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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傳奇中書生形象類型略論

作為中國古代短篇文言小說成熟的標誌,唐傳奇與唐詩壹道,作為唐代兩造文學之高峰而並立。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提到:“小說亦如詩,至唐代而壹變,雖尚不離於搜奇記逸,然為述宛轉,文辭華艷,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為甚明,而尤顯者乃在是時則始有意為小說。”

唐傳奇的故事取材涉及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故事結構完整邏輯性強,人物形象塑造極富筆力,對後世文學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自宋以後,傳奇體就成為歷代文言短篇小說的主要形式,元明雜劇、明清傳奇小說以及戲曲文學都從唐傳奇中有所取材。

人物形象塑造之成功,是唐傳奇得以流傳千年、廣為傳頌的壹個重要原因。從古至今,文人學者對唐傳奇中的女性形象往往傾註更多心血去研究整理,而男性形象作為唐傳奇中不可或缺的壹部分,如今正越來越多地受到廣大研究者的關註,例如王枝忠的《唐傳奇中的男主角》,沈菲的《唐傳奇“寒士”形象探源》,林明華的《唐傳奇表現的士人心態》,王衛的《唐婚戀傳奇中的男性形象研究》等等。這些作品都無壹例外地從不同角度挖掘唐傳奇中男性形象的人格類型、個性特點以及群體特征,從而為更多後輩提供多角度思考分析的有力範本,嘉惠學術良多。本文中,筆者參詳前賢時彥的精彩論述,通過對唐傳奇中書生形象的分析與歸納,進壹步探討唐傳奇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重要意義及其歷史影響。

壹、淡漠功名,看破紅塵

文人士子是中國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大多懷有治國平天下的胸懷抱負,期望通過科舉考試的選拔來改變命運,封妻蔭子,青史留名。但世事多艱,官場險惡,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終其壹生都在跌宕起伏的仕途中苦苦跋涉,能夠常保富貴而善終者少之又少,因而唐傳奇中有壹些頗具悟性的文人能夠在入世理想破滅之後勘破功名利祿,出塵世外。

例如《枕中記》中以富貴夢想為追求而功名不就的窮困書生盧生,在與旅途中偶遇的道士呂翁感嘆郁不得誌之後,倚著呂翁的壹個瓷枕頭沈沈睡去,在夢鄉中娶妻升官,子孫滿堂而富貴非常,八十歲久病不治而斷氣之時,盧生壹驚而起,看到身旁壹切如故,店主所蒸的黃粱米飯還沒有煮熟,由此了悟,自言“寵辱之道,窮達之運,得喪之理,死生之情,知之矣。”於是向呂翁連連磕頭拜謝後離去。

與此相似的是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書中講遊俠淳於棼壹日在宅南大古槐下與友人豪飲而醉,睡夢中應邀來到槐安國拜見國王並被招為駙馬,官拜南柯郡太守,政績卓著,備受寵任;好景不長,淳於棼大敗於檀蘿國軍,公主病死,身遭猜忌,國王“奪生侍衛,禁生遊從”,淳於生郁郁不樂,國王遣他暫歸本裏。還歸家門而夢醒,見二位友人尚在身旁,夕陽猶未西落,於是與友探尋槐下蟻穴,洞中積土均是城郭狀貌,與夢中所見壹壹相符,淳於生“感南柯之浮虛,悟人世之倏忽,遂棲心道門,絕棄酒色。”

二、博取功名,挫中奮進

文人士子經世濟國之理想,撫平天下之豪情與儒家學說密不可分,加之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令,歷代帝王拜祭孔廟的舉措,讓儒家思想學說、孔子文化符號傳承千載而不息,流播四海而勃興。雖說中晚唐時期政局不穩、民生困苦,道家學說對社會思潮影響深遠,勞苦大眾在無常世事中多有浮生若夢之嘆,但在出將入相的社會主流思潮影響下,對於求生渠道狹窄、以科舉功名立身的廣大書生而言,更多的士子還是立意科舉,在坎坷的求索之路中銳意進取,博得功名,以此改變命運,彰顯人生價值。

