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許過壹個願,壹個在文字世界裏能夠實現的願望。
01
2019年9月,93歲的老父親剛住院時我倆聊天。他說,媽媽就這壹點不好,非讓妳和姐姐差了八歲。
我說,那依著您呢?/五歲啊!
那就不是我了啊~/還是妳啊!
要還是我,差五歲,和差八歲,有什麽不壹樣嗎?/當然不壹樣了啊,可能妳就是男孩了啊。
我噗嗤笑了,哎呀,沒想到我家老爺子還有這個遺憾呀。
2019年10月,爸爸半昏迷的時候,我在他耳邊說話,每說壹句他都點壹下頭。
我說:
老爺子,謝謝您和媽媽教會我們老老實實做人,認認真真做事;他點頭;
謝謝您把我們打造著這麽幹凈;他點頭;
謝謝您在媽媽去世後和我壹起住陪我的這九年;他點頭;
來生,我們還是壹家人;他點頭;
下輩子,我還作您的孩子;他點頭;
下輩子,我作您的兒子。他搖頭~
這次,他搖頭。
我壹邊哭,壹邊笑;壹邊笑,壹邊哭。
02
我媽生我的時候,本該是雙胞胎的,結果不順只發育了壹個,那個成了畸胎瘤住進了我的體內。
八歲那年,我在家門口玩,突然肚子劇痛,豆大汗珠往地上掉,然後住院,第二天手術。
開刀取出兩個拳頭大小的瘤子,打開看,裏面是頭發牙齒什麽的。
我自己躺在手術臺上看了壹眼那兩個瘤子,切開後裏面有什麽,是大人們告訴我的,我沒看見,長大後想起來,後悔沒看壹眼。
上大學時,和閨蜜聊起這個往事,閨蜜打趣,我想認識ta。我單名方,有壹次和閨蜜拌嘴,她說不要阿方了,我要去找阿圓,哈哈,當時我倆想象那個ta也是女孩。
03
我很小就喜歡寫作,從小學到高中,作文壹直被老師誇,曾經的理想是當作家。
高考那年,我語文老師說我寫的不錯,但並不出眾,她告訴我以寫作謀生是很辛苦的,老師的愛人是當時的知名作家。
命中註定我沒能如願考上第壹誌願北大中文系,但我喜歡寫,這麽多年壹直沒停,當然寫的那些談不上是寫作,更不是創作,發現美好記錄感動而已。
大概五年前,我做了個決定,想把寫作-這件自己人生中的大事因緣,在退休後的人生下半場正式啟動。
於是把背包扔過墻,開始做各種準備,開始刻意練習,開始日更。
經歷了所有筆耕者都經歷過的階段後,我寫作的目標越來越明確,越來越清晰了。
我的目標是: 用文字彌補遺憾。
對,用筆搭建世界,走進去,在那個世界裏,讓壹切如願。
我媽媽是2010年去世的,2016年我寫過壹篇《我媽在2016》,媽媽在文字裏重新和我們生活在了壹起。
我外甥女入戲最深,她看後哭得稀裏嘩啦的,她說,她已經相信周末回家時,給她開門的就是姥姥了。
2020年6月,我寫了《父親節,我接您回家》,文中我們向老天爺請了壹天假,讓爸爸在父親節這壹天,在文字的世界裏,回家和我待了壹整天。
人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生死離別了,我想,如果我有這樣的本事,能夠用文字留住生命再塑生命,能夠彌補遺憾抒發懷念,能夠傳承美好分享溫暖,我的筆便有了靈魂,文字便有了意義。
好吧,既然爸爸有這個願望,既然我本該有個雙胞胎小夥伴,我就試著圓了這個夢,用我的筆,蘸著爸媽愛的墨汁,在這壹世添加個弟弟吧。
我之前的文字大都寫實,從沒寫過未曾經歷過的事,某個環節張冠李戴壹下還行,完全杜撰整個生編肯定不行。
為此,我很佩服穿越古裝宮鬥諜戰鬼神的小說作者,不知道他們腦子都是啥元素組成的。
我只有姐姐沒有哥哥,更不知道有個弟弟是個啥體驗,把他活靈活現地立在大家眼前,確實是個挑戰!
