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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最小說>裏文章《遙遠的夜晚》

《遙遠的夜晚》

連載:最小說0804 郭敬明 主編 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

曾經,有這樣愛過的壹個人嗎。

顧筱琪剛壹回到家,就被不知道從哪裏受到了什麽刺激的母親捉住了拼命說教,顧筱琪壹邊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壹邊有壹搭沒壹搭地聽著,跟在諸如“妳都這麽大個人了”,“還不懂照顧自己啊”,“跟妳壹樣年紀的×××已經是×個孩子的媽媽了”,“妳叫我怎麽放心得下哦”之後的,竟然是壹句“有個朋友的兒子啊,條件不錯的,明天晚上壹起吃頓飯啊”。顧筱琪沒有反應過來,仍就著前面的話題機械性地“嗯啊”了壹聲,等到電視劇跳轉到下壹個情節的時候,才突然地反應過來: “唉唉唉?什麽什麽?是相親?!”

“什麽相親!人家的兒子是麻省畢業的博士哦,在華爾街做什麽交易員的,而且壹米八的個頭,人聽說長得挺帥的呀,跟妳不就很配麽!見個面有什麽!”

“媽!”顧筱琪沒好氣地,“什麽年代了都,還搞相親妳好不好意思啊。”

“相親又怎麽了,妳看妳同學都壹個接壹個地結婚了,好命的話連孩子都生了。妳呢?初中的時候就會鬼鬼祟祟地談那些沒有用的戀愛,到了成年了應該談戀愛了就連個屁都沒有,妳也該考慮考慮自己了吧。”

“不是沒有合適的嘛。”顧筱琪敷衍地。

“妳還想要什麽合適的!老不談戀愛老不想結婚,脾氣像茅坑裏的石頭壹樣又臭又硬,再不嫁出去學學怎樣為人妻為人母妳就像那些死老姑婆壹樣討人厭了。”

“靠!有妳這麽說女兒的。”

“說妳!我還想抽妳呢!真是生塊叉燒都好過生妳。”母親還在絮絮叨叨那些每次說教都必定會出現的陳年舊話,顧筱琪心情煩躁地聽著,好幾次想直接摔門出去。後來話題不知怎麽扯到了“現在妳脾氣這麽暴躁,結了婚之後就要學會容忍”。

“忍什麽啊忍。”

“當然要忍啊,難道妳的男人偶爾在外面逢場作戲妳也要跟他斤斤計較嗎?”

“……我……當然不會啊。”

為什麽不會。

“就是嘛,男人嘛,肯定會逢場作戲的,不逢場作戲的男人根本沒有啊。但只要他還對家裏好,還對妳好,就已經是個好男人了,很多事妳就不要太計較。有什麽事只要他不是做得太過分的,也就裝作不知道就是了。現在的婚姻想要維持得長久壹點,就都是這樣的。反正等到老來了還可以有個伴,結婚不就是這麽回事麽?”

“這不用妳說我也知道啊。可是……”

可是。

顧筱琪把暖氣開到最大,然後獨自地縮在被窩裏打短信。手機屏幕白色的強光刺照進眼膜,顧筱琪由上至下慢慢地翻閱著電話薄,壹遍,兩遍,最後還是停在同壹個電話欄上。

——言言,其實媽媽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在這當中,會有真愛的存在嗎?

暖氣呼呼地從風口吹出,外頭刺骨的寒風撞擊著玻璃窗,發出輕微的響動。短信在手機裏轉了幾圈之後彈出了發送失敗的框框,顧筱琪望向窗外,黑夜仿佛壹個無底的深潭,慢慢地吸納著無數個,無數個這樣看不清面目的年華。

那還是十四年前的事情。那個時候,顧筱琪剛剛拿到他的手機號碼不久,發給他的第壹條短信,在稱呼上考慮了很久,叫言淵,太親熱,叫阿言,太大大咧咧,叫小言,妳以為妳是誰,叫言言,真TMD神經病。想來想去,還是發了條短信過去。

——遊言淵,今天下午自修改數學了,妳再不回來被老師發現就死定啦。

壹條短信迅速地發過來。

——真的假的!我立馬屁癲屁癲地滾回來!

然後又過了半晌。

——……妳誰啊?

