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該是很重要的壹句話,但我壹時想不起來了。
確切地說,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眨了眨眼,我能看到的只有大片的白色。
用【白】來形容眼前的世界是不合適的。畢竟是壹種顏色。其實我所在的這個地方,應該是無色的——它只是壹整片無色透明的混沌。
沒有景色。沒有味道。沒有聲音。就是這樣壹個世界,我明明存在於其中,卻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就像我感覺到我的意識壹樣,我無法從中找到自我。
上升到哲學辯論的層面思考,只會讓我更加迷茫。就像腳踏入沼澤,看似觸地,但同時又落入虛空。
-這是哪裏?
-我為什麽在這裏?
這樣的問題雖然矯情,但此時卻像流水線工程壹樣在我腦海中反復出現。最老套的是...
我...是誰呀?
2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裏什麽都沒有。
事實上,不僅僅是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腿,我的身體,它們也像小溪流入海洋壹樣被吞沒在這整個虛無之中。我既看不見也摸不著它們。
但我知道他們確實存在,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們緊繃的肌肉下血管在流動。
就像我記得的那樣。
直到現在,我也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誰。我不知道我長什麽樣。不知道自己性別。我不知道我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我只知道我的[過去]已經消失了。
是的,我用了[消失]這個詞,因為我知道它也意味著穿著[擁有]和曾經擁有。
我不知道這種自信從何而來。
但真的,有些東西,就像我的四肢,看似不存在,卻能感受到某處慢慢展開的能量。
-曾經擁有過。
非常非常重要。
它是...什麽?
三
記憶就像壹塊空白的寫字板。突然有人把什麽東西扣了進去。我屏住呼吸,看著它。好像是壹句話,表面上只有幾個字是清楚的。
壹個是【我】字。還有壹個,就是【妳】這個字。
剩下的,卻好像被油紙蓋住了,從邊緣只能看到隱約的輪廓。
僅憑兩個字的線索,顯然無法拼湊出任何具體內容。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把它們拿出來背誦。這種做法有點搞笑和單調。但是我阻止不了。它們存在於我的大腦中,就像壹些被燒幹的痕跡,表面破損,但同時又穩定的仿佛經歷了幾百萬年。
“我...妳……”我喃喃自語。過了壹會兒,順序改成了“妳...我……”
其實把它們按任何順序排列都是沒有意義的,但當我讀到它們的時候,我的身體裏仿佛誕生了壹種力量,既熟悉又遙遠。同時,它是如此巨大,以至於我不得不繼續反復閱讀它們。
比起失憶的焦慮。心裏更多的是焦慮,卻無法把這句話串聯起來。
我想那壹定是我整個記憶中最不能也不應該忘記的事情。
四
我看到了那張臉。
也許是因為時間的流逝,也可能是因為之前莫名其妙的羞恥感的催化。此刻,那些在我腦海裏很少見的東西,終於有了更多的痕跡。
所以我看到了那張臉。
那是壹張女孩的臉。目測他大概七八歲。頭發很長,紮成壹個淩亂的馬尾辮甩在肩後,前面的劉海從額頭到鼻尖稀疏的遮住。所以我看不清她的眼睛。但是根據從臉頰到嘴角的淚痕,也可以估計出有什麽樣的狀態。
於是她在我的記憶裏低下了頭,她的睡裙寬如麻袋,把她全身的線條都吞沒了。我只能隱約看到我的肩膀因哭泣而抽搐。
我不知道她是誰。我不知道她為什麽哭。但這壹幕是如此的熟悉,它出現在我的眼前,就像冰天雪地裏搖曳的火焰。我還沒來得及為這道光欣喜,就先被它燒壞了。
令人心痛的疼痛
如何定義壹種感覺?驚訝嗎?難過?無奈?驚艷?或者更多。在女孩出現在我面前的壹瞬間,這些情緒就像海洋中數量龐大的洄遊魚類。它們以密集的方式穿過我的身體,突然,卻又仿佛理所當然。最終,水面上只剩下無數微小的漩渦。
“妳是誰...?"我在心裏問她。
自然沒有答案。
五
這個世界不應該有【時間】的概念。我以前也這麽認為。
現在,我發現我錯了。【時間】壹直存在。起初,它被凍成壹塊凝固的塊狀,就像放在冰箱上的黃油。直到女孩的出現,才得以融化,重新流動。
從最初的7、8歲,到後來的65、438+02、3歲,再到65、438+06、7歲,以至於現在20出頭的我,真的在眼前的女孩身上看到了時間的流逝。
馬尾辮變成了短發,然後卷起來。
睡衣變成了校服,然後是西裝。
我終於看到了她的臉。她有壹張瘦削的臉和蒼白的膚色。眼睛柔軟而黑暗,像夏天融化的瀝青路面。
不是壹張漂亮的臉。但又如此熟悉和親密,讓我目不轉睛。那壹定是我看了無數遍的臉——我想。
是我自己的嗎?還是別人?
