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風為裳
我跟楊炎結婚八年。沒見過公公。開始我以為楊炎是怕我嫌棄那個家,不肯帶我回去。於是我積極表態:選了妳.就做好了接受妳的父母的準備.無論他們是窮是富,是老是病。楊炎握著我的手,含情脈脈,卻不說話。
有壹次.我甚至買好了三張去他家的車票.興沖沖地擺到他面前。說:“沖兒都5歲了,也該見見爺爺奶奶了。”卻不想楊炎的臉壹下子拉得老長,把車票撕得粉碎。楊炎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說:“沖兒沒有爺爺.我也沒有爹。”回手。他把壹個杯子摔到了地上。我從沒見過他生那麽大的氣。
我沈默著把收拾好的包打開。把給公公婆婆買的禮物扔進了垃圾箱。那個晚上,我睡在了沖兒的床上。
楊炎從農村出來.我知道他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每年過年過節,他都要買很多東西寄回家裏。每次打電話.他都說:娘.來城裏住些日子吧!娘去了哥哥姐姐家。他總心急火燎地奔過去。看得出他想家,卻從不提回家的事。楊炎也從來不提爹。我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解不開的心結。
第二天是周末,楊炎把沖兒送到姥姥家。他回來接過我手裏正洗的衣服.第壹次跟我說起我從未見過面的公公。
楊炎是家裏的老三.他有壹個哥哥.壹個姐姐.都上了大學。這我是知道的。從前我總說:咱爹咱娘真的很偉大。農民家庭供出三個大學生.那得受什麽樣的煎熬啊!那時.楊炎總是壹口接壹口地抽煙。不接我的話。
楊炎上初三那年,姐姐繼哥哥考上大學後.也考上了本省最好的師範學校。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全家人都在侍弄那二分烤煙地.陽光明晃晃的.把家裏人的心情都曬得焦躁。姐姐帶著哭腔說:我不去了.我去深圳打工,供小炎上學。
爹重重地把手裏的鋤頭摔在地上:“不上學,也輪不到妳!”
他擡起頭,說:“姐.我16了,我不念了。”母親在壹邊抹眼淚。哥哥蹲在地邊.有氣無力地說:“我再找兩份家教.咱們挺挺。我畢業就好了。”
家裏東湊西湊還是沒湊夠姐姐的學費。爹擡腿出去。回來時,手裏攥著壹把嶄新的票子。他把馬上就可以賣好價錢的烤煙地賤賣給了村裏的會計。娘說:“就這點地都賣了,咱往後吃啥喝啥?”爹說:“實在不行。就讓老疙瘩下來。”或者爹只是那樣壹說,楊炎卻記在了心裏。盡管他說了不念書的話,但這話從爹的嘴裏說出來。他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姐姐上學走了。爹出去幫人家烤煙葉。爹的手藝好,忙得不可開交。楊炎卻因為爹的那句話.學習上松懈下來.反正早晚都是輟學的命.玩命學又怎麽樣?很快。他便跟壹幫社會上的孩子混到了壹起。
直到有壹天.他跟那些所謂的“朋友”去水庫玩了壹天回到家時.看到爹鐵青著臉站在門口等他。
見了他,爹上來就給了他壹巴掌:“既然妳不願意上學。那好,從明天起妳就別上了,跟妳i舅去工地上做小工!”
他瞪著爹.心裏的委屈壹下子湧上來,他喊:“憑什麽讓他倆上學.不讓我上?”
爹說:“因為妳是老疙瘩,沒別的理由。”
他梗起脖子,說:“不讓我上學,我就不活了。”楊炎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整整餓了自己5天.娘無奈地找來了村裏的叔叔伯伯。爹說:“想上學可以,打欠條吧,妳花我的每壹分錢,妳都給我寫上字據,將來妳掙錢了.都還給我。我和妳娘不能養了兒子.最後還誰都指望不上。”
他坐起來.抖著手寫好字據。他咬牙切齒地說:“妳放心.我壹分壹厘也不會欠妳的。”
那晚.他跑到村東頭的小河邊哭了壹夜。爹壹定不是親的,否則.怎麽會如此對他?人家的老兒子。不都是心頭肉嗎?