由於處於難以表達的陌生而疏離的身份,因此當時並沒有回復這條短信。而後匆忙趕回來的遊言淵在課後輕易地知道了手機主人的身份,並走到自己面前說“謝謝妳啊”,這都是先前沒有想到過的,但卻肯定在哪裏暗暗地期待過的事情。

以此為開端慢慢建立起來的感情,從能夠說得上壹兩句話,到約著壹起出去玩,後來在某次普通的聊天裏,他突然地揚起眉毛說“唉,我發現妳還挺可愛的”。現在想起來,在兩個人相處的這些時間裏,並沒有任何驚心動魄或者稱得上如何紀念的事情,每壹天都是如此簡單而冗長,如果是壹出電視劇的話,觀眾肯定看不下去。

但是在那冗長的,冗長的,普通的,普通的每壹天裏,跟他在壹起的喜悅,在胸口間慢慢擴大的感情,對他的依賴,思戀,與愛慕。當時可能沒有察覺到,但現在想起來,那都是真的。

相較與他人的戀情而言,並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它平凡而普通地改變著她內心的紋路,它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愛情,它沒有壹處讓人輕易地割舍掉生命。但是,它是真的。

現在想來。它是真的。

母親安排的相親,地點定在廣州大廈三樓的中式餐廳裏,時間是晚上七點,吃飯的人陸陸續續地進場,因為在當地也算是比較有名的賓館,所以可以看見許多不同膚色的外國人在小聲地談論著什麽。顧筱琪走進包廂的時候,單宸已經在裏面了,他循著聲音擡起頭,然後非常熟練地,並且自然地朝她笑了笑,說:“妳好。”仿佛相識多時。

顧筱琪脫了外套,然後在隔著他兩個位置的地方坐下。因為畢竟不是熟識,而且見面的理由想起也算是難堪壹類,於是彼此間出現了壹種拘謹的靜默。對方可能也感受到同樣的氣氛,先是沈默地坐了壹會,然後又托著腮慢慢地笑了起來。

“我們的媽媽跑出去逛街,卻留我們在這裏餓著肚子幹坐。”顧筱琪聽他說“我們”,說得非常自然。然後又看他抽過菜牌,“唉,要不要先吃點什麽?”

是壹個比想象中要更溫柔,優秀,從容,同時也更老於世故的男人。他讓妳感到壹種成熟的毫不矯飾的熟諗,沒有了少年人仿佛手足無措壹般的拘束,他的眉眼裏有壹種從容的安寧,而不像少年人那樣,眼裏常常因追求著什麽而發出熠熠的光芒。眼前的這壹個人,他應該,也許,無論從哪壹個角度來看,都是比言淵要優秀得多的男人。或者說,是比當年的言淵。

顧筱琪漸漸放松下心情,開始與單宸就著“剛回國習不習慣”之類的問題閑聊了起來。後來她仿佛記起了什麽似的:“聽說妳是在紐約工作?”

“嗯,UBS的市場研究機構。”

“哦……”顧筱琪點點頭,然後又笑,“我不懂這些啦。”頓了頓,“不過……唉,紐約……是個很好的地方吧?”

“還不錯,很繁華,也很漂亮。怎麽?”

“沒什麽啦,有個認識的人住在那裏。”

“哦……我有很多同學也到那邊留學了。”

“嗯嗯,”顧筱琪搖了搖頭,“不是同學,而是我喜歡的人。”

在以前的電話裏,有時會故意裝作聽不出對方是誰地跟遊言淵玩鬧,在電話裏壹本正經地說“妳是誰啊,我不認識妳”,然後就會聽到電話那頭傳來誇張的聲音說 “我就是瀟灑倜儻風趣幽默人見人愛車見車載帥絕人寰的妳最愛的人呀”,自己在差點沒把隔夜飯吐出來之後,也會佯裝驚訝地說“不是吧,我喜歡的那家夥可是混帳笨蛋加三級”,電話那邊在壹陣沈默之後傳來壹把變了調的男聲:“餵妳好,這裏是夜激情電話俱樂部嗎?我找小憐香聽下電話。”

“……小憐香是誰?”

“夢幻裏的NPC=。=”

“……滾!”