例如《陳季卿》中的主人公江南人陳季卿,離家十年參加科舉,立誌考不中進士不進家門,因屢屢不中只得滯留京城。他非常思念家鄉,“自謂泛於河,遊於洛,泳於淮,濟於江,達於家,亦不悔無成而歸。”雖然中途歸家,但又因考期將近,強忍不舍離開了妻子兄弟。

又如《焦封》中,焦封喪妻後,續娶得“簪纓家女”,這位高門大姓家的女子容色殊麗,溫柔繾綣,夫婦二人過著神仙般的日子,本應心滿意足的焦封,“不出經月余,忽突引而話曰:’我本讀書人,當為名宦,今日名與宦未稱心,而沈迷酒色,月余不出,非丈夫也。’”於是離開了出身高門貌美如花的妻子外出求取功名了。可見功名思想還是戰勝了門閥觀念,凡俗士子依然逃不脫功名利祿的引誘抑或說束縛。正如杜甫所說“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這不僅僅是杜甫的目標,也道出了廣大讀書人的心聲。

另外還有壹些書生,對科舉考試本身的執著追求令人咋舌,如《馮藻》中的主人公馮藻,已有官職不必奮鬥,他卻醉心科舉,考試不止,已參加了25次考試,不顧家人朋友的勸阻,他說“譬如壹生無成,更誓五舉”,將功名以外的壹切都拋諸腦後。唐代確有這樣壹群讀書人,將科舉功名看得比做官重要,他們認為只有官位而無功名乃人生憾事,終不為美,在功名與物質利益之間,他們選擇了建功樹名。

三、失意墮落,嘲蔑權貴

畢竟不是所有的知識分子都能在科舉之路上實現人生價值,在社會發展層面相對狹窄的時代,作為現代人的我們可能很難完全理解落第士人的苦悶。這種苦悶不僅是精神上的,更反映在困苦生活的折磨之中。壹生致力於科舉而不成,他們很難再去從事其他行業,也不願意再某生路,因此科場失意、四處行乞,饑寒交迫、虛度殘生的狀況在唐代士人中並不少見。

例如《孫定》中所描寫的那樣:“晚年喪誌,放意酒杯。景福二年,下第遊享,西出遠門醉中走筆寄儲詩曰:’行行血淚灑塵襟,事遂東流渭水深。愁跨蹇驢風尚緊,靜投孤店日初沈。壹枝猶掛在堂夢,千裏空馳此巷心。明日悲歌又前去,滿城煙樹噪春離。’”從中我們不難讀出落第文人孫定悲傷痛苦的心酸。

另外,困境往往能磨練人的心性,不少意誌不堅的人為了擺脫困厄之境,不惜作出損人利己之事,行為卑劣,為人不齒。如李秀才(《李秀才》)偷竊他人文章,將他人親戚說成自己的親戚,即使被人揭穿依然面不改色,恬不知恥,無賴嘴臉暴露無遺。

剛正不阿、恃才傲物是讀書人常有的個性,他們才華出眾,自信滿滿,自恃可以憑借才華能力建立功勛,甚至留名青史。因此在順境中不少讀書人剛直不屈的品性光耀史冊,為人傳頌;而壹旦身陷困境,懷才不遇,他們對自身遭際的憤懣往往與暗黑的社會現實形成***鳴進而諷刺挖苦、嘲蔑權貴,在譏諷怒罵中尋求心理平衡。如楊炯:“詞學優長,恃才簡倨,不容於時,每見朝官,目為麒麟控許怨,人問其故,揚曰:今哺藥假弄麒麟者,刻畫頭角,修飾皮毛,覆之驢上,巡場而走,及脫皮褐,還是驢焉,無德而衣紫衣,與驢覆麒麟皮何別矣”(《楊炯》)再如蕭穎士:“恃才傲物,覆無以比,常自攜壹壺,遂勝郊野,偶憩於逆旅,獨酌獨吟,會雨風暴至,有紫衣父老,領壹小童避雨如此,穎見其散冗,頗肆陵侮(吏部黃尚書)。”