有個大作家說,小說寫到三分之二,裏面的人物就活了,不是妳寫人物,而是人物帶著妳往前走了。
我對這段話印象特別深,有靈魂的文字,真的如電影壹般,能讓那個人全息投影般活生生地站在作者眼前,問題是,我得先寫出三分之二,後面才能跟著他走呀。
我能嗎?試試。
最近看抖音裏說,人都是看過自己人生劇本同意了才出生的,哈哈,我好好寫,沒準,這故事真被老天爺過稿,真成了誰的下輩子了也說不定呢。
於是,2020年1月19日,我許下了壹個心願,我要用筆塑造出壹個新的人生。
願萬事互相效力,祈福心願實現!
今天,2021年2月19日,我寫完改完了,現將全文呈上。
序
我爸這輩子特別想要個男孩,在他彌留之際,我答應他,下輩子作他的兒子。
我媽這輩子本該生個雙胞胎,結果二合壹成了我,這個遺憾,她從未向我提起過。
於是我想,要不,別等下輩子了,我用筆把我爸的兒子我媽的老三寫出來吧。
老大是我姐,老二是我,真實世界裏就我們姐倆。
那這個孩子是老二還是老三呢?
開始我想寫我的雙胞胎弟弟,後來壹想,這事我可以說了算。
我爸媽不會在乎這個兒子是老二還是老三,但我在乎,哥哥弟弟差別很大,這個人設很重要。
呵呵,那我就自己定啦,我想來想去決定選哥哥,哥哥好壹點,哪怕早出來壹分鐘。哥哥是用來崇拜的,弟弟是用來保護的。
這就是小說《我的雙胞胎哥哥》的來歷嘍,上面的每壹個字都是真實的。下面開始,就是編的故事了。
壹
我叫方,他叫元,媽媽說我是北方的方,他是公元的元。
他是時間我是空間,他是天我是地,他是陽我是陰,他是圓我是方。嘿嘿龍鳳胎嘛,註定雌雄壹體,驚天地泣鬼神,西門吹雪東方不敗,二人手拉手瀟灑走壹回。
我媽說,我倆打小關系就好,哪哪兒配合得都天衣無縫,好像出生前在我媽肚子裏握過手,說過合作愉快似的。
我倆長得很像,倆小孩兒壹模壹樣看臉根本看不出來,但看動作表情眼神姿態,只要醒著,壹眼瞥過去,立刻分出來。
會爬的時候,我是兩手壹起伸出站住,兩腳壹起跟上來,小哥是手腳左右左右往前爬。我爸說我是兩輪驅動,小哥是四輪驅動。
吃飯的時候,媽媽餵我,小哥就自己往嘴裏扒拉飯飯;媽媽要是餵他,我就自己狼吞虎咽。
只要我哭,他壹定不哭,只要他哭,我壹定不哭。
我媽說,他永遠是把左邊襪子扒拉掉光著左腳丫,我永遠是光著右腳丫。我要是左臉蛋上有個米粒,她扭頭看小哥,他壹定右臉蛋上也有個米粒,百試不爽。
也有節奏被打亂我倆同步的時候,只要家裏人手富余,瞬間亂成壹鍋粥,我倆壹塊兒哭壹塊兒拆家壹塊兒造反壹塊兒尿壹塊臭氣哄哄。
抓周的時候,我抓的是玩具聽診器,他抓的是玩具筆。若幹年後回頭壹看,整個反的。我替他抓的,他替我抓的。嗯是,後來他是醫生,我是翻譯。
爸媽求省事,我倆衣服大多壹樣,中性色,黃的灰的綠的,小哥長的快,沒穿壞的我還可以接著穿。除了小裙子,我幾乎沒有粉嘟嘟紅撲撲的小女孩衣服。
我喜歡屁顛屁顛地跟著小哥瘋鬧,我爸媽跟別人說,他們簡直就是生了倆禿小子,壹點兒看不出來我這個老三像個女孩。
反正,倆搗蛋鬼小時候把個大姐折騰得夠慘,壹眼沒看住就闖禍,壹闖禍大姐就挨罵。
我說話早,他說話晚。我很早就有翻譯的天分,我會幫著小哥把他的意思表達出來。
二
聽我媽說,我倆都不會說話的時候,有壹次小哥哭,哭的很厲害,怎麽哄都不行,給奶不喝給水不喝,抱著晃不行,坐推車還不行,我媽說,小祖宗妳要幹嘛。
小哥哭的時候,我很安靜,我媽實在沒招了,就把目光投向我,那小祖宗,說說,這小祖宗怎麽回事兒?
