逆期來得太晚了,大約是前20年不知道叛逆給誰看,就壹直收斂著,到如今,逮到這個人,便釋放出來了。
那天,我坐在副駕駛上指路,直奔花園街,街的盡頭有壹家婚紗店。
我試了店裏最美最昂貴的那件婚紗,掀開簾子的那刻,我看見付希安的眼神亮了壹下,隨及又恢復如常。
我提著裙擺在他面前轉了壹圈,他開玩笑道:“妳不會以為我會娶妳吧?”
“當然不。”我答得飛快。就怕給自己留下遐想的空間。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微笑著跟自己說:“我以後總是要嫁人的,嫁人的時候,總會穿上的。”
我只想讓妳記住,我最美的時刻。
這壹句話,我說在了心裏。
第六章
再次見到陸嘉琦,是在付希安的別墅裏。
那是大三的寒假,付希安聽說我明年修學院了拳擊課,便給我訂了壹套拳擊手套。那天門鈴響,我以為是器材店的人,興高采烈地去開門,見到的卻是高貴典雅、氣勢洶洶的陸嘉琦,她身後還跟著壹堆人。
她推開半掩的門,我踉蹌後退了幾步,只見她擡著高傲的下巴,走入屋內,付希安從廚房裏走出來,擰著眉:“怎麽回事?”
陸嘉琦壹臉溫婉,示意身後的人將東西攤在他面前:“我來和我的未婚夫商量下婚禮的細節,還有禮服的定制。”
“妳看,妳是選西服還是燕尾服,領帶是配黑色,藏綠色,還是大紅色?”
她把雜誌豎在他面前,對比了下,說道:“我覺得這件挺好看的,妳覺得呢?”
她的目光突然轉向我:“付希安有時候很懶,要不妳來替他選吧?”
我站在門邊,全身發抖。
付希安蹙起眉,沈著聲:“夠了!”他的目光移向我,“妳先上樓。”
不知過了多久,我跑下樓,客廳裏壹個人都沒有。我抱膝坐在飯廳裏,桌上的,四菜壹湯,涼了熱,熱了涼,直到天亮他也沒有回來。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陸嘉琦的出現,不過是戰火之前的暖場而已。
畢業的那天,學校裏很熱鬧,每個人都積極熱情地與自己父母合影留念。這四年裏,我最大的收獲是認識了付希安,最大的失敗,是只認識付希安。
我沒有合影留念的需要,這世上我留戀的人和地方都已經刻進了心底。我穿著學士服,拿帽子當扇子,坐在樹蔭底下納涼,突然我的視線裏出現壹雙腳。
我被請到學校附近的咖啡館談話。
來的人是付家老頭的代言人鐘離,他很客氣,直接傳達旨意。
“付家和陸家是商業合作,聯姻不過是橋梁,和存不存在感情沒有關系。”
“之前的放任不過是還沒到時候。下個星期,付希安和陸嘉琦的婚訊就會向媒體發布,希望妳可以處理壹下自己的感情。”
“付家的男人,壹向以事業為重,拿著錢,好好走路。”
“畢業分配的事,妳不用擔心,我會和妳們校長打招呼,妳的出路我們會安排。”
在那之前,我壹直以為,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過是天與地,但至少他們還能遙遙相望。
知道那時候我才明白,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妳認定的那個人,他並不是妳所認為的那個人。
第七章
分手是我主動提的。
付希安坐在我對面,神色冷峻,修長的手指夾著煙蒂,使得整個客廳煙霧繚繞,我聽到他近乎沙啞的聲音,他說:“曼曼,給我些時間,事情我會解決,陸嘉琦不是問題。”
沒有錯,陸嘉琦的確不是問題,因為這所有的問題,在於我。
我淺淺壹笑:“現在的問題不是陸嘉琦,是我。”
他定定的看著我。
“我厭倦了,想要錢,很多錢。”
他目光森然,唇角浮現壹抹譏笑:“既然想要錢,就更應該和我在壹起,抱著座金山睡覺,我相信妳做夢都會笑醒。”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而冷靜:“付先生,我也陪了妳那麽久,分手費給大方壹點好嗎?”
