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同黎明壹樣純潔。”
“她把自己的身體交給別人,好似太陽發出熱量,鮮花發出芳香壹樣的自然。”
“她就好象林中空地上的壹個池塘,既清澈又深邃,跳到裏面去會覺得很暢快,即使壹個流浪漢、壹個吉蔔賽人和壹個獵場看守在妳之前曾跳進去浸泡,這壹池清水仍然會同樣的清涼,同樣的晶瑩澄澈。”
在這本小說中,道德評判恰恰變成了最不道德的行為。
如今,在兩性關系上,道德評判已成為過去時,出軌不再是令人羞恥的,它是可以理解,甚至令人同情的。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有資格成為露西,不,我們沒有那麽自由和純潔,我們也沒有露西的幸運——她的身後,始終有她的丈夫、作家德裏費爾德深邃而寬厚的目光。
2,3
毛姆在寫羅西的時候,基本上是寫意的,對她只有壹兩段的外貌描寫,壹兩段比較細致的情節與動作,然後呢,就是作者難以抑制心中的愛意,壹個盡地向讀者宣揚:她是壹個多麽好的女人啊!實在來說,這種寫法是容易顯得傻乎乎的,但是因為毛姆在寫起別人時那樣蔫壞,全然不是個傻乎乎的好人,只是因為對這個女人,實在是心之所往,動了真情,才這樣“直抒胸懷”,讓人也陪著感動起來。
毛姆是這樣寫羅西的:金色的頭發,淡黃色的皮膚,但是“她給妳的印象卻不是金黃色的,而是銀白色的”,“不像太陽而像月亮那樣淡淡地閃著光,如果要把她比作太陽的話,那她也是破曉時分茫茫白霧中的太陽。”在壹夕歡娛之後,有壹段清晨的羅西站在鏡前的描寫——這段話實則是男人的目光:“這是壹個天生為了歡愛綢繆而生的軀體。這時候,在那片正奮力與越來越強的日光爭鬥的燭光映照下,她的全身現出壹片銀光閃閃的金色,只有兩個堅實乳頭是淡紅色的。”
這個女人,甜蜜的,少言的,鮮艷的,坦白的,兼有婦人與孩童之美的,純潔的,大度的,與身邊的眾多男人***度身體之愉的,羅西,她,到底是誰?
我幾乎舍不得八卦她。而毛姆只有在序的最後壹句話中,才說出自己最喜歡這本書的原因:“因為那個臉上掛著明媚可愛的微笑的女人為我再次生活在這本書的字裏行間,她就是羅西·德裏菲爾德的原型。”
他在Cakes and Ale現代叢書版的序言中寫到:“我年輕時,曾經與之過從甚密的年輕女子,即我在書中稱之為露西的,確實有著壹些嚴重的、使人氣憤的缺點,但她無比美麗而又十分坦率。我們之間的這種關系雖已如此中斷,但她卻始終縈繞在我的腦際,日復壹日,年復壹年,我知道到頭來有壹天我會把她寫進小說裏去的。”她是毛姆惟壹真心愛過的人。雖然毛姆終生把這個秘密深埋在心底,但是他的好友,英國皇家藝術學會會長傑拉爾德·凱利透露出了露西的原型,她就是劇作家亨利·阿瑟的女兒蘇·瓊斯。凱利曾經為蘇畫過不少像,其中之壹就是毛姆在Cakes and Ale中詳細描述的那壹幅。
1906年毛姆在壹次宴會上對蘇壹見傾心。他們之間長達8年之久的愛情由於蘇拒絕了毛姆的求婚而告終。盡管十多年過去了,毛姆卻對她仍然不能忘懷。他終於在Cakes and Ale中把這位讓他魂牽夢繞的女性寫進了小說。毛姆長於謀篇布局,卻不擅長刻畫人物。他高超的敘述技巧壹直為人所稱道,但是他筆下的人物形象通常比較單薄。在這裏,露西又是壹個例外。如果毛姆對她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戀,那麽英國文學的人物長廊上就不會出現這樣壹個著名的女性形象。
在作品中,盡管阿申登為露西的不辭而別感到氣憤痛心,可是當羅伊問她是壹個怎樣的女人時,他微笑著說她漂亮,討人喜歡。這可不是壹個壹般的印象。那麽露西到底是壹個怎樣的女性呢?露西在嫁給德裏費爾德之前在酒吧當招待員。她第壹次正面亮相是在學騎車那壹幕。當時阿申登在路邊休息,壹個騎自行車的女人摔倒在他身旁。她向他道歉,說自己正在學騎車,所以壹看見人就慌張。面對著露西天真燦爛的笑容,阿申登感到心慌意亂。後來德裏費爾德教阿申登騎車,露西站在遠處為他鼓勁:“加油!加油!肯定勝利!”阿申登在她的感染下樂得呵呵地笑個不停。她的坦率、真誠和熱情立刻就贏得了人們的好感。後來的她壹直保持著這些優點。隨著情節的發展,露西的形象愈來愈深入人心。
雖然有關露西的閑言碎語不斷,但是有判斷力的讀者明白那些人是在惡意中傷她。埃米拿出當年德裏費爾德和露西的結婚照片,嘲笑新娘粗俗。而阿申登惟有在心底嘆息,因為他知道露西那時有多麽美麗。把德裏費爾德從壹個普通作家提攜為當時最偉大作家的巴頓·特拉福德夫人認為露西沒有什麽文化教養,輕佻放蕩,是德裏費爾德前進道路上的障礙。羅伊卻非常清楚德裏費爾德的所有偉大作品都是和露西壹起生活時寫的。露西離開他後,他的作品再也沒有了活力,沒有從前旺盛的生命氣息。
