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氣愈濃,來自上空,壹擡頭,猛見壹團火光從空撲至,迅速無倫,落在身前。那人嚇了壹跳,急忙躍開,定神壹看,那裏是火,竟是壹只全身血紅的鳥兒,這鳥身子只比烏鴉稍大,尖喙極長,約有半尺,站在當地,遊目四顧,雖只壹只小小鳥兒,卻似有極大威嚴。那股異香,就從鳥身上發出。
郭靖見這紅鳥模樣甚是可愛,通身殷紅,竟無壹根雜毛,月光下見它壹雙眼珠就如珊瑚壹般,也是紅的,兼之身上芳香無比,心想:「蓉兒若是見了,必定喜愛。」當下起了個捉鳥的念頭。
血鳥在火焰中翻滾。那鳥滾了壹會,火光漸弱,它又去銜些枝葉添在火裏,待火旺了,再展翅在火上燒炙,羽翼非但絲毫無損,經火壹炙,更是煜煜生光。它壹邊燒,壹邊用長喙在羽毛之中磨擦,竟如洗澡壹般。它羽翼遇火不燃,已自奇怪,而越燒香氣越濃,猶如鳳凰重生壹般 郭靖道:「鳥兒,來,來。」血鳥昂首不理。郭靖初下樹時,對毒蛇還心存顧忌,但見自己每跨出壹步,毒蛇就紛紛讓道,知道是群蛇怕他服過腹蛇寶血之故,當下大了膽子,邁步向前,左手壹探,向血鳥抓去。
他出手奇快,那知血鳥是天生靈物,飛動更快,身子壹晃,已然避開,不等郭靖再度出手,猛撲向前,來啄他的眼珠。南琴急呼:「郭大哥,留神。」郭靖右手揮起鐵鑊,向鳥兒罩去。血鳥知道厲害,居然能如武林高手般急發急收,壹撲之勢未曾用足,立即倒退,背脊剛好從鑊邊上擦過,沒被罩中。
郭靖叫了聲:「好!」身子躍起,鐵鑊橫裏抄來。血鳥振翅向上,只飛出壹尺,發見郭靖左手正好守在頭頂,立知不妙,倏地壹沈,掠地而飛,從郭靖跨下壹鉆而過,劃了壹個圓圈,回身來啄他的眼珠。郭靖見這鳥兒身法如此敏捷,童心大起,叫道:「我手中現有兵刃,捉住妳不算好漢,來來來,咱們空手拆幾招。」將鐵鑊往地下壹拋,右手壹掌推出。他怕傷了鳥兒,掌力只用了壹成,去勢卻是極快。
掌未到,勁先至,血鳥那裏抵受得住,被掌力壹撞,跌下地來。郭靖大喜,伸手去拿,那鳥忽地壹個翻身,滾開半尺,立時飛起,它已知郭靖厲害,迥非眾蛇奴可比,不敢再鬥,急向外逃,郭靖掌隨身起,壹招「六龍回旋」,拍了出去。
這是降龍十八掌的精妙招數,壹掌之中分兩股力道,壹向外鑠,壹往內收,形成壹個急轉的漩渦。血鳥見他掌到,急向外逃,壹股力道從橫裏撞來,卷得它在空中翻了幾個筋鬥,筆直掉將下來。郭靖上前壹把接住,叫道:「姑娘,捉住鳥兒啦。」南琴大喜,從懷中取出兩顆蛇藥,在口裏含了壹顆,溜下樹來,要將另壹顆去交給郭靖。那知血鳥被郭靖這壹掌轉得暈了過去,威力立失,群蛇如逢大赦,有似萬箭齊發,四面八方的竄出林去,那裏還敢傷人?