他上學後,很少回家。可是爹卻總是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叫他回家幫他幹活。烤煙要上架,他壹個人幹不過來,要楊炎回家幫忙。麥子黃了,不及時收割會掉粒.還要楊炎回家搶收。楊炎咬著牙。拼命地幹活,他想考上大學就好了。離開這個家,也就算逃離苦海了。
那次割豆子。楊炎壹鐮刀下去.割傷了腿。娘給他抹藥時,他問:“娘。我是妳們要來的吧?”
娘嘆了口氣,說:“別怪妳爹,他也是被逼得沒法兒了,他怕妳們都走了。孤得慌。”
他看了看正在院子裏侍弄那半壟蘿蔔的爹,說:“人家的父母砸鍋賣鐵都供孩子上學,哪像他。壹天只知道錢錢錢。他壹天到晚凈幹那沒用的。”
爹每年都要在院子裏種半壟蘿蔔.也許是土質不好,蘿蔔全都很小很小.幾乎不能吃,全家人只能喝味道很難聞的蘿蔔纓子湯。
娘還當好東西壹樣,把蘿蔔纓子曬幹,給他泡水喝。想想他就有氣。
上高中時,哥哥畢業上班了.姐姐的生活費也可以自理了。按理說家裏的條件好了很多。爹應該對他松壹點了。
可是,每次他回家拿生活費、資料費.爹都鄭重其事地掏出那張欠條.讓他把錢數記在後面,簽上名字、日期。每次寫這些時.他都會咬緊牙關。然後把對爹的感情踩在腳底下。
那年臨近高考,家裏的麥子又黃了。爹捎信給他.讓他回來割麥子。他終於沒忍住,回家跟爹大吵壹架:“妳就不能割,幹啥偏指著我呀?”
爹狠狠地磕掉煙袋裏的煙灰。不緊不慢地說:“養兒防老,我不靠妳靠誰?”
他沒黑夜沒白天地割了三天麥子,麥子割完.他頭也不回地回了學校。
那年高考.他考了全鄉最高分。他給哥哥姐姐寫了封信,信裏說.他不指望爹能供他上大學,希望他們可以借他壹點錢,這些錢將來他都會還。信裏面寫得很決絕。那時,他的眼裏只有前程,親情於他,不過是娘的壹滴滴眼淚.壹點用處也沒有。
上大學走的那天.他噙著淚離家,甚至沒跟爹打聲招呼。他已經很多年沒叫他爹了。在他眼裏,爹更像是壹個債主,有了他壹筆筆債壓著.楊炎才能使勁地往外走。楊炎吸了壹口煙說,我能有今天,也算拜他所賜!
走到村口.楊炎回頭看家裏低矮的土房,壹不小心看到站在門口的爹.他手搭涼棚向他離家的方向望。楊炎轉過頭,心變得很硬很硬。
楊炎說:“小雲。第壹次去妳家,妳爸給我剝橘子,跟我下象棋,和顏悅色地說話,我回來就哭了壹場。這樣的父親才是父親啊。”說完,他的眼睛又濕了。
我不知道那位未曾謀面的公公為何會以這樣無情的方式對待自己的兒子.難道貧窮把親情都磨光了嗎?
