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自入古墓之後,從未練過歐陽鋒昔日所授的怪異功夫,此時聽他壹說,欣然照辦。他在桃花島時便已練過,現下以上乘內功壹加運用,登時使得花團錦簇。
歐陽鋒笑道:“好看!好看!就是不對勁,中看不中用。我把其中訣竅盡數傳了妳罷!”當下指手劃腳、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也不理會楊過是否記得,只是說個不停,說壹段蛤蟆功,又說壹段顛倒錯亂的九陰真經。楊過聽了半晌,但覺他每句話中都似妙義無窮,但既繁復,又古怪,壹時之間又那能領會得了這許多?
歐陽鋒說了壹陣,瞥眼忽見小龍女坐在壹旁,叫道:“啊”,不好,莫要給妳的女娃娃師父偷聽了去。”走到小龍女跟前,說道:“餵,小丫頭,我在傳我孩兒功夫,妳別偷聽。”小龍女道:“妳的功夫有甚麽希罕?誰要偷聽了?”歐陽鋒側頭壹想,道:“好,那妳走得遠遠地。”小龍女靠在壹株花樹之上,冷冷的道:
“我幹麽要聽妳差遣?我愛走就走,不愛走就不走。”歐陽鋒大怒,須眉戟張,伸手要往她臉上抓去,但小龍女只作不見,理也不理。楊過大叫:“爸爸,妳別得罪我師父。”歐陽鋒縮回了手,說道:“好好,那就我們走得遠遠地,可是妳跟不跟來偷聽?”
小龍女心想過兒這個義父為人極是無賴,懶得再去理他,轉過了頭不答,不料背心上突然壹麻,原來歐陽鋒忽爾長臂,在她背心穴道上點了壹指,這壹下出手奇快,小龍女又全然不防,待得驚覺想要抵禦,上身已轉動不靈。歐陽鋒跟著又伸指在她腰裏點了壹下,笑道:“小丫頭,妳莫心焦,待我傳完了我孩兒功夫,就來放妳。”說著大笑而去。
楊過正在默記義父所傳的蛤蟆功與九陰真經,但覺他所說的功訣有些纏夾不清,亂七八糟,然而其中妙用極多,卻是絕無可疑,潛心思索,毫不知小龍女被襲之事。
歐陽鋒走過來牽了他手,道:“咱們到那邊去,莫給妳的小師父聽去了。”楊過心想小龍女怎會偷聽,妳就是硬要傳她,她也決不肯學,但義父心性失常,也不必和他多所爭辯,於是隨著他走遠。
小龍女麻軟在地、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自己武功雖然練得精深,究是少了臨敵的經驗,以致中了李莫愁暗算之後,又遭這胡子怪人的偷襲,於是潛運九陰神功,自解穴道,吸壹口氣向穴道沖襲幾次。豈知兩處穴道不但毫無松動之象,反而更加酸麻,不由得大駭。原來歐陽鋒的手法剛與九陰真經逆轉而行,她以王重陽的遺法沖解,竟然是求脫反固。試了幾次,但覺被點處隱隱作痛,當下不敢再試,心想那瘋漢傳完功夫之後,自會前來解救,她萬事不縈於懷,當下也不焦急,仰頭望著天上星辰出了壹會神,便合眼睡去。
過了良久,眼上微覺有物觸碰,她黑夜視物如同白晝,此時竟然不見壹物,原來雙眼被人用布蒙住了,隨覺有壹張臂抱住了自己。這人相抱之時,初時極為膽怯,後來漸漸放肆,漸漸大膽。小龍女驚駭無已,欲待張口而呼,苦於口舌難動,但覺那人以口相就,親吻自己臉頰。她初時只道是歐陽鋒忽施強暴,但與那人面龐相觸之際,卻覺他臉上光滑,決非歐陽鋒的滿臉虬髯。她心中壹蕩,驚懼漸去,情欲暗生,心想原來楊過這孩子卻來戲我。只覺他雙手越來越不規矩,緩緩替自己寬衣解帶,小龍女無法動彈,只得任其所為,不由得又是驚喜,又是害羞。
歐陽鋒見楊過甚是聰明,自己傳授口訣,他雖不能盡數領會,卻很快便記住了,心中欣喜,越說興致越高,直說到天色大明,才將兩大奇功的要旨說完。楊過默記良久,說道:“我也學過九陰真經,但跟妳說的卻大不相同。卻不知是何故?”歐陽鋒道:“胡說,除此之外,還有甚麽九陰真經?”楊過道:“比如練那易筋鍛骨之術,妳說第三步是氣血逆行,沖天柱穴。我師父卻說要意守丹田,通章門穴。”
歐陽鋒搖頭道:“不對,不對……嗯,慢來……”他照楊過所說壹行,忽覺內力舒發,意境大不相同。他自想不到郭靖寫給他的經文其實已加顛倒竄改,不由得心中混亂壹團,喃喃自語:“怎麽?到底是我錯了,還是妳的女娃娃師父錯了?怎會有這等事?”