郭靖見血鳥毫不動彈,怕它死了,雙手輕輕籠住,走到林隙的月光之下細看。南琴跟著走近,將藥丸遞給他,道:「郭大哥,這藥能防毒蛇。」郭靖本覺用不著,但想她既壹片好心,就伸手去接。他罩在血鳥身上的右手剛壹拿開,突覺手中壹震,眼前壹道紅光倏忽掠過,那鳥竟爾飛走了。郭靖連連跺腳,大呼:「唉,可惜,可惜!」 過了壹頓飯時分,雷電遠去,大雨也漸漸止歇。再過壹會,雲破月現,黃蓉八脈俱通,意與神會,遍體清涼,緩緩直起腰來。低聲道:「靖哥哥,妳當真是這生愛我麽?」郭靖將她抱在懷裏,歡喜無限,卻不說話。黃蓉向那棵燒得正猛的大樹壹指,道:「妳瞧!」郭靖向前望去,只見火焰中那只血鳥正在翻滾跳躍。黃蓉低聲道:「咱們掩過去捉。」郭靖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見秦老漢已自醒轉,扶著孫女坐在竹椅之上。黃蓉左手壹揮,筆直向血鳥奔去。
那血鳥昨日吃過虧,這時見有人來,不敢再鬥,咕的壹聲,振翅而逃。黃蓉追趕不上,心念壹動,忙撮唇吹哨,召來雙雕,叫道:「把這鳥兒捉來,可別傷它。」北方富貴人家都畜養鷹雕,用以打獵,蓋因鷹雕不但兇猛,而且養馴之後,善知人意。這對白雕更是靈異,壹聽主人之言,立時左右包抄,追了上去。
那血鳥身子甚小,全身大小只及白雕壹個頭顱,可是飛翔迅速,疾若流星,倏忽之間已飛出數裏,雙雕銜尾追趕,那血鳥見雙雕追來,毫不懼怕,反而轉身來鬥。只雕壹鳥,登時在空中大打起來。白雕的鋼喙鐵爪何等厲害,就是虎豹猛獸,也能被它用爪撕裂,但這小小血鳥靈活異常,轉身既快,又能迅速倒退,雙雕非但抓它不著,反而被它用長嘴啄下了好幾根白羽,若非以二敵壹,白雕幾乎要吃敗仗。
鬥了良久,雄雕頸後又被血鳥啄了壹口,雄雕吃痛,突然發威,左翅用力壹撲,從空中猛掠下來。血鳥急忙倒退,但那雕翅伸展開來長達數尺,終於被翅尖掃到,這壹擊力量奇大,血鳥抵受不住,壹個筋鬥跌下地來。那雄雕急撲而下,雙爪如鉤,往血鳥抓去。那血鳥橫裏竄出,再無戰意,急往前逃。雙雕窮追不舍。三鳥飛入山後,不知去向。
郭靖本在觀戰,這時低下頭來,說道:「蓉兒,妳功夫大進了,身旁雷轟電閃,竟然茫如不覺。」黃蓉笑道:「妳也壹樣。」郭靖想起秦老漢祖孫適才的好心騷擾,暗暗叫聲:「好險!」若是壹個把持不定,又得以七日七夜之功來修缺補漏,當下替黃蓉和秦氏祖孫引見了。郭靖道:「蓉兒,縣衙門是妳放的火,是麽?」黃蓉抿嘴壹笑道:「不是我還有誰?」秦氏祖孫老大驚訝:「瞧不出這嬌滴滴的壹個小姑娘,竟做出這等事來。」
黃蓉向南琴望了壹眼,微微壹笑,道:「靖哥哥,妳盡誇我,也不怕這位姊姊笑話。」郭靖道:「啊,昨晚妳也在樹林子裏?」黃蓉抿嘴笑道:「妳若不說要捉鳥兒給我,我寧可雙臂永遠癱了,也不來找妳呢。妳後來幹麽忽然哭了?也不害臊。」郭靖低頭道:「想想實在我待妳太不好,又怕以後永遠見妳不著。」黃蓉伸手給他理了理鬢邊散下來的頭發,輕輕的道:「我本想不見妳了,可是終究不能。好啦,不管以後的日子怎地,咱倆能多壹天在壹起,就多歡喜壹天。」南琴見兩人說得親熱,不覺怔怔的聽得癡了。