楊炎從壹本舊書裏找出壹張皺皺的紙.我看見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好些賬.下面寫著楊炎的名字。楊炎說:“還清了這張紙,我就不欠他什麽了。”
我看得出楊炎不快樂,他對沖兒極其溺愛.他不接受別人說沖兒壹點點不好,就連我管沖兒.他都會跟我翻臉。我知道楊炎的心裏有個結。
跟單位請好假,我對楊炎說要出差幾天.然後去了楊炎的老家。
打聽著找到楊炎家,盡管有了心理準備還是吃了壹驚。家裏三個在城裏工作的兒女,都寄錢回來.怎麽他們還住著村裏最破的土坯房?看來楊炎說的公公愛錢如命果然不假。
院子裏還有半壟楊炎說的蘿蔔地。每年婆婆還是會寄些曬十的蘿蔔纓給我。囑咐我泡水給楊炎喝。我嫌那味道太難聞,總是偷偷扔掉。
婆婆出來倒泔水.看到我,楞了壹下。說:“妳怎麽來了?”我和楊炎結婚時,婆婆去過。
把我讓進屋,昏暗的光線裏.我看到佝僂在炕上的老人。他掙紮著起來。婆婆說:“這是小雲,楊炎家的。”公公哦了壹聲.用手劃拉了壹下炕,說:“走累了吧?快坐。”
他沒有想象中兇神惡煞.感覺他只是個慈祥的鄉下老頭。
我說:“爹,妳咋了?”婆婆剛要說,公公便給她遞了個眼色,說:“沒啥,人老了,零件都不好使了。”婆婆抹了抹眼睛,開始給我張羅飯。
幫她做飯的當兒,婆婆問起楊炎和沖兒。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公公,他裝作若無其事,可我知道他聽得很仔細。
跟婆婆出去抱柴,我說:“楊炎還在記恨爹呢!”
婆婆的淚洶湧而出。她說:“都說父子是前世的冤家,這話壹點不假。妳爹那個脾氣死犟,楊炎更是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其實。最疼小炎的還是妳爹。妳看這半壟蘿蔔,妳爹年年種.就是家裏再難的時候,也沒把它種成別的。就是因為楊炎內虛.有個老中醫說蘿蔔纓泡水能補氣.妳爹就記下了。年年都是他把蘿蔔纓曬好了,寄給妳們。然後讓我打電話,還不讓我說是他弄的……”
“那為什麽爹那時那樣對楊炎呢?”
婆婆嘆了口氣。
“那時候楊炎在外面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妳爹若不用激將法,怕是那學他就真的不念了。每次找他回來幹活,都是妳爹想他,又不明說,誰知那孩子犟,兩個人就壹直頂著牛……
“妳爹的身體不行了,動哪哪疼.可是他不讓我跟孩子說,他說,他們好比啥都強,想到他們仨.我就哪都不疼了。他說什麽也不肯看病.小炎給的那些錢,他都攢著,說留給沖兒上大堂…” 我的眼睛模糊了。父愛是口深井。兒子那淺淺的桶,怎麽能量出井的深度呢?
婆婆說:“他每天晚上夢裏都喊兒女的名字.醒了,就說些他們小時候的事。他說,孩子小時候多好,窮是窮點。可都在身邊,嘰嘰喳喳的.想清靜壹會兒都不行……”
我站在村口給楊炎打手機。我告訴他:父親的愛像右手。它只知道默默地給予。卻從不需要左手說謝謝……
專任教授”的驕傲
陳平原
36年前,夏秋之際,粵東山村壹間破舊的教室裏,走進壹個16歲的插隊知青。作為民辦教師,那是他的第壹堂課。山村孩子沒上過幼兒園,頭壹回被拘在教室裏,坐那麽長時間,很不適應。不壹會兒,有人舉手:“老師,我要尿尿。”妳剛給他解釋,上課的時候不要隨便走動;那邊又有人哭起來了,問為什麽,說是尿褲子了。本以為初入道,從壹年級教起比較保險,沒想到當“孩子王”還真不容易。可抱怨歸抱怨,這個知青,卻從此與“教師”這壹職業結下了不解之緣。“文革”結束,高考制度恢復,這名知青走出大山,念完了大學,再念研究生,最後落戶在未名湖畔。有了早年教書的經驗,深知上課時不能讓聽眾有急於上廁所的感覺,二十幾年來,這位從小學壹年級教到大學博士班的教師,認真面對每壹堂課。大概是天道酬勤吧,這位昔日的知青,居然被評為2006年的北大十佳教師,真讓人感慨系之。
