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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如果妳想了解壹個人,那麽去看他的童年

相對於《巴黎燒了嗎》,1966年出版的“非虛構小說”《冷血》似乎更好讀,筆者花了兩個上午的時間讀完,合上書頁,內心悲涼久久無法散去。

這是壹本記錄發生在上個世紀50年代,堪薩斯州的霍爾科姆村,當地頗有聲望的克拉特壹家四口被殺案始末的“非虛構小說”(non-fiction novel)。卡波特作為《紐約時報》邀請的作家,做了全程的跟蹤報道和采訪。新聞學賦予了這類報道壹種專門的名詞,叫做“特稿”。

故事分為四個章節,從案發前的寧靜到案發後引起軒然大波,曾經夜不閉戶的村民互相猜忌,警探們不遺余力的偵查案件(甚至失去正常生活),到兇手佩裏和迪克流亡墨西哥又輾轉回到堪薩斯,最後案件在意想不到的線索下峰回路轉,警探們終於將兇手捉拿歸案。

為了保有懸念,作者並沒有按照時間順序講明兇手的作案過程;而是從偵探的角度,帶領讀者壹步壹步揭開事實的真相。特別在兇手逃亡過程中,大篇幅對兇手家庭,成長過程,社會經歷進行描寫和分析後,兇手在被害者家中的行為和具體行兇過程似乎更加“合情合理”。

卡波特刻畫小說的兩位主角——迪克和佩裏時,有著完全不同的感情色彩。迪克,在壹對善良單純的父母撫養下長大,由於家庭的經濟情況拘謹,他沒能進入大學繼續發揮自己的體育特長,更因此對父親心有芥蒂。結婚生子,出軌離婚,犯事入獄。與佩裏“棄兒”的身份不同,迪克的成長壹帆風順,走上歧途是因為控制不住自己花錢的欲望,而又沒有技能傍身的情況下,轉而走上犯法的道路。

佩裏壹面覺得他跟迪克已經成為不可分割的整體,而另壹方面又糾結於應該跟迪克分開:“壹開始以為他的誇誇其談是勇猛無畏的表現,怎知他只會嘴上功夫,實際上是壹個讓人作嘔的懦夫。”卡波特還在文中提到了迪克的“難言之隱”:戀童情節。雖然作者刻畫出來金發碧眼,高挑強壯,風趣幽默的迪克;但實際上迪克只是壹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社會渣滓。

相反,在刻畫佩裏這個人物時,卡波特傾註了更多的同情色彩。佩裏從小生活不幸,在受到酒鬼母親多年折磨,又在教會收容所受到了教士和修女的虐待(文中反復出現修女的虐待,解釋了為何佩裏在面對姐姐/戰友/副官夫人對他勸解信仰上帝的時候,佩裏極不以為然甚至冷漠待之)。

佩裏姐姐巴巴拉在信中寫道,她害怕佩裏,又羨慕佩裏,因為他從小就受到父親的寵愛,然而父親的寵愛並沒有讓佩裏覺得幸福,因為父親的忽視,壹心好學的佩裏只上到小學三年級就被迫退學跟父親去冰天雪地裏做愛斯基摩人(他的戰友這麽稱呼他),他很好學,文中提到的細節“佩裏扔掉了很多東西,但是隨身攜帶的壹本記有很多生僻單詞,假裝自己很有文化”,迪克對他這種行為嗤之以鼻,不以為然。

佩裏甚至還幻想自己是“佩裏?奧帕爾森”,在舞臺上表演“壹個人的交響樂”-此時經常出現在夢裏,地點是在拉斯維加斯的壹家夜總會,在哪裏,佩裏戴著白色禮帽,穿著白色晚禮服,瀟灑地走到聚光燈的舞臺上,輪流表演口琴,吉他,五弦琴,還演唱《妳就是我的陽光》。

“牢房裏的墻壁消失了,天空呈現出來,我看到壹只黃色大鳥從天而降。” 在他的壹生裏,從貧窮而淒慘的童年,到放蕩不羈的青年時期,再到現在獄中的日子,那只巨大的黃色鸚鵡始終在佩裏的夢中飛翔。它是佩裏的復仇天使,替他殺死敵人,或者就像此刻,在他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刻,“它抓起我,我大概輕得像羽毛壹樣”