突然間天空雕唳聲急,三人壹齊擡頭,只見只雕疾追血鳥而來。三只鳥壹先二後,飛得迅速異常。黃蓉見那血鳥身子雖小,但箭進電退,靈動無比,雙雕壹時倒奈何它不得,當下心生壹計,撮唇吹哨,召那雌雕下來,停在自己肩頭休息,讓那雄雕單獨追逐血鳥,待得雄雕追趕壹周,再放雌雕上去接替。那血鳥壹刻不停的飛翔,雙雕卻以車輪戰之法耗它氣力,如此來回追逐了六七次,血鳥果然無法支持,越飛越慢,被雄雕疾飛趕上,壹翅打下地來,雙翼擊土,卻已上升不得。那雌雕搶過去抓著,送到黃蓉手中。
黃蓉大喜,雙手捧住。那血鳥累得筋疲力盡,眼中露出乞憐神色。黃蓉笑道:「妳乖乖的聽話,我就不殺妳。」秦老漢見血鳥被捕,大為歡喜,道:「好了,姑娘捉了這神鳥,老漢和這孩子又有口苦飯吃啦。我編個籠子給姑娘裝它。」南琴知道血鳥愛吃蛇膽,拿出壹瓶蛇膽酒來,血鳥喝了半瓶,體力稍復,對眾人頗現親善之態。黃蓉喜道:「我要養得它聽我號令,專啄壞人的眼珠。」 四人累了大半晚,均感疲倦,南琴讓出自己床來給黃蓉睡,黃蓉卻要等秦老漢編好竹籠,將血鳥放入,才安心就枕。
次日醒來,已是紅日滿窗,黃蓉起身下床,走到桌邊,“啊”的壹聲驚叫,只見竹籠已被血鳥啄破,那鳥卻昂然站在桌上,並不逃走。黃蓉又驚又喜,招了招手,那鳥壹跳跳入了她的掌心。黃蓉叫道:“它服我啦,它服我啦。”又見那竹籠的每根竹條都被咬成兩截,顯然是那血鳥逞威示武,意思說:“我自己不愛走就是,這小小竹籠豈能關得我住?” 喬太見此異狀,更是驚怒交集,取出三枝鋼鏢,鏢發連珠,兩枝直奔血鳥,壹枝射向黃蓉。黃蓉自恃身披軟猬甲,理也不理。那血鳥飛身而起,雙翅壹撲,已將兩枝鋼鏢擊落在地,隨即如壹道血光般飛追而上,長喙壹挑,把射黃蓉的那枝鋼鏢也撥了開去。黃蓉見它竟能護主,不禁大喜,指著喬太及眾黑衣漢子說道:“這些都是歹人,啄他們的眼珠子。”但見壹道紅光上下飛舞,眾黑衣漢子“啊喲!”“哎唷!”連聲慘叫,四散飛奔,逃得快的保全了眼珠,被啄瞎了的或連滾帶爬,或摸索亂行,片刻之間,散得無影無蹤。眾農民拿起鋤頭石塊,將毒蛇和蛤蟆搗得稀爛,待要向黃蓉拜謝,她早已與郭靖走得遠了。黎生和余兆興走出蛇群,想與黃蓉敘禮,但那汗血寶馬腳程奇快,也已追趕不及。
正危急間,壹道紅光從山峰背後急轉過來,猶如電光壹閃,那血鳥已將裘千裏雙眼啄瞎。那老兒鬥然之間雙目劇痛,眼前漆黑,伸手去抹拭眼睛,就只這麽壹松手,身子壹連串的筋鬥翻將下去,壹聲慘呼從山谷下傳將上來,待眾人聽到聲音時,早已跌得粉身碎骨。白雕背上壹輕,縱吭歡唳,振翅直上,與雄雕並肩北去。 次晨兩人別過南琴上道,郭靖贈了她百兩黃金,黃蓉贈了壹串明珠。黃蓉雖愛血鳥,但是南琴母子無所倚賴,有此鳥為伴,倒是壹大助臂,當下也不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