妳猜出來了,這個人就是我。去年,我總***獲得了國家、教育部、北京市、專業學會以及北京大學頒發的6個獎;其中,最讓我牽掛的,是這級別最低的“北大十佳教師”。因為,其他的獎都是肯定我的專業研究,只有這個是表彰我的教書育人。課講得好不好,這在業績表上遠不及科研成果顯眼;但作為大學教師,我更看重這“傳道授業解惑”。
這些年來,除了專業研究,我還關註大學教育問題。其中,最讓我感到痛心的是,教師這壹職業的“榮譽感”正在急遽滑落。幾年前,曾應邀在北大迎新會上演講,會上,有新生突然發問:老師,看妳挺聰明的,難道沒有更高的追求,就甘心當壹輩子教師?當時我急了,慷慨陳詞,博得壹陣陣掌聲。事後,那新生跟我解釋,說父母都是教書的,對他考上北大中文系不太滿意,擔心他畢業後只能教書。是的,在很多人眼中,像我這麽個年紀,即便沒混上省長市長,也得弄個校長院長當當。不久前,在壹個大型國際會議上,主持人悄聲問我,妳有沒有更好聽壹點的頭銜?我說沒有,就是北大中文系教授。直到今天,眼看許多“成功人士”的名片上,印滿各種虛虛實實的頭銜,壹面不夠來兩面,還有折疊式的;像我這樣幹幹凈凈,只寫教職的,不太多。對此,我壹點也不感覺難堪,甚至還不無得意,說這才叫“專任教授”。
能為自己的職業感到驕傲,這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在我看來,當壹名教師,尤其是當壹名北大的教師,是很幸福的事情。說這話,不是為了應景,我在很多場合都提到,給北大學生講課,有壹種滿足感。妳還在備課的時候,就已經能預感到學生會在哪些地方點頭,哪些地方贊嘆,哪些地方發笑,哪些地方質疑。這種臺上臺下,單憑眼神就能相互溝通的默契,到目前為止,我只有在北大課堂上,才能最大限度地實現。在國內外其他大學講課,也會有漸入佳境的時候;但在北大課堂上,這種心有靈犀壹點通的感覺,則是家常便飯。所以,面對各種誘惑時,之所以有那麽多教師毫不猶豫地選擇北大,主要不是因為金錢,也不是因為名分,而是因為學生。每當妳走上講臺,面對那麽多純潔的、熱誠的、渴望知識的眼睛,妳就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我的祖父教過私塾,我的父母是中專語文教師,而我和我的妻子現在都在北大中文系教書,這種“壹脈相承”,使得我對教師這個職業有很深的感情。教書光榮,但教好書不容易。除了個人的天賦、才學以及後天的努力,學術環境無疑是至關重要的。我從不敢說“是金子就會發光”之類的大話。古今中外,“懷才不遇”的,那才是常態;像我這樣,就那麽壹點點才華,能得到較好的發揮,得益於北大相對寬松自由的學術環境,更得益於我所在的小集體——北大中文系。留校教書二十幾年,經歷諸多風雨,全靠諸位前輩遮擋,我才得以從容讀書。只是隨著時光流逝,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已退出講堂。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林庚先生上最後壹課時,學生們如癡如醉,久久不願散去;錢理群教授最後壹次在北大講魯迅,多少聽眾熱淚盈眶。現在,他們或者退而不休,回到安寧的書齋,從事自己喜歡的專業著述;或者已經謝世,隱入歷史的深處。作為仍然活躍在講臺上的教師,我衷心感謝他們曾經給予的提攜與鼓勵。