四、超拔勇毅,儒俠風采

壹場安史之亂結束了初盛唐的強盛國勢,朋黨之爭、藩鎮割據又加速了李唐王朝衰落的步伐。社會動蕩,世風日下,當窮苦百姓深陷戰亂之泥沼難以脫身,人們對充滿正義感而又能力超拔的遊俠充滿了期待。唐傳奇則成為了人們寄托這種期待的平臺,富有才情而又來源於社會中下層的唐傳奇作者們塑造了壹個又壹個以除暴安良、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為己任的俠士,在滿足市井人民殷切期望的同時,也促成了唐傳奇的廣泛流播。

這些俠客形象豐富多彩,並不是每壹位俠客都有壹身過人的武藝,那些以書生形象示人、卻也從不缺乏正氣豪情的俠客,我們可以稱之為“儒俠”。如《柳毅傳》中的柳毅,雖為壹介儒生卻正義滿懷,孤身下海為境遇悲慘的龍女傳書送信,又不畏錢塘君之強暴拒絕婚事,歷經周折,終與龍女成婚,有情人終成眷屬。當他聽聞龍女的哭訴,毅然表示:“聞子之說,氣血俱動,恨無毛羽,不能奮飛。是何可否之謂乎?”足見其俠肝義膽。而洞庭君與錢塘君的表述也都從側面烘托出柳毅正直高潔的品性:“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賴明君子信義昭彰,致達遠冤。”

再如著名的傳奇故事《柳氏傳》中的許俊,在壹次宴會中察覺了韓翊的失魂落魄,追問之下得知了韓翊之妻柳氏被有功番將沙咤利強納為妾之事,於是生性豪俠的許俊驅馬來到沙咤利處,設計救出柳氏帶給韓翊,並說“幸不辱使命”。後經侯希逸上書,唐肅宗下旨,壹對有情人終於團聚。這篇故事以“章臺柳”壹段為世盛傳,而我們也不應忽視對故事轉折起到了重要作用許俊,“犯關排闥”、“劫”柳歸韓,豪俠之行令人激賞,正如故事結尾處作者的評價壹般:“許俊,慕感激而不達者也。”“許俊以才舉,則曹柯、澠池之功可建。”

五、家富萬貫,浪子放逐

唐傳奇中塑造了不少浪子形象,他們大多家底較為殷實,熱衷遊蕩玩樂。《唐國史補·因話錄》中記載:“長安風氣,自貞元侈於遊宴,其後或侈於書法圖畫,或侈於博弈,或侈於蔔祝,或侈於服食。”有壹些不務正業的子弟,在遊玩中獲得奇遇,如《崔煒》的主人公崔煒,因行善而遇仙,歷經種種奇妙境遇,“散金破產,棲心道門”,不知所終。又如《續玄怪錄》中的杜子春:“少落魄,不事家產,然以心氣閑縱,嗜酒邪遊。”再如《東城父老傳》中的賈昌人稱之“神雞童”,時諺“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靠鬥雞發家致富,見寵聖上。唐傳奇的作家們在活色生香的描寫中傾註了對浪子行為的激賞之情,但後世人也能夠從客觀的角度體察其中隱含的批判精神和揭露意識。

六、風流俊朗,負心薄幸

婚戀題材在唐傳奇中占有很大比重,研究唐婚戀傳奇的專家學者也以原典為基礎做出了很多有益研究,如果將婚戀傳奇中的男性形象草率地貼上“才子”、“負心漢”等標簽,顯然有失公允。而我們可以根據這些男性形象對愛情的態度,大致上分為兩類:鐘情型男子和薄情型男子。

壹些混跡青樓的風流舉子、自負才華的年輕士人,在青年時代任性放蕩的生活中不免玩弄女性,垂涎美色,但他們並沒有足夠強烈的責任心來面對壹時的愛意,對愛情不能壹以貫之,負心薄幸的行為傷害了他們身邊的女子,也遭到了讀者的唾棄與詬病。

最典型的例子當屬廣為人知的張生(《鶯鶯傳》),對崔鶯鶯不僅始亂終棄,最後還將鶯鶯寄給他的書信公布於眾,並將自己科場不如意的罪責歸咎於鶯鶯。對他行為的評定,古往今來眾說不壹,有人批判他虛偽懦弱的卑劣行徑,也有人認為在愛情與功名不能兼顧的時代他的選擇是無可奈何的。當然在唐代社會的時代大背景下這種有情人勞燕分飛的結果有時難以避免,但張生公布信件、歸罪鶯鶯甚至詬罵鶯鶯是“妖孽”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等行為確實卑劣不堪,這是張生人格品質上的嚴重缺憾。

