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漢代詩人卓文君的《白頭吟》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日溝水頭。
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壹人心,白首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賞析
晉人葛洪《西京雜記》載:「司馬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但《宋書·樂誌》言《白頭吟》等「並漢世街陌謠謳」,即民歌。《玉臺新詠》載此詩,題作《皚如山上雪》,則連題目亦與卓氏無關了。《西京雜記》乃小說家言,且相如、文君關系亦未嘗至此,故雲文君作,顯系附會。此詩當屬民歌,以女子口吻寫其因見棄於用情不專的丈夫而表示出的決絕之辭。首二句是壹篇起興,言男女愛情應該是純潔無瑕的,猶如高山的白雪那樣壹塵不染;應該是光明永恒的,好似雲間的月亮皎皎長在。這不僅是壹般人情物理的美好像征,也當是女主人公與其丈夫當初信誓旦旦的見證吧。誠如清人王堯衢雲:「如雪之潔,如月之明,喻昔日信誓之明也。」(《古詩合解》)但也有解為「以『山上雪』,『雲間月』之易消易蔽,比起有兩意人。」(張玉谷《古詩賞析》)意亦可通。細玩詩意,解為反面起興,欲抑先揚,似更覺有味。故「聞君」二句突轉:既然妳對我的愛情已摻上雜質,既然妳已心懷二心而不專壹持恒,所以我特來同妳告別分手,永遠斷絕我們的關系。「有兩意」,既與首二句「雪」「月」相乖,構成轉折,又與下文「壹心人」相反,形成對比,前後照應自然,而譴責之意亦彰,揭示出全詩的決絕之旨。「今日」四句,承上正面寫決絕之辭:今天喝杯訣別酒,是我們最後壹次聚會,明晨就將在禦溝(環繞宮墻的水渠)旁邊徘徊(躞蹀)分手,就像禦溝中的流水壹樣分道揚鑣了。「東西流」以渠水分岔而流喻各奔東西;或解作偏義復詞,形容愛情如溝水東流,壹去不復返了,義亦可通。
「淒淒」四句忽壹筆宕開,言壹般女子出嫁,總是悲傷而又悲傷地啼哭,其實這是大可不必的;只要嫁得壹個情意專壹的男子,白頭偕老,永不分離,就算很幸福了。言外之意,自己今日遭到遺棄才最堪淒慘悲傷,這是初嫁女子無法體會到的滋味。作者泛言他人而暗含自己,辭意婉約而又見頓挫;已臨決絕而猶望男方轉變,感情沈痛而不失溫厚。誠如清人張玉谷所評:「淒淒四句,脫節暗轉,蓋終冀其變兩意為壹心而白頭相守也。妙在從人家嫁娶時淒淒啼哭,憑空指點壹婦人同有之願,不著已身說,而己身在裏許。用筆能於占身份中,留得勾留之意,最為靈警。」(《古詩賞析》)堪稱深得詩旨。
結尾四句,復用兩喻,說明愛情應以雙方意氣相投為基礎,若靠金錢關系,則終難持久,點破前文忽有「兩意」的原故。「竹竿」,指釣魚竿;「嫋嫋」,形容柔長而輕輕擺動的樣子;「簁簁」(shī)即「漇漇」的假借字,形容魚尾像沾濕的羽毛。「錢刀」,即古代刀形錢幣,此處泛指金錢。以魚竿的柔長輕盈擺動和魚尾的滋潤鮮活,比喻男女求偶,兩情歡洽。《詩經》這類比興較多,如《衛風·竹竿》:「籊籊竹竿,以釣於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毛傳》:「釣以得魚,如婦人待禮以成為室家。」但此處聯下文之意,似又隱含愛情若不以意氣(義)相知,僅以香餌誘魚上鉤,恰似只靠金錢引誘,那愛情是靠不住的。故清人朱嘉微評曰:「何以得魚?須芳其餌。若壹心人意氣自合,何須芳餌為!」(《樂府廣序》)結句點破男子「有兩意」是因為金錢關系。但究竟是他利用金錢為誘餌去另圖新歡呢?還是那位「新歡」家資頗富,致使這位男子貪圖富貴而厭棄糟糠呢?這只有留給讀者去猜想了。
這首詩塑造了壹位個性鮮明的棄婦形象,不僅反映了封建社會婦女的婚姻悲劇,而且著力歌頌了女主人公對於愛情的高尚態度和她的美好情操。她重視情義,鄙夷金錢;要求專壹,反對「兩意」。當她了解到丈夫感情不專之後,既沒有絲毫的委曲求全,也沒有瘋狂的詛咒和軟弱的悲哀,表現出了婦女自身的人格尊嚴。她是把痛苦埋在心底,冷靜而溫和地和負心丈夫置酒告別,氣度何等閑靜,胸襟何等開闊!雖然她對舊情不無留念和幻想,但更多的卻是深沈的人生反思。因此,她較之古詩中壹般的棄婦形象又迥然不同,顯示出「這壹個」的個性。
全詩多用比興和對偶,雪、月、溝水、竹竿、魚尾等喻象鮮明生動而又耐人尋味。壹、二、五、六、十三、十四等句皆工對而又自然。此外四句壹解,每解換韻,而詩意亦隨之頓挫,聲情與辭情達到完美的統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