安安穩穩坐在床中間的我,低頭去摸自己的腳丫子,左邊的腳丫子。
我媽趕緊坐下,去看小哥的右腳丫子,發現他小胖腳的指頭縫裏,橫戳著壹小刺,看樣子是從炕條埽上掉下來的,疼唄,我媽趕緊處理好,還好沒破,小哥哭聲立刻停止。
我倆經常咿咿呀呀的對話,爸媽聽不懂就在旁邊瞅著樂,我爸說,這倆,不定又合計什麽呢?我媽說,大概說過去的事兒呢。我爸說,他們倆能有什麽過去的事?我媽說,肚子裏那小塊地方壹起待了十個月吶。
我爸又說,估計為誰先出來這個事兒,就商量了半年。哥哥說,我來,我男的,我先出去探探路,我壹哭壹有動靜,妳就立馬跟過來。妹妹說,行嗎?妳行嗎?不然還我來吧,我怎麽那麽不放心呢。
我媽說,嗯,有可能。閨女心細,想照顧人,哥哥膽大,願意沖鋒,估計在肚子裏壹天到晚踢肚皮的都是兒子。
哈哈,我倆聽著他倆聊天,別說,猜的還真八九不離十,夫唱婦隨壹唱壹和,頗有些雙胞胎心有靈犀的味道呢。
只有壹點沒猜對,踢肚皮的,永遠是我,她閨女。
是,我倆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討論人生劇本。
沒錯,從天上下來找媽媽之前,我們是看過人生劇本的,知道自己這輩子的人設。
大多數人都是單獨的,壹個孩子找壹個媽媽,我倆誤打誤撞被隨機劃到雙胞胎那隊。
排在我們前面的那對雙胞胎,在看他們劇本的時候特別猶豫,看得出他們真想放棄重新排隊來著。
他倆的人設是反向人,就是說,這個好,那個就不好,那個好,這個就不好。倆人能量如果是100,這個人拿走80,那個人就只剩下20了。
猶豫許久後,他倆最終決定出發,聽他倆說,沒事,妳好的時候妳幫我,我好的時候我幫妳,再怎麽樣我倆總有壹個在好的狀態,沒問題,能行。
我倆接過劇本時屏住呼吸,但壹打開就樂了,我們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上輩子我們拯救了銀河系嗎?
我倆的人設是互補人,就是太極圖陰陽魚那關系,我倆合起來就是壹小宇宙。
嘿!精彩!完美!
要說還是男孩格局大,人家沈得住氣,在媽媽肚子裏靜靜地吸取營養,悄悄地長大。
我就不行了,想著就興奮,哎呦餵,這趟人間走四方,得多好玩兒,得多震撼吶。
踢肚子,那都是輕的,我那位小哥要不按著我,我能在我媽肚子裏翻跟頭。
小哥出生時的哭聲很嘹亮,沒有人知道他在用哭聲招呼我,來吧來吧,到地方啦~!
三
01
我小哥的數學很好,我的語文很好;他的體育很好,我的藝術很好。
從小學到高考,他的數理化都是標準答卷。大大小小的考試,人家總頭壹個交卷,老師用眼睛壹捋,刷刷對勾,紅色100下面壹道杠,然後把這張卷子鋪在講臺上。
陸陸續續交卷的同學們,不用交頭接耳地討論自己的各種拿不準,不用問老師,直接圍著講臺看他試卷就好了。
我羨慕嫉妒恨,但無論怎麽努力刻苦下功夫,我的數理化就是班級十名開外再上不去了,和小哥比,天方夜譚,邊都摸不著,人家年級前三。
但我語文好,從小到大,作文壹直被語文老師誇。
小學六年級有壹次,該我們班出學校廣播站的廣播稿了,我是宣傳委員,問老師要稿子,老師正忙,扭頭說了壹句:“就交妳今天的作文吧”,那天的作文還沒收,老師都還沒看呢。
在家,我數學不會就問他,他作文不會就問我,我爸媽真沒為我倆的學習著過壹次急。
也怪了,我吭哧吭哧半天做不出來的數學題,他三下兩下幾句話,我就明白了,我心服口服佩服得五體投地。
後來長大了,他告訴我,其實不該是我感謝他,而是他要感謝我。
