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背了我幾十年
1966年10月1日,我出生於商水縣位集鎮蘇童村,誰知卻成了父親的“包袱”! 翻過彎彎的堤坡,趟過清清的汾河,父親背著我踏上了漫長的求醫之路!從豫東汾河灣的老家蘇童村把我背到幾十裏之外的鄉診所、背到縣城及地區醫院(那時城鄉不通客車)……但都沒有治好我的腿,我癱瘓的雙腿像兩根鐵棒壓在父親的心頭。 那是40多年前的壹天上午,正值我蹣跚學步的當口兒,母親扯著我去大隊院開會,聽會時,母親把我放在濕地上睡覺。散會後,母親從地上抱起我時,驚恐地發現我的雙腿像兩根面條似的綿軟,壹點也不能支撐身體。母親大放悲聲,不知我得的什麽病。母親傷心地把我抱回家,將這壹消息告訴父親。父親連忙背著我去找鄉村醫生診治,壹連三天,絲毫沒見效。父母下決心帶我外出求醫!於是,爺爺賣掉了祖傳的“太平車”(大木車),賣掉了古銅錢,賣掉了銅煙袋鍋子;父親賣掉了書報和寫字臺;母親賣掉了織布機,賣掉了嫁妝,就連外祖母給她的金手鐲也賣掉了…… 寒來暑往,冬去春來……壹年年過去了。 父親背著我求醫診治,我從2歲長到6歲,病情和初得時壹個樣,唯壹的收獲是知道了我得的是小兒麻痹癥。全家人咬緊牙關,勒緊腰帶過日子,年年賣糧、賣柴,手中壹有錢,父親就立即帶我外出求醫。伏在父親的背上,我覺得好舒服。看不夠清悠悠的汾河水嘩啦啦地流淌,深情的浪花仿佛向我招手;看不夠河堤綠草如茵,隨風搖擺的小草向我點頭……我害怕父親把路走完!我害怕到了醫院還得打針吃藥!父親穿了幾年的“的確良”軍褂,肩部被我的下巴磨爛了。幾年來,父親走了多少路,流了多少汗,無法計算。父親背著我去了鄭州,在醫院,我在消毒液撲鼻的手術室,面對明晃晃的手術刀,吃著糖塊,不哭不鬧。醫務人員感到驚奇,他們說第壹次見到這樣剛強的孩子!當我在病房裏度過第7個生日的時候,我的左腿痊愈,右腿也告別了全癱,可稍微用力支撐,雖然常常摔倒,但生活畢竟能夠自理了!通過這幾年“長征”,父親的腰佝僂了,頭習慣性向前伸著,空手站立時也像背負著什麽重物。 到了上學的年齡,我可以踮跛著跨進校門進入教室了。當時教育部門不讓殘疾人考大學,因為即使考上也不會被高校錄取。1985年,通過父親托關系,我總算參加了高考,但分數雖上線,卻沒過體檢關。我只好回到家鄉當了民辦教師。 集書呆子、殘疾人於壹身的我,成了婚姻上的特困戶。為了讓我成家,父親又壹次下了為我治好腿的決心,帶我去保定兒麻醫院治療。這壹次的治法是:用熱石膏裹住病腿,硬把彎腿壓直、硬把拐腳扳正,等石膏涼卻就固定形狀了。這樣壹來,我又不能走路了,還得伏在父親的背上——上廁所、去車站、登火車……治療時,做手術穴位埋線、打石膏矯正畸形,本來是令兒麻患者膽寒的事,我卻沒掉壹滴淚,我笑著對病友說:“我屢經苦難,心臟變得像棉絮,把眼淚吸幹了!”盡管是成年人了,我仍是離不開父親的脊背。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1999年農歷7月10日的傍晚,下午放學後,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看到老母親飛快地跑向村診所,邊跑邊對鄉親們說我父親的心臟病犯了,我也三步並做兩步,回到家裏,見父親正躺在堂屋的木床上,頭微微擡起,聳著肩,弓著腰背,右手舉在空中,雙眼看著屋頂…… 我呆立著,看著從高中剛返回的三弟正靜聽父親的遺言:“妳壹定要努力考上大學……長大後要幫助妳哥哥做點什麽事,因為妳哥哥是殘疾人,我沒能治好他的腿,我最關心的是他……以後聽說哪裏有名醫能治好腿,妳就陪著妳哥哥去,手術後,妳背著他……” 我走上前,伏在父親身上,平生第壹次落淚了! 往事悠悠,歲月如歌。我家門前的汾河依舊向東流,過去,這條河百裏沿線無長橋臥波,父親只有趟河的時候才不背我,而是把我抱起來、趟到深處把我舉起來——唯恐清涼的河水浸濕了我的腿腳,因為兒麻患者最怕受風寒,趟過河,父親晾幹脊梁再背上我……父親的背是堅實有力的——馱載著壹個家庭的重壓,又像壹把雨傘為整個家庭遮風擋雨!塵世上,當父親的人的脊梁偉岸而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