阿申登從小就結識了露西,他從來沒有見過她發脾氣,她不拒絕別人的要求,心地善良。如果壹定要說她有缺點,那就是多情了壹些。但是掩卷沈思的時候,沒有人會因為露西的不忠實而厭惡她。她和壹般水性揚花的女人有什麽不同呢?露西在認識德裏費爾德之前早就與喬治相識。她覺得喬治是她真正喜歡的人。後來她之所以結婚是因為她懷上了德裏費爾德的孩子。小女孩在六歲時患腦膜炎夭折了。如果她還活著,露西就應該不會私奔。當然露西還和其他的人發生過關系,但是她不是為了錢財名利,而僅僅是出於愛。露西和丈夫的許多朋友同時保持戀愛關系,引得人們議論紛紛。旁人眼中的露西不自重自愛,阿申登卻認為他們沒有真正了解她。在作品中,他為露西辯解:“她不是壹個賣弄風騷以挑逗男人的女人。她無非太重感情了壹點……這不是缺點,也不是淫蕩,這是她的天性。就像太陽發出熱,花朵發出芬芳……這無損於她的人格,她仍舊是誠摯、完美、樸實自然。她就像林間空地上壹潭明凈、深邃的泉水,投身到這潭水中去,妳會感到愉快,它不會因為在妳之前曾有壹個流浪漢,壹個吉普賽人或獵場看守人投身進去而有失它的清涼,有失它的澄凈透明。”露西不同於壹般的女子,她從未想過利用婚姻來贏得物質享受和地位聲望。她總想使別人快樂,卻不求回報,更不會束縛對方。毛姆贊賞露西發自內心、不出於某種目的的愛。露西不僅沒有通常女性身上存在的缺點,反而有著毛姆欣賞的特點:真誠坦率和不畏世俗。人們可能會指責毛姆冷漠無情,但決不會說他不誠實。毛姆得罪了不少文藝界人士,就是因為他直言不諱,不屑於虛偽做作。毛姆的創作態度也充分說明了這壹點。他的許多作品都是取材於現實生活。為了收集素材,毛姆的足跡遍及世界各地。他教導同是作家的侄兒羅賓·毛姆要謹防虛偽之言,誠實是寫作的基本要求。露西敢愛敢做,不隨流入俗。這又與毛姆壹貫堅持的原則壹致。毛姆痛恨傳統思想觀念對個人的約束,在其作品中多次寫到了“枷鎖”這個主題。勇於追求真正自我的露西與特立獨行的毛姆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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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kes and Ale這個標題來自莎士比亞的劇作《第十二夜》。在該劇第二幕第三場有這樣壹句話:Dost thouthink,because thou art virtuous,there shall be no more cakes and ale?(妳難道認為妳道德高尚就不能再尋歡作樂嗎?)在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陸谷孫主編的英漢大詞典中,Cakes and ale的意思是“歡樂、物質享受、吃喝玩樂”。李玨在書的前言中談到了把Cakes and Ale譯為啼笑皆非的理由。他認為毛姆在這部小說中描寫了壹些才華出眾的人靠社交、長壽等方式成名的現象,勾勒了壹幅虛偽可笑的英國文壇的漫畫。讀者讀完此書後最強烈的感受就是啼笑皆非。因此他摒棄了直譯的方法,而是根據內容把標題意譯為啼笑皆非. Cakes and Ale這個大標題之下還有壹個副標題:The Skeleton in the Cupboard,意思是不可外揚的家醜、隱情。在這裏毛姆使用了壹個似是而非的雋語。從字面上看,露西作為壹個有夫之婦還與其他人有私情,這是壹樁醜聞。毛姆雖然沒有在文中鮮明地表達自己的看法,但是從他多次為露西的辯護中不難看出他的態度。副標題是對大標題的補充說明,“家醜、隱情”和“尋歡作樂”的銜接是自然的。但是如果和“啼笑皆非”排列在壹起就不那麽和諧。只是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李玨和章含之的兩個譯本都沒有把副標題譯出來。
根據Cakes and Ale的主要內容、人物形象、創作特色及副標題,我們可以推斷出毛姆通過這部作品抒發了他對蘇的深情。因此應當說,“尋歡作樂”比“啼笑皆非”更好地表達了作者的創作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