他說,給我講壹遍,他就更深地明白壹遍記憶壹遍;只要把我教會了,這個知識點他就徹底掌握了,無論考眼在哪兒都考不倒他了。
他說他穩定的好成績三分之二來自我這個聽眾,哈,這話太治愈了。
我呢,打小捧著大本書看,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的作文從不發愁,下筆順暢從不卡殼,從不撓著頭皮不知寫啥。
小哥時常會有寫不出來的時候,但以他那個聰明腦殼,我稍微提示壹下,他立刻get到。
初三有次寫作文《清晨》,他圓珠筆戳腮幫子半天沒動窩,清晨? 6點到7點叫清晨,起床吃飯趕路上學,天天如此流水賬有什麽好寫的。
我幽幽地說,寫妳清晨醒來無意中聽到爸媽的低語聊天啊。
那次他的《清晨》得優,遭到老師在全班的表揚。
02
他體育很好,他喜歡籃球,校籃球隊的,壹蹦老高,球鞋費著呢,沒多久就壞了。
我媽很開明,什麽都買便宜的,唯獨鞋和眼鏡敢花錢,敢給他買名牌運動鞋,敢給我配最好的眼鏡。
我覺得他數學好,和他體育好有特別大的關系,為什麽這麽想不知道,就這麽覺得。他渾身的勁是蓬勃向上的,陽光大男孩,所有的人都喜歡他。
我也喜歡小哥,願意纏著他,他也願意被我纏著,因為我總是有用的,他很早就發現我能給他補臺,能在任何情境裏,把快落地的球救起來。
有次在家,他壹轉身把地上滿滿壹盆水給踢翻了,那盆水著著實實澆在我腳上,那動靜!虧得是四月。
我爸壹驚,剛要數落他,我說:“哎,先脫鞋後洗腳,妳程序怎麽反啦?~”
爸媽噗嗤樂出來:“妳們倆。” 他二話不說麻靈拿拖把拿毛巾拿幹凈襪子壹通忙叨,完事兒看著我蹦出三字對不起,我倆眼神壹對,同時伸出右手,give me five,哦耶!
我倆配合不好的時候很少,所以印象很深。有次家裏來了壹位叔叔,叔叔口吃,和爸媽說完事就走了。
目送那位叔叔出門,我倆對視,誰也不開口先說第壹句話,生怕張嘴也跟那位叔叔壹樣了。我用眼睛說妳先,他只張嘴不出聲說我上廁所去~
到了初中,我眼睛就近視不戴眼鏡看不見黑板上的字,越發不愛動了。笨手笨腳的小四眼和蹦蹦跳跳的大男孩,壹個往天上飛,壹個往地下鉆,壹個動,壹個靜。
我媽把他從外面往回叫,別瘋啦,回家吃飯!每次倒也不著急,人家功課好,又按點回來,從沒有過異常。
我媽把我從家裏往外轟,別看啦,那眼睛還要不要啦,出去玩會兒,找妳哥去。
他費球鞋,我費眼鏡。
每次體育課考試尤其3000米,愁死我了,小哥就在學校操場帶著我跑,反正,次次考試懸得呼地過,虧得前些年體育課只有及格不及格,要也有優良中差,我的成績單就沒現在這麽好看了。
盡管如此,除了語文可以與小哥抗衡以外,我還有壹項值得驕傲的,那就是我是學校樂隊的,我會樂器。
呵呵,他去比賽,我去演出。我們學校的籃球隊棒,我們學校的樂隊也棒。
我們在很多地方演出過,印象最深的是在人民大會堂的那次。學校企業外賓上過電視的大領導,很多人看過我們的演出。
有壹次,我們給解放軍叔叔演出,那年我小學四年級,我的節目是琵琶獨奏《打靶歸來》。
我壹曲演完,響起熱烈掌聲,我走下臺,掌聲不停,越來越響。
節目單上只有這壹個曲子,我也就準備了這壹個,但呱呱鼓掌聲持續了壹會兒後,變成了要求返場的有節奏的掌聲。
老師在我身邊蹲下來說,再彈壹個吧,我都傻了,彈什麽啊?再彈壹個洪湖水。
我懵圈地走回臺上,全場立刻安靜下來,那壹刻我覺得魂都不在身上了,不知道手裏琵琶的聲音是誰彈出去的。