這是我認識他以來,第壹次這麽疏離地叫他。
“魏舒曼,除了錢妳還能提點兒別的要求嗎?”
我在心裏慘笑,我能嗎?我可以嗎?
那是我們之間的最後壹晚。
壹個多月後,我去體檢。從診所出來的時候,報刊亭的娛樂報封面上布滿了付希安和陸嘉琦的婚訊,滿城都是他們的話題,郎才女貌,門當戶對。
從我提出分手後的那晚後,付希安就搬離了別墅。
付家給的期限到了,我本以為我可以悄悄走的,結果還是被鐘離攔了下來。
加長林肯車裏,我看到壹個精神矍鑠的老頭端坐在首,周身似乎聚集著壹股寒氣,我的左眼皮不安地跳著,被推著坐進去。
他只跟我說了壹句話:“付家不留孽種。”
我的眼淚嘩地落了下來,手扶在還是平坦的小腹上,到底還是沒有保住,我知道我這輩子是留不住付希安的,那麽能留個希望也是好的。
可是老天怎麽會讓壹個孤兒院遂願呢?
那天,我被綁上手術臺。
因為我的不配合,情緒激動,流產手術後大出血,在醫院裏昏迷了整整三天。
從此以後,我有了暈血癥。
第八章
醒來出院的那日,大街上熱鬧非凡。
壹簇簇的人群,都圍在商場外的LED屏幕前,尖叫聲此起彼伏,我擡眼望去,陽光反射在屏幕上,十分刺眼。可我還是看清楚了,那是付希安與陸嘉琦婚禮的直播現場。
竟然是大費周章的全城直播。
那壹年,他出現在禮堂裏,那麽安靜地坐著,宛如神祗,我在他身上看見了全世界的光。
那時候我以為自己不過是想找壹個依靠,而那個人恰好是他而已。可我的預估出了差錯,這世界給了我最冰冷的教訓,我卻用自己的熱血,來燃燒愛情。
我扶著墻壁,甚至忘了如何呼吸,屏幕上是陸嘉琦挽著自己的父親出現在教堂的門口,身後是長長的婚紗擺尾。
周圍盡是羨慕的尖叫聲,屏幕上的光太過刺眼,我側過頭,卻看見櫥窗裏映著我慘白的臉。
這壹天,連出租車司機都罷工了。
我拖著沈重的身體茫然地走回別墅,耳畔壹會兒是神父的聲音,壹會兒是付希安的誓言,還有陸嘉琦那壹句敲擊在心上的,Yes,i do。
我想,這輩子,我大約是沒機會說到這個句式的。
我拎不動箱子,只帶走了證件和壹些必需品,直奔機場。
我給付希安發了最後壹條短信,雖然我知道,作為新郎官兒,他根本無暇顧及手機,但我只想給自己畫上壹個句號。
只簡單的兩個字,再見。
再也不見。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必當初莫相識。
發完以後我把SIM卡仍進了機場的垃極桶,躲進了機場的廁所,哭成了淚人。
和他最後壹點兒聯系都已經被丟掉了,或許此生,真的可以不必再見。
第九章
我在東南亞流浪了很久。
越南,印度。甚至在戰局混亂的時候還只身去了中東,我想,只有遇見更苦難的人,才能暫時忘記自己的傷痛。
這世界上所有的幸福與不幸,都是被比較出來的。
飛機起飛的那壹刻,我就在心裏決定,這壹生都不會在回來。
這世界對我來說,沒有家,所以不用回家。
二十五年前,我被扔在孤兒院的門口,除了身上那張寫著“魏舒曼”三個字的紙,我壹無所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壹天。
我孤身長大,直到我遇見那個人。
我以為他是我這壹生的陽光,可是我卻忘了,陽光之後,是更深沈更長久的黑暗。
四年的格鬥還是沒白學,掀翻了身上的那個人,理好衣服,我說:“付希安,我們之間所有的緣分都結束在三年前,現在,妳又何必來計較過去?”