說到這,不禁悲喜交集。喜的是此次獲獎,說明我沒有太辜負他們的期望;悲的是老成雕謝,天喪斯文,2006年,北大中文系竟然有6位教授不幸仙逝。除了剛才提及的97歲的詩人、文學史家林庚先生,還有語言學家林燾先生、徐通鏘先生,文學史家褚斌傑先生,民間文學專家汪景壽先生;更讓人悲傷的是,年僅49歲的孟二冬教授也離我們而去。孟教授教書育人的事跡廣為傳頌,其他幾位先生,同樣值得我們永遠銘記。
本文摘自《讀者》2007年第07期P14
來生”選擇裏的今生期待
畢書之
“假如有來生,妳想做哪國人?” 按當下時髦的說法,這顯然是壹個“偽命題”。但對於這個“偽命題”的選擇,卻多少可以折現人們對於當下的態度和對於未來的期待,因此倒也不能說全然沒有意義。
"
在剛剛過去的九、十月裏,中國和印度的媒體不謀而合地用壹次調查問卷,分別回答了上述這個“偽命題”。《印度時報》最近公布了壹項民意調查報告,在新德裏、孟買、加爾各達等五大城市對18-35歲的群體所作的調查中,將近90%的受訪者堅持“假如有來生,還做印度人”。原因主要包括“豐富的精神遺產令人驕傲”、“快速的經濟增長令人期待”等。(10月30日《環球時報》)在中國這邊,9月裏某著名網站所做的壹項“如果有來生,妳願不願意再做中國人”的調查,截至9月10日晚,10234參與者當中,64%的選票表示“不願”。對於“不願”的因,認為自己“缺乏尊嚴感”的占了37.5%;另有17.6%的選票投給了“幸福離我很遙遠”。
筆者無意於通過簡單對比,去討論“國內月亮與外國月亮誰更圓”之類沒有意義的問題。畢竟,各國有各國的情況,不同的數字背後,是各自不同的生存土壤。接受調查者的身份、對生活的態度、宗教的信仰(佛教講前世今生)、民主觀念的張揚程度等等,都決定著對於“來生”命題的選擇。
但讓人難理解的是,作為壹個“數百年來最好”的時代,作為壹個跺跺腳就能令全世界感受到震動的政治大國,為什麽會有那麽高比例的人“缺乏尊嚴感”?作為壹個經濟持續快速發展了二十多年的經濟強國,為什麽會有那麽高比例的人“看不到幸福”?顯然,這樣壹個調查結果,與中國目前的現狀實在相去甚遠。撇掉壹部分網民“遇物必反”的“憤青”邏輯,從這個不是很搭邊的“參照”中,能反思出什麽有價值的因素呢?
根據印度媒體的調查,印度人有強烈的歸屬感,很多人認為,“印度有不足,表面看也有點臟、亂、差,但印度有自己的特點,沒有隨著全球化的腳步迷失自己。不論妳喜歡與否,這是印度,而不是別的國家”。這樣的感覺在中國人身上似乎很缺乏。亞洲開發銀行項目官員翟華日前在《環球時報》撰文感嘆:中國人失掉自豪感了嗎?當他說出這樣壹個話題的時候,外國人完全不能理解:10%的經濟增長率、1萬億美元外匯儲備、2008年奧運會,還有遨遊太空的“神舟”飛船,羨煞了多少“老外”,妳們還要怎麽著?
但中國人卻好像就是對這些成就充目不見,倒是看自己怎麽也不順眼。在很多中國人的潛意識裏,現代化就是國際化,國際化就是西方化,西方化就是美國化。於是,到處都是“中國的xx”(xx幾乎都來自美國),卻全然沒有平衡的心態,給自己壹個準確的定位。總是要從人家的嘴巴裏找到自己的坐標,人家說咱壹句“OK”我們樂半天,人家皺皺眉頭我們就有人愁得掉眼淚,外企的壹句廣告詞,也會令我們動輒憤怒不堪。喪失了自豪感,如何不“缺乏尊嚴感”?