壹個音錯了,壹個音又錯了,臺下解放軍叔叔開始善意地笑,等我好不容易把整個曲子彈完了,全場再次爆發出和剛才壹樣的熱烈掌聲。
這壹次裏夾著大家疼愛的笑,有人低語,把孩子嚇著了。
小哥和我,壹直是爸媽的驕傲,對我倆他們壹直很省心,直到非典那年。
四
01
高考那年,小哥隨媽媽學醫,我隨爸爸學外語。我倆如願以償,高考成績他理科班第壹,我文科班第壹。我倆的乾坤傳奇,據說在母校流傳了很多年。
18歲以後,大概是長大了,我們的雙胞胎感應還在,但乾坤小宇宙的氣場差了很多,到大學畢業那年,我倆的童年神話徹底成為傳奇。
媽媽當了壹輩子醫生,太知道醫生的辛苦了。小哥報考前,媽媽和他深談了壹個晚上,把醫者的辛苦擔當仁心溫暖通過壹個個小故事,刻在了小哥的腦海裏。
從爸媽屋裏走出來,我看見小哥晶瑩瑩的眼睛裏,多了壹絲堅定和悲憫。
爸爸也和我談了壹晚上,那次談話讓我對翻譯的學習和從事,多了憧憬,多了敬畏。
爸爸看著正在播放的《新聞聯播》,對我說,妳聽他說壹句話,晚三秒開始跟,嘴上重復他的話,耳朵聽他下壹句。試試~
我以為很簡單,但兩句都沒跟下來。爸爸接著說,有壹種翻譯叫同聲傳譯,剛才妳用同壹種語言跟,他要換成外語。
翻譯,是兩種語言間的穿梭,兩種語言都要精通。
頂級的口語翻譯,可以打開壹本英文書,看著英文,用很美的中文語言給妳說出來,就好像她正在念的是壹本中文書壹樣。
這叫專業!既然決定要學壹樣東西,就竭盡全力把它學到頂尖,記住了?
02
我倆的大學時代都很悲催,情商很低,人緣很差,倆書呆子。
我先畢業,比小哥早工作壹年,那壹年,小哥忙著寫論文,別的沒啥變化,多出了個愛好,喜歡上了歷史國學中醫,說起來壹套壹套的。
開始我們都以為他交了個文科女朋友,後來確定不是。
他的西醫語言只有媽媽聽得懂,跟我們說話他就換成中醫語言,我們樂得受益,讓他免費開課。
比如他說瞎吃補品流鼻血,好比鍋裏沒水妳亂添柴火,那不燒糊了。通俗易懂!
我媽西醫學院派,看他啥沒耽誤,也不介意他七七八八的多學。倒是我爸,拿出了老學究的勁頭,認認真真地聽他說照他做,敲膽經捏耳朵,樂此不疲。
我爸試圖拉著我媽壹起,嘗試過很多次,我媽不屑壹顧,壹副不與夏蟲語冰的樣子。
小哥實習那年,給我講醫院的故事,說有次在樓道半截,壹個病人突然暈倒,他急上壹步扶住,然後把病人背到病房。
他說,那個病人看著不胖,但特別重。他壹邊背,壹邊想起媽媽幾年前在他報考醫學院的時候,跟他的那次談話。
媽媽說有壹次,壹個大叔病人樓道暈倒,那當口前後沒別人只有我,我壹把扶住,想著年輕有的是力氣,來吧,壹頂勁就背上了樓。
真沈呀!就那次,也不知是閃到了還是怎麽的,腰就不好了,壹直到老了都不好,只要陰天下雨就疼。
這,在醫院裏是最小的事,算不了什麽的,說不出口的事。
小哥說媽媽163,100斤不到,背個160斤的大叔,都想不出當時是怎麽壹口氣背上去的,還不算什麽還說不出口。那天我背起病人,瞬間懂了那晚媽媽說的話。
不是站著連續做八個小時手術才叫辛苦,醫生辛苦的點點滴滴太多了,電影《人到中年》裏潘紅演繹的那個眼科醫生只是冰山壹角。
更別提天天要面對的生死了。
五
01
小哥作為醫生面對死亡的第壹次哭,我印象很深。那壹次,他哭得非常厲害。
他這輩子的哭,我看見的,有數的那麽幾回。每壹回背後的故事都驚心動魄,越往後越長大,他的哭就越深越痛越壓抑。
第壹次哭是為了我們的發小,肝癌晚期。
太年輕了,我們的壹切都剛剛開始啊。
從住院到離世,兩個月,是發小主動要求停藥的,他放棄了。
小哥哭著求他,我們壹起打贏這場仗好不好?