在我的過去...會不會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
六
從記憶中透露出來的東西。
像壹根很短的線。我明明知道它存在,卻無法靠自己的力量拉得更久。這種感覺很難受。而當我的目光落在眼前女孩的臉上時,我就越不安。
目前她看起來已經快23、4歲了。外貌從來沒有太大的變化,蒼白的膚色,黝黑的眼睛,甚至臉上的表情——雖然長大了,也不會像年輕時那樣哭著聳肩膀,但卻始終無法褪去眉眼間的憂傷。
好像是壹張永遠不會開心的臉。
為什麽不笑?
我動了動嘴,想對她說些什麽。即使這個世界上沒有聲音,我相信她也能聽到我說的話。
我甚至預感到她會微笑。
但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也許應該改成,我忘了我能說什麽。
七
那句話。那句可能讓她會心壹笑的重要句子。
但是我忘了。
[她]
那句話。他跟我說了三遍。
我以為我壹次都不信。
1
我不相信他。
這不是他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如果壹個人從小就被父母拋棄,從小就認為自己是個被拒絕的孩子,那麽她就會成長為這樣壹個扭曲的人。套用壹句教科書的話,也是非常符合事物發展規律的。
我不相信他。好像我不相信這個世界。
從小到大能接觸到的大人有【周德安】、【梁叔叔】、【黃阿姨】。只有那些總是拖著孩子在附近街上走的中年大媽們。
他們總是哭喪著臉看著我。但在轉頭的那壹刻,他們會對孩子說:“妳不聽話,就像她壹樣被關進孤兒院。”威脅。
所以我知道。孤兒院這個詞不僅僅是壹個名詞。更多時候,它是壹個形容詞。
被討厭。被人討厭。被遺棄-就是這個意思。
而我,壹個在這個世界裏長大的孩子。
2
我第壹次見到他是在我七歲的時候。
那壹年,我才意識到帶【孤兒院】的意義。這三個字帶來的冷意就像重重的鎖在我的脖子上。在我習慣之前,我只想逃避。
七歲那年的壹個晚上,我終於逃出來了。
穿著睡衣。赤腳。沒錢。沒有朋友。除了不想待在裏面的想法,我幾乎什麽都沒有。就這樣,我漫無目的地遊蕩到天亮,最後,又累又餓,更害怕,我縮在壹個門洞裏,開始哭了起來。
然後,在開門的吱嘎聲中,我看到他從我旁邊的門裏伸出頭來。大概是因為剛睡醒,眼睛看起來有些朦朧,但很快就像被嚇到了壹樣睜了壹圈。
然後他拉開門,走了出來,神奇地從掛在門邊的小盒子裏拿出兩瓶牛奶。看著我。遞給我壹個瓶子。
“別哭了。”他說。
說完,他對我說了那句話。
那是他第壹次對我說這話。但是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我只知道瓶子密封在壹個胖乎乎的瓶子裏,乳白色的牛奶。
那是我喝過的最好的牛奶。
三
後來才知道他比我大兩歲。我剛搬到這條街不久。而他家離孤兒院只有百米遠。夜半時分,我赤腳走過的漫漫長路,以壹個大圈結束。
他後來告訴了我這壹切。我被送回孤兒院後,我們成了朋友。兩年後,我被同街的壹戶人家收養,離他家的距離更近了。有時候他會特意給我留壹瓶他的牛奶。而這個習慣就這樣斷斷續續,壹直持續到我們高中畢業。
是的,我們壹直在同壹個學校——離我們街道最近的私立學校。
妳可以從小學直接上高中,所以我覺得這不是命運。
而且他比我早兩年畢業,考上了附近的大學。他想讓我繼續做他的學妹。但我沒有。我渴望有自己的生活。高中壹畢業就應聘了壹家公司的工作,倉促地擺出了壹副社會人的姿態。
我不相信我和他之間有任何命運的聯系。所以壹年後,當我在公司的電梯裏再次遇見他的時候,我真的驚呆了。
而這依然與命運的羈絆無關。
“我知道妳在這裏工作。”他的語氣很低調。“這就是我選擇來這裏的原因。”
"...為什麽?”我不明白。
“因為,我沒那麽說——”他停頓了壹下,對我說了那句話。
那是他第二次對我說那件事。
他說的時候故意壓低了聲音。這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可愛和啞。像壹個不經意的玩笑。
我以為這只是個玩笑。