又如《雲溪友議·薛媛》中的南楚材,為攀得高門而停妻再娶,還蒙騙妻子說自己遊訪山川求仙問道去了,幸好聰慧善良的妻子薛媛能詩善畫,以壹幅自畫像和四首深情款款的情詩挽回了負心人南楚材的心。這個故事雖然以喜劇結尾,但故事發展中南楚材的負心薄幸實在為人不齒。

另外像《霍小玉傳》的李益,《河東記》中的盧佩,《玄怪錄》中得崔生,《雲溪友議·慎氏》中的嚴灌夫等,都是這壹類型男性形象的典型代表。相關作品還有《異聞集·廬江馮媼》、《瀟湘錄·焦封》、《華州參軍》等等。

七、心如磐石,忠於愛情

在貌美多情的溫柔女子形象下,男子形象的光彩稍顯暗淡了,仔細閱讀文本我們可以看到,與薄情男子相對,心如磐石、忠於愛情的男性形象毫不遜色,有壹些甚至令人敬佩,引人深思。例如《無雙傳》中的王仙客,為娶鐘情的表妹劉無雙歷盡艱辛,毫不退縮,最終結為夫婦,幸福美滿;《離魂記》中的王宙是壹位至誠君子,鐘情倩娘,與之靈魂成婚並生兒育女,終與倩娘歸家,合家團圓;《任氏傳》中的鄭六,明知任氏是狐妖而未加嫌棄,愛之如壹;《靈怪集》中的郭翰,壹心愛戀織女,娶之不得便思之成疾,未嘗忘記;《傳奇》中的下第秀才裴航,為求得聘物玉杵不辭千辛萬苦,最終懷抱佳人,雙雙成仙;《本事詩》中的崔護,以真情呼喚因思念他而逝去的女子,使她起死回生,終成眷屬;還有前文提到的《柳氏傳》,男主人公韓翊是壹位忠情士子,歷盡苦辛終與愛人柳氏團圓。

此外還有壹些作品我們可以參考:《李章武》、《河間男子》、《廣異記·張果女》、《竇玉》、《張雲容》等等。這些作品中的男主人公,與那些風流俊朗而負心薄幸的男性壹樣都是俊逸有才的書生,也都以渴望真摯愛情開始走上戀愛之路,並在愛戀過程中遭遇種種磨難挫折,但不同的是,他們的美德潔行、篤定意誌,幫助他們在磨礪中勇敢地戰勝客觀障礙,在世俗禮法與知心愛人之間選擇了後者,堅守愛情,最終獲得了人生的幸福美滿,也得到了後人的褒揚。

唐傳奇成功塑造的這些男性形象,與那些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交互輝映,體現了唐傳奇“始有意為小說”的重要特色,透過這些男性形象及其活動內容我們可以看到唐代宏麗闊大的時代背景與社會生活的日常圖景。正如魯迅先生所言:“此類文字,當時或為叢集,大率篇幅漫長,記敘委曲……然而後來流派,乃亦不昌,或者模擬而已,唯元明人多本其事,作雜劇或傳奇,而影響遂及於曲。”從中我們自然可以窺見男性形象的廣泛影響。

參考文獻

1.《太平廣記》宋·李昉

2.《唐國史補·因話錄》李肇,趙璘

3.《柳毅傳》唐·李朝威

4.《柳氏傳》唐·許堯佐

5.《北大授課·中華文化四十七講》余秋雨

6.《中國俗文學史》鄭振鐸

7.《中國小說史略》魯迅

8.《中國古典小說史論》楊義

9.《中國俠文化·積澱與承傳》韓雲波

10.《唐傳奇中的男性形象》李利軍. 2013.3

11.《唐傳奇中的男性形象分析》馮達. 2010.第23期

12.《唐婚戀傳奇中的男性形象研究》王衛

13.《唐傳奇中的男主角》王枝忠

14.《唐傳奇“寒士”形象探源》沈菲

15.《唐傳奇表現的士人心態》林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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