那個時候,顧筱琪記得,因為學校對男女交往管得特別嚴,壹經發現,警告處分那是小事情,嚴重的甚至會被開除學籍,所以許多情侶在提起自己的男女朋友時,都是以代號相稱。其中用得最多的是:普通點的“最愛的人”,“我的那個”,“我親愛的”,親熱點的“老公”,“老婆”,或者是更曖昧不清點的“喜歡的人”。

喜歡的人。

仿佛就是這樣,簡單地定義。忽略掉關於他的壹切,不要說什麽長相,什麽內涵,不要說他的性格,為人是怎樣,有什麽令人著迷的習慣。這些都不會,或者不能簡單地說出來。

而重點是:“他是我喜歡的人。”

壹說出來,就擁有了幸福。

很多年前,顧筱琪在壹聲“那好,安咯”下掛上了電話後,面對著身旁友人詢問的眼神,慢慢地笑起來,說:“是我喜歡的人啦。”

——吶,言言,妳相信有,永遠的戀愛嗎。

——有在漫長的時光裏,變得越來越鋥亮的記憶嗎。

顧筱琪仍記得,在那些被學校與家裏的規矩束縛著的日子裏,他們時常在放學後約在離學校很遠的街道上見面,那條街道,已經忘了叫什麽名字,只記得它因為地處偏僻,因而行人很少,每天晚上六點起,就會有昏黃的路燈壹個接壹個地亮起來,照在黑色的瀝青路面上,她跟遊言淵坐在路燈下,挨著彼此的肩膀,親昵地小聲地說著話,說未來的打算,說夢想,說以前發生的事情,說今天發生的事情,好笑的事,悲傷的事,在黑夜的空氣裏,私語般地縈繞著。冬天的時候,手指凍得冰涼,言淵就捂著她的手放進懷裏。

那是多少個如此平凡,卻又填充進她內心每壹個角落的夜晚。

顧筱琪還記得有壹次,她因為團委那邊的工作而來遲了,到了約定的地點時路燈已經亮了起來,遊言淵坐在路燈下,雙手仿佛擺弄著什麽,等她走過去時候,他明顯吃了壹驚,匆忙地收起了什麽。卻在她不斷追問“剛剛在搞什麽”,“把什麽偷偷地收起來了”下,無奈地拿出剛剛收起的東西。顧筱琪看清了,是壹只用狗尾巴草編成的戒指。

“……這種東西很不像話吧。”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這麽遜的東西……”

“幫我戴上去。”

“啊?”男生楞楞地,看著女生又笑又像是快哭出來的表情。‘

“笨蛋!快幫我戴上去呀。”

——有麽。

——像星星存在於夜空中壹樣。隨著遙遠的光年,變得越來越清晰鋥亮的記憶。

——妳相信麽。

“喜歡的人?”對方楞了楞,然後又笑,“唔……是曾經喜歡的人吧?”

“嗯。”顧筱琪朝單宸點了點頭。“是曾經喜歡過的人。”

所以……

“現在已經不喜歡了。”

“我已經不喜歡妳了!我現在已經不喜歡妳了……妳滾,妳滾啊!”顧筱琪有些歇斯底裏地朝遊言淵吼道。

那壹年的冬天,天氣冷得仿佛要結出冰來。天過早地黑了下來,顧筱琪看著站在對面的男生,很快就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

“妳不是要走嗎!既然要走,還來找我做什麽!”

今天下午的班會課上,老師向全班同學公布了男生即將遠赴紐約留學的消息。顧筱琪坐在講臺下,覺得全身壹陣冰涼。

現在男生站在她對面,慢慢地走上前來握住了她的手,低下頭,壹句話都沒有說。顧筱琪條件反射地甩開他的手,卻怎麽也甩不開。

“妳想怎麽樣,妳究竟想怎麽樣!”

他壹直低著頭,依舊什麽都沒說,卻暗暗地握得更緊。

“……既然是這樣,我們就分手吧。”顧筱琪用力地甩開他的手,“分手吧!”卻甩不開。

“嗯。”

“分手啊!”

“嗯的。”

“分手分手分手分手啊啊啊啊!!!!!”