楊過見他兩眼發直,壹副神不守舍的模樣,連叫他幾聲,不聞答應,怕他瘋病又要發作,心下甚是擔憂,忽聽得數丈外樹後忽喇壹聲,人影壹閃,花叢中隱約見到杏黃道袍的壹角。此處人跡罕至,怎會有外人到此?而且那人行動鬼鬼崇崇,顯似不懷好意,不禁疑心大起,急步趕去。那人腳步迅速,向前飛奔,瞧他後心,乃是壹個道人。楊過叫道:“餵,是誰?妳來幹甚麽?”施展輕功,提步急追。
那道人聽到呼喝,奔得更加急了,楊過微壹加勁,身形如箭般直縱過去,壹把抓住了他肩頭,扳將過來,原來是全真教的尹誌平。楊過見他衣冠不整,臉上壹陣紅壹陣白,喝道:“妳幹甚麽?”尹誌平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的首座,武功既高,平素舉止又極有氣派,但不知怎的,此時竟是滿臉慌張,說不出話來。楊過見他怕得厲害,想起那日他自斷手指立誓,為人倒是不壞,於是放松了手,溫言道:“既然沒事,妳就走罷!”尹誌平回頭瞧了幾眼,慌慌張張的急步去了。
楊過暗笑:“這道士失魂落魄似的,甚是可笑。”當下回到茅屋之前,只見花樹叢中露出小龍女的兩只腳來,壹動不動,似乎已經睡著了。楊過叫了兩聲:“姑姑!”不聞答應,鉆進樹叢,只見小龍女臥在地下,眼上卻蒙著壹塊青布。
楊過微感驚訝,解開了她眼上青布,但見她眼中神色極是異樣,暈生雙頰,嬌羞無限。楊過問道:“姑姑,誰給妳包上了這塊布兒?”小龍女不答,眼中微露責備之意。楊過見她身子軟癱,似乎被人點中了穴道,伸手拉她壹下,果然她動彈不得。楊過念頭壹轉,已明原委:“定是我義父用逆勁點穴法點中了她,否則任他再厲害的點穴功夫,姑姑也能自行通解。”於是依照歐陽鋒適才所授之法,給她解開了穴道。
不料小龍女穴道被點之時,固然全身軟癱,但楊過替她通解了,她仍是軟綿綿的倚在楊過身上,似乎周身骨骼盡皆熔化了壹般。楊過伸臂扶住她肩膀,柔聲道:
“姑姑,我義父做事顛三倒四,妳莫跟他壹般見識。”小龍女臉藏在他的懷裏,含含糊糊的道:“妳自己才顛三倒四呢,不怕醜,還說人家!”楊過見她舉止與平昔大異,心中稍覺慌亂,道:“姑姑,我……我……”小龍女擡起頭來,嗔道:“妳還叫我姑姑?”楊過更加慌了,順口道:“我不叫妳姑姑叫甚麽?要我叫師父麽?”
小龍女淡淡壹笑,道:“妳這般對我,我還能做妳師父麽?”楊過奇道:“我……
我怎麽啦?”
小龍女卷起衣袖,露出壹條雪藕也似的臂膀,但見潔白似玉,竟無半分瑕疵,本來壹點殷紅的守宮砂已不知去向,羞道:“妳瞧。”楊過摸不著頭腦,搔搔耳朵,道:“姑姑,我不懂啊。”小龍女嗔道:“我跟妳說過,不許再叫我姑姑。”她見楊過滿臉惶恐,心中頓生說不盡的柔情,低聲道:“咱們古墓派的門人,世世代代都是處女傳處女。我師父給我點了這點守宮砂,昨晚……昨晚妳這麽對我,我手臂上怎麽還有守宮砂呢?”楊過道:“我昨晚怎麽對妳啊?”小龍女臉壹紅,道:
“別說啦。”隔了壹會,輕輕的道:“以前,我怕下山去,現下可不同啦,不論妳到那裏,我總是心甘情願的跟著妳。”
楊過大喜,叫道:“姑姑,那好極了。”小龍女正色道:“妳怎麽仍是叫我姑姑?難道妳沒真心待我麽?”她見楊過不答,心中焦急起來,顫聲道:“妳到底當我是甚麽人?”楊過誠誠懇懇的道:“妳是我師父,妳憐我教我,我發過誓,要壹生壹世敬妳重妳,聽妳的話。”小龍女大聲道:“難道妳不當我是妳妻子?”
楊過從未想到過這件事,突然被她問到,不由得張皇失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喃喃的道:“不,不!妳不能是我妻子,我怎麽配?妳是我師父,是我姑姑。”小龍女氣得全身發抖,突然“哇”的壹聲,噴出壹口鮮血。
楊過慌了手腳,只是叫道:“姑姑,姑姑!”小龍女聽他仍是這麽叫,狠狠凝視著他,舉起左掌,便要向他天靈蓋拍落,但這壹掌始終落不下去,她目光漸漸的自惱恨轉為怨責,又自怨責轉為憐惜,嘆了壹口長氣,輕輕的道:“既是這樣,以後妳別再見我。”長袖壹拂,轉身疾奔下山。
楊過大叫:“姑姑,妳到那裏去?我跟妳同去。”小龍女回過身來,眼中淚珠轉來轉去,緩緩說道:“妳若再見我,就只怕……只怕我……我管不住自己,難以饒妳性命。”楊過道:“妳怪我不該跟義父學武功,是不是?”小龍女淒然道:
“妳跟人學武功,我怎會怪妳?”轉身快步而行。
楊過壹怔之下,更是不知所措,眼見她白衣的背影漸漸遠去,終於在山道轉角處隱沒,不禁悲從中來,伏地大哭。左思右想,實不知如何得罪了師父,何以她神情如此特異,壹時溫柔纏綿,壹時卻又怨憤決絕?為甚麽說要做自己“妻子”,又不許叫她姑姑,想了半天,心道:“此事定然與我義父有關,必是他得罪我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