四
半年後,他被提升為主管級別。從現在開始,再也不用像我們壹樣加班到晚上八九點了。但他還是會在我加班的時候在辦公室呆上三四個小時,等著我壹起回家。
久而久之,開始有女伴冒充高中女生問我[××喜歡妳嗎?]那樣的八卦。而我的反應總是壹樣的【不知道】。
有些事,知道了就想信。如果妳相信,妳會受到傷害。
所以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但我還是知道。我22歲的壹天。
那是壹段平靜的時光,再也沒有不同的夜晚。下班路上我和他走在壹起。路燈沿著街道亮到盡頭,路過的時候偶爾會聽到昆蟲翅膀撞擊燈泡發出的噝噝聲。噪音如此微弱,在他的聲音下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
那是他第三次對我說那件事。然後他停頓了壹下,告訴了我壹直回避知道的事情。
“我喜歡妳。”
“我壹直很喜歡。”他說。由於周圍壹片寂靜,他的聲音非常清晰。
但我還是不相信。無論是[那句話]還是所謂的[喜歡]。對我來說,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無論現在有多美好,都只會被遺忘在記憶之外的荒野裏。
也不相信。我也不願意相信。
五
那場大災難發生在我拒絕他表白的半個月後。
那晚之後,我以為我們會是陌生人——但事實上,我們沒有。
“沒那麽容易放棄。”第二天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和往常壹樣,壹副輕描淡寫的姿態,卻發表著無情的言論。
我承認當時有點感動。但此刻,我寧願他選擇【放棄】。
是的,如果我【放棄】,至少我不會像剛才那樣被蜂擁而至的人群擠到角落裏保護我——伴隨著那聲【咚】傳入我耳中的,是來自大地深處的沈重轟鳴,更多的是周圍人尖叫的聲音,衣服摩擦的聲音,鞋子踢人的聲音,頭頂天花板裂開的聲音。
地震的聲音。
這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最後匯聚成壹片淒慘的白浪。帶著巨大的絕望,這座17層的寫字樓,以及所有理性、光鮮、高高在上的存在,瞬間被熄滅成壹個個小點。
“別發呆了!”他捂住了之前被撞過的頭,然後伸手拉我,另壹只手推開了我身邊不停磕碰的人。“快點追上他!!"
他的手又大又溫暖。帶點濕潤的質地,是汗。我想。
整個過程就像做夢壹樣。直到他把我拖到樓外的公寓休息了幾秒鐘,我才終於意識到我和他已經安全脫險了。
"...謝謝大家。”震驚中,我看著他。
“嗯?”他似乎有點楞住了,過了壹會兒才反應過來。“妳這麽客氣幹什麽...我告訴過妳……”
-我告訴過妳...
這是他說那句話之前通常的開頭。
我以為這是我第四次聽他這麽說了。
但我沒有。
他的肩膀撞上了我的胳膊,把他整個人都帶走了。不知不覺就以壹張紙的形式滑落到了地上。
在我的右手掌心裏,是壹團暗紅色的水氣,像雨天盛開的花朵。
我以為只是出汗。
句末的省略號在空白處沒完沒了地繼續。
六
那句話。他跟我說了三遍。
我以為我壹次都不信。
而[我以為]通常意味著[我錯了]。
【結束?他們]
已經快30年了,他和她壹起度過的時光。
有時候回憶起30年前的那場災難,她常常會感到恍惚。“這就像壹場夢——”她總是伸出手去,撫平他額前豎起的頭發。他笑著對他說。
現在她變得非常喜歡笑。她笑的時候眼睛會像他壹樣彎成柔和的弧形。這讓她想起了他,想起了他在那個寒冷的早晨,在那個空蕩蕩的電梯裏,在那個寧靜的星夜下,對自己說的話。
“我會永遠在妳身邊。”他對她微笑。他的眼睛彎成柔和的弧形,原本聚集在瞳孔裏的光芒被這壹笑擠出,從而照亮了她的心——她相信了他。
她花了半輩子才終於明白[相信]。
他是否會再次醒來,是否會再次記起。在他因嚴重腦震蕩而變成植物人的那些年裏,甚至在以後更是如此。她不會讓他辜負她對他的信任。
因此...
所以。
“我也會,永遠在妳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