“嗯,嗯,嗯,嗯,嗯……”

“我們分手吧……”

“嗯。”

“言淵我求求妳了我們分手吧……”

“嗯,嗯……”

——其實那個時候真正想說的應該是。

——請妳留下來。

——哪裏都不要去,留在我身邊。

——我是應該這麽說的,但是那個時候的我,還太年輕,有很多事,都不明白。

那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後來,不記得是誰先放開了手。男生伸出手來,想抹去女生臉上的淚水,卻伸到壹半就慢慢地垂了下去。然後聽見仿佛是嘆息還是哽咽的壹聲說:“妳壹定要等我回來。”

壹定要等我回來。

在那之後,就過了十二年。

在那次見面之後的隔天就接到了單宸的電話,而後又單獨地出去見了幾次面。顧筱琪在母親的眼神舉動裏看得出她對這椿婚姻的期待,她也覺得單宸確實是個不錯的男人,但對於是否在壹起,心裏卻壹直沒有明確的態度。

大概過了壹個月左右,在最近打來的壹通電話中,單宸說自己的休假快放完了,過幾天就要回紐約去。顧筱琪說是哦是哦這麽快哦,那我明天請妳吃飯餞行呀。

然後定好了時間跟地點。飯間像好友壹樣相互說笑,卻沒有想到單宸會在中途突然拿出壹枚戒指出來,問“要不要跟我壹起回紐約”。那枚戒指,她在某本雜誌上見過,好像是什麽了不得的公司推出的新款,主鉆有近四還是五克拉,做工又是如何如何地精致。

單宸見她不說話,就握起了她的手,慢慢地把鉆戒套進她的無名指,說:“我真的很希望妳能跟我壹起回紐約。”

顧筱琪看著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然後慢慢地看向單宸:“是因為愛我嗎?”

對方明顯楞了楞:“什麽?”

“我說,妳送我戒指,是因為我妳愛我嗎?”

在顧筱琪的心裏,壹直存在著那壹天的遊言淵。

那天,昏黃的燈光淡淡地照下來。男生小心翼翼地把指環套進女生的無名指上,他微弓著背,臉慢慢地側了下去。那個時候,她聽見了他的聲音,聽見了他微不可聞的話語。

“突然想用什麽來留住妳……”

“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真的好喜歡妳……”

“想永遠跟妳在壹起,不想分開……”

——吶,言言。在那之後,無論收到多麽昂貴的戒指,我都不會感動。

——無論時間過去多久,我依舊記得,那個仿佛沒有星星的深沈的夜晚裏,妳為我帶上用狗尾巴草編成的戒指。妳說想要跟我永遠在壹起。

——但我要用什麽來留住妳呢。

曾經,有這樣愛過的壹個人嗎?

妳會常常發短信給他,即使知道他的號碼已經是空號。

妳會壹遇到什麽事就立刻想起他,即使他已經不可能再在妳身邊幫妳解決。

妳們會握住彼此的手拼命地喊分手,喊到最後雙方都捂住眼睛流下眼淚,卻誰也不肯松手。

妳會在有男生向妳告白的時候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即使他已經離開妳身邊很久很久,妳壹直都這樣說。很多人都說妳傻,其實妳也不是不明白,妳明明知道自己現在惟壹能做的就是遺忘,明明知道往後還有更長的人生要走。“無論是怎樣的感情,終會有變淡的壹天”,“時間會抹平壹切”妳也不是不知道,但知道是知道,做不做得到卻是另壹回事。

妳會想要等他回來,會哪裏都不想去,哪怕舍棄壹切也要留在原地等他回來。等有壹天,他像以前那樣笑著朝妳走來。

然後,等到這個“曾經”過去。妳會不會有壹天也會想“現實”地考慮許許多多的問題。包括妳的愛情。

——言言,不要再問曾經的純潔與夢想了,那都是我無法保護的東西。

在紐約郊外的壹座教堂裏,空曠的鐘聲來回地響蕩,牧師站在臺階上輕聲地念著什麽,七彩的琉璃折射著溫暖的光芒照在顧筱琪身上。她擡起頭,看見教堂高高的穹頂,仿佛直通向天空。在牧師說完最後壹句話之後,她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單宸,捂住眼睛,在旁人看來,仿佛是過於幸福地,慢慢地,慢慢地流下了眼淚。

然後她聽見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與鐘聲與盛大的煙火同時響起,覆蓋了整個蒼穹的高遠。

——吶,妳是不是早已明白,那些盛開在妳年華裏的遙遠的夜晚,是妳無論如何堅守,也回不去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