如此多的不幸和命運的捉弄,似乎為佩裏的殘忍行為提供了壹個合理的解釋,也讓讀者對佩裏多了壹份同情之感。卡波特甚至描寫佩裏對婦女十分保護。當迪克意圖強奸被害者中15歲的女兒時,佩裏強烈反對:“除非妳先把我殺死。”因為怕迪克脆弱的母親經受不住兒子殺人的打擊,佩裏推翻了自己的證詞,向法庭承認自己“殺了全部人”,而事實上受害者中的兩位女性是被迪克殺死的。

“佩裏非常人壹般的小腿空蕩蕩的晃在那兒”“電影裏無處不在的佩裏嚼阿莫西林的聲音”

殘忍而充滿同情心,身世坎坷命途多舛,如此矛盾的感情存在於同壹個人身上,佩裏充滿了流浪動物的氣質,壹只受了傷還到處遊走的野獸。

在《美國精神病學》期刊上,是這麽描寫佩裏的“調查死人過去的歷史可以發現,童年都遭受過來自父母的家庭暴力,在孩子懂事前就讓他遭受這種刺激,會使其在早年就形成自暴自棄的性格,造成日後失去自我控制,感情極易沖動。”“這些人在施暴過程中並沒有產生氣憤或暴怒的情緒,他們與別人關系很冷淡,給人壹種孤獨不合群的印象,這類人最具有殺人傾向,他們不是超負荷地聚集著進攻的能量,就是自我控制系統不穩定,以致會不時用最赤裸最原始的方式將其發泄出來。尤其是當情緒不穩定的因素已經存在時,潛在的受害者會被認定是過去某種創痛經歷中的關鍵人物,兇殺動機很有可能為之激發。”

我之所以殺了他們,不是因為克拉特家做過什麽。他們從未傷害過我。不像其他人。我這壹輩子受盡了別人的欺負,也許僅僅因為卡拉特家命中註定要替別人還這筆債。 佩裏說:“我後不後悔?如果妳是這個意思的話,我不後悔。對此我沒什麽感覺。我希望自己後悔,但實際我壹點兒也不。事情發生後不到半小時,迪克就開始講笑話,逗得我狂笑不已。也許我們倆根本不是人。 我的人性只夠憐憫我自己。 ”

與其說卡波特是抱著“厚重的社會良知”寫作,倒不如說是野心勃勃,甚至“冷血”的利用這次殘酷的殺人案件,炮制出自己的傳世經典作品。

在電影《冷血自傳》中,卡波特來到慘案發生的小鎮,對負責探案的警探說:“我不在乎這件事情是誰做的,我只關心這件事情對小鎮人民的生活造成了什麽影響。”

然而犯案人“為什麽”這麽做,才是他試圖強調的重點。他翻閱罪犯的資料,拜訪他們的家人,曾經的朋友,獲得了許多第壹手信息;也正因為如此,他走的太遠了:他與佩裏的經歷實在太相似。棄兒,灰暗的兒童時期,社會異類,使他無法將自己與佩裏的人生相抽離。他們二人就像是同胞兄弟,佩裏身上流淌的冷酷的血液,也在他的血管中靜靜流著。佩裏就像是他的壹位故人,壹個來自他過去的幽靈,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的身份和來源,提醒他不堪回首的歲月,提醒他心底沈睡的憤怒的怪獸。

跟卡波特壹起去訪問這件案子的哈珀?李也曾問過他,“餵,妳愛上佩裏了嗎?”卡波特是這樣答道,“我們像同壹間屋子裏長大的孩子,只不過我從前門出來,他走了後門。”

偉大的《冷血》面世之後,卡波特沒有再出版過任何長篇小說。或許對《冷血》情感投入之深使他無法再全身心投入其他的作品之中,或許佩裏他心中烙下了不可磨滅的情感與記憶,又或許他對佩裏的命運的抉擇令他不堪於世人的爭議。

總之,晚年的卡波特的生活並沒有壹個暢銷書作者所應有的光環加身,而是在縱欲和酗酒中結束了並不長久的壹生。

也許至死,都沒有為自己的殘忍釋懷。

有壹種人,極端不在意人們的關註、卻又極端挑起人們的註意,他們喜歡以這種姿勢面對鏡頭,四十五°斜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