印度人自我認同的第二大原因是他們多認為“印度經濟的發展迅速,自己可以從中得到好處”。雖說人對於物質的追求是永不會滿足止步的,但中國的現代化起步比印度要早,經歷了20多年的快速發展,國人的整體生活質量大大提高,大家“吃得營養了、穿得洋氣了、住得相對寬敞了”,按理說,大家幸福感應該更強,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說“看不到幸福”?學者孫立平先生的壹個說法或許可以作為參考。他認為,我們老說“改革開放以來”,好像這20多年的發展就是壹個概念,實際不然。在80年代,經濟增長壹般會帶來社會狀況的改善,但到了90年代以來,經濟的增長很大程度上已經不能導致社會狀況的改善——即使經濟有快速發展,社會中很大壹部分人並不能從中直接受益,壹部分人被甩到了同步增長的社會結構之外,而要通過後期的利益調整來實現其利益的保障。在保障體制不夠健全的情況下,壹些人就會產生與社會斷裂開的“非認同感”。
面對這樣壹個很多人未必樂見的網調結果,我們不能諱疾忌醫,而應該從積極的角度來反思。不管是人對於自身物質性的關註,還是對於社會坐標的迷茫,提高對國家、社同的認同感,按照約瑟夫*奈的說法,都算是國家的“軟實力”,都是“決勝未來”的力量,不能等閑視之。借鑒社會學家帕森斯的“社會整合理論”,在當前利益階層多元化、社會群體復雜化的背景下,需要通過研究、考量各種社會群體的具體情況,從利益、榮譽感、文化力等多個方面,實現國民認同感的“整合”——這顯然不是單個機構就可以實現的,需要從國家的高度通過統壹有力的舉措來實現。
本文摘自《讀者》2007年第07期P44
最容易的路最好走嗎
作者:陳彤
早些時候,看過壹本書,《亨利八世和他的六個妻子》,當時不明白,在他殺了他的第壹個妻子時,為什麽還有女人肯赴湯蹈火地嫁給他?
現在我不會問這麽愚蠢的問題了——他就是殺了十個老婆,後面還有趕不盡殺不絕的女人排著隊自薦枕席,因為他是亨利八世,嫁給他,自己就是王後,自己生的孩子就可以繼承王位。畢竟這是通往榮華富貴最近的壹條路——雖然從結果看,也是通向死亡的最短的路,但在最終結果降臨之前,普天之下的女人都會認為這其實是通向幸福的最容易的路吧?
這是壹個極端的例子,妳可以認為它不說明任何問題,但我想人生有的時候就是這麽極端——我們每個人都想找到壹條通往山頂的捷徑,就像每個人到股市買進賣出都是為了賺到錢而不是為了血本無歸。人生就是充滿這麽多的不確定性。
壹個女友失了戀,我們說天下男人又沒有死絕,妳那個男朋友也很壹般,趕緊再找壹個更好的彌補回來。於是我們把我們所認識的鉆貴都往她那裏推,因為這是壹條捷徑,每個女人都知道,這是最短的幸福之路——在千百萬成功富有的男人中,只要壹個肯對她說“YES”,她這輩子的幸福就到手了。
這事兒難嗎?從理論上說,不難。她美麗,年輕,單純,而且還很溫柔,多才多藝,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兒吧?但偏偏就等了很久很久。不是沒有人追求她,但總是在談婚論嫁的那壹瞬,那些她中意的男人們,全身而退。也不是沒有男人肯娶她,但那些肯娶她要她的,她又不肯——因為那些男人顯然是壹條太遠的路,她說要跟那些男人吃多少苦,才能享受到豐收的喜悅?
於是,她的人生像在沙灘上找珍珠——難道她沒有發現,沙灘上擠滿了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每個人都光著壹雙腳,即使有珍珠,她憑什麽能找到?即便是她有這個運氣,她又有這個實力攥住這顆珍珠嗎?