有些傷痛,壹次就夠了。
刻骨銘心,深入骨髓。
我以為這不過是他的心血來潮,偶爾午夜夢回,想起曾經有我這麽壹個人來,便尋來了,可付家的生意少不了主事人,他遲早要回去的。
我沒想到的是,這壹次,卻是持久戰。
他租了我隔壁的房間,從此以後,我每到壹個地方,身後總有他的影子。會說泰語的他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我在這裏待得太久,以至於方圓幾裏以內,都是熟臉。好幾次我甩脫他,總會有好心人告知他,與他鬧脾氣的未婚妻在哪兒。
這壹世,我都在逃離。
我敲開他的房門,手放在背後,攥成了拳,我說:“付希安,我曾經愛過妳,也想過與妳壹生壹世,可這世間的事,不是我想,就能走上我要走的路。”
“不能修成正果的愛情,都是孽緣,任何糾纏都是徒勞,不是嗎?”
我好不容易,才學會忘記妳,夢裏不再夜夜都是妳木然的臉,我到底要走到哪壹步,妳才肯放過我?
他突然將我的身體轉過來,從身後抱住我,下巴抵在肩上,臉頰摩挲著我的側臉,手伸出來放在我面前晃了晃,那是壹只骨節分明,修長白晳的手,很漂亮。他說:“曼曼,我沒有結婚。”
我腦袋“嗡”的壹聲,半天才轉過彎來,他說的,不是他離婚了,是他沒有結婚。
沒有結婚!
終結篇
婚禮沒有圓滿落幕,是因為壹封信。
我去驗孕的地方是家私人診所,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他們會結合身體體檢的狀況,將報告寄過來。而當時我在病例卡上隨手填寫的是別墅的地址。
付希安是在出門前收到信件的,便隨手放在了口袋裏。
在神父問他“YES or NO”的問題時,他鬼使神差的拆開了信,神父拿著聖經還以為他準備了演講詞,五秒鐘後,卻等到壹個逃婚的新郎。
這場世紀婚禮,在所有觀眾的唏噓聲中落幕。有很長壹段時間,站在LED大屏幕前的那些少女們,都在猜測,那壹封信上寫的到底是什麽。
聯姻毀了,陸家發難,抽走資金和項目,付氏股票大跌,而我那時早已出了境,在國內我沒有朋友,自然也不曉得這些後事。
老爺子震怒,心臟病發,入了院。付希安跪在病床前,他答應留下,收拾自己惹出的爛攤子,唯壹的條件是,找到我。
很可惜,老爺子是不會告訴他,鐘離更不會。
付氏的重振,花了他整整三年時間,那三年裏,他每天醒來後的第壹件事,就是打電話問鐘離有沒有我的消息。
我的蹤跡暴露,大約是那日,我動了他給我的那筆錢。
曼谷是佛教之國,我去了很多地方:大皇宮,玉佛寺,四面佛,到處都是祈福的人,他們每個臉上的表情,虔誠而敬畏。
我想,信佛之人,都是善良之人,能夠有所祈求,也是壹種福份。
有時候,我們信命,都不過是想活得容易壹些。
我把付希安留給我的那筆錢,捐給了寺院,在我離開前,我把支票兌現存進了他曾經給我的那張卡裏。當時開口要錢,是為了腹中的孩子,現在孩子沒了,就當是為他超度吧。
這世間事,兜兜轉轉,總有它的軌跡和去向。
付希安的語氣很柔,避重就輕的說著那些前塵往事,可我早已淚流滿面。
還有壹件事,他沒有告訴我,在婚禮的最後,回答NO,是他早已決定好的,他原以為在最後壹刻破釜沈舟,將局面徹底拉向死局,他才能毫無顧忌地轉身,牽住心底的那個人。
只是命運,將他要走的那條路畫了個圈,繞了這三年時光。
我覆上他的手,輕輕回握,只聽他說:“妳走得太急,而我那時愛妳,說的太慢。”
曼曼,對不起。
只是慶幸,這壹生,我還有機會再遇見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