很多時候,人生最容易的路,看上去是那麽短,但走起來,卻是那麽長——在沙灘上,最多撿到幾枚花紋漂亮的貝殼,但珍珠,哪裏輪得到妳來撿呢?
我很喜歡阿加莎·克裏斯蒂的故事。她生於1890年,那個時代女人大部分是沒有工作的,尤其是貴族婦女。可惜阿加莎沒有那麽好的命,她愛上了壹個沒有多少錢的窮男人,嫁給了他,為他生了壹個可愛的女兒。他們同甘***苦,曾經有過相當拮據的日子。後來男人發跡了,他們買了大房子,以及只有富人才擁有的轎車。然後,男人愛上了另壹個女人。
她等了壹年,期待丈夫回心轉意。當然她的期待落空了,於是她同意離婚。她說:“再沒有什麽可以憂慮的了,剩下的就是為自己打算了。”她為自己打算得很好,她不僅以寫神秘謀殺案聞名於世,而且還嫁給了比自己小14歲的年輕考古學家。她在39歲那年遇到25歲的他,人們勸她不要接受這個年輕人的愛情,她回答:為什麽不呢?他熱愛考古,所以我不用害怕變老——我年紀越大,他就會越愛我。
事實確實如此。她活到很老,受到女王接見,被封了爵號,再不必為金錢、名望、榮譽、地位、愛情而發愁。她看上去走了壹條漫長的路——寫偵探小說,在她之前,還沒有女人通過寫偵探小說而成功呢。
人,如果不是被逼到懸崖邊上,誰肯跳下去呢?即使跳下去可能是壹個更美好的世界。人,尤其是女人,總是喜歡安逸,喜歡不勞而獲,喜歡不必費什麽力氣就已經全部得到。
這是壹個講求雙贏的世界。妳沒有實力,沒有硬碰硬的素質,單憑壹顆恨嫁的心,最多是嫁到二流三流的男人,而且等到他們厭倦妳拋棄妳的時候,如果妳沒有及時成長起來,除了茫然無措,追悔莫及,妳還能得到什麽?
我不是鼓勵妳去走壹條很長的路,壹條布滿荊棘蜿蜒崎嶇的路。我是想說,許多路,許多看上去很容易的路,實際上是最艱難最沒有可能性的路。它們不過是看上去很短,仿佛離成功只有壹步之遙,但跨越那壹步,妳需要的不只是運氣。
還不如索性咬緊牙關,把妳的人生當作是壹場長途旅行,也許當妳終於達到光輝的頂點的時候,妳會發現妳的周圍到處都是美麗人生。妳不需要去巴結誰,討好誰,迎合誰,妳就已經得到了妳想要的壹切。
就像舞蹈奇才伊莎朵拉·鄧肯,無論生活怎樣對她,她都壹直在向自己的希望努力。即使希望落空,遭受巨大打擊,依然充滿信心。這使她成為壹個與眾不同的人,並且即使在今天也依然光芒四射。我想她應該也是想過要走捷徑的吧?在她的自傳中,她自己說過,“……數年來被拒之門外;不過,這最後的打擊對於我的感情本質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從此以後,我把感情的所有力量投入到我的藝術之中,愛情沒有給予我的快樂,我從自己的藝術追求中得到了補償。”而事實上,她得到了更多更豐富的愛,並且也擁有了更豐富更傳奇的人生。
假如妳不幸沒有生在豪門,沒有像帕麗斯·希爾頓那樣幸運——既擁有美貌又擁有財富,而且還只有25歲,那麽妳並不是真的不幸。這個世界上幸福的女人很多,但她們都不是帕麗斯·希爾頓。壹個女人真的不幸並不是她們沒有找到通往幸福的捷徑,而是她們以為自己找到了,但走了壹輩子,最後卻發現原來這條路是條最遠的路,且不通往任何地方.
本文摘自《讀者》2007年第08期P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