發小失神的眼睛裏沒有了光,他看著小哥說,哥們兒,下次!
小哥對媽媽說,從決定學醫的那壹刻開始,我就做好了面對生死的準備。意外生死未蔔,疾病回天乏術,我都能接受,我努力我盡力我拼命,和病魔壹戰到底。
但是,但是,我沒準備好接受放棄,我還接受不了任何對生命的放棄。
我不知道發小他經歷了什麽,是什麽讓他生無可戀?
小哥重新審視自己學醫時的偉大抱負,那是他第壹次深深地感受到醫生的無助。
他擋不住健康人患癌,他治不好晚期,他沒法延長病人的生命,他甚至阻止不了病人放棄自己的生命。
“要我何用啊?!”
面對著這位迷茫的新醫生,當了壹輩子眼科醫生的媽媽說:
孩子,妳知道每次紗布壹圈壹圈地拆開,病人睜開眼睛重見光明的那壹刻,我有多高興嗎?妳知道看著病人松開握住我的手,依依不舍壹步壹回頭地出院回家,我有多幸福嗎?
妳知道那些年,年年過節年年收治被鞭炮炸傷眼睛的孩子,我有多心疼嗎?妳知道告訴壹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他將永遠失明,我有多痛心嗎?
是的孩子,這就是醫生。每天,妳踏進醫院面對病人,妳肩上就有了使命。
開始我也以為高超醫術是使命的全部,慢慢地我認識到,最好的醫生是讓人不得病,是把小病治好把大病扼殺在萌芽,是在大病面前,和病人聯手打敗病魔,是在盡了全力接受宿命時,仍對生命充滿敬畏和希望。
02
小哥後來對我說,他很慶幸,這輩子能做醫生,能在沒有硝煙的戰場上迎接壹場又壹場的戰役。他說,他的老師他的同事,乃至昏迷不醒的病患,都是他的戰友。
他們冷靜地分析病情,密切地註視變化,果斷地決定下壹步方案……,這壹切,像極了戰場。
那個全程昏迷不醒的中年人,醒來後對小哥壹見如故。他說,小哥對他說的所有話,他都記得。印象最深的那句是,加油!咱倆壹定能贏!
2003年非典,小哥得了獎章;那段時間,把爸媽擔心壞了。
六
01
小哥和我同壹天結婚,他媳婦是我閨蜜,我老公是他哥們兒。
戀愛時驚天動地,結婚後壹地雞毛。
我和小哥是雙胞胎,他娶個能和我說得來的,我嫁個跟他差不離的,再乾坤小宇宙壹下?多好!小哥和我原本想得美美的。
哪曾想兄妹乾坤,和夫妻乾坤完全兩碼事!
結果呢,壹半壹半吧,激情燃燒的時候,真好!激情不燃燒的時候,真不好!
這個出乎意料的結果倒是激發了我和小哥早年間合作潛質,他們兩口子吵架我消防,我們兩口子吵架他滅火。兩對四個人,從不同時發飆。
大姐壹直在國外,每年回來看著小哥和我都感嘆,這日子過得多快啊,妳倆都結婚了。
我們結婚的第二年,媽媽退休了。
小哥的娃是女孩兒,我的娃是男孩兒,對倆孫娃媽媽都愛不釋手。
我們的家離爸媽家都不遠,沒事兒我們就帶著孩子回去,媽媽願意的話就留倆孩子住幾天,住多久都行,留壹個行,留兩個行,不留也行,總之,大部隊怎麽調遣全聽媽媽的。
說來也巧,倆娃有點像童年的小哥和我,在壹起玩得可好了,不願意分開。
把爸媽樂得呀,天天合不上嘴,臉上放著光。
孩子鬧哄哄的,累啊,但熱鬧,高興!
爸媽最興奮的,是那兩個小娃原音重現了小哥和我的當年神話,孩子的雷語趣事讓年過半百的爸媽返老還童,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
老兩口把自己的專業全放下了,壹心壹意地帶著兩娃。奇了怪了,小孫女文靜隨姑姑我,小外孫活潑像舅舅他。
02
若幹年後,小哥閨女考上了北大中文系,她的理想是作家。我兒子碩本留學歸來,專業是應用數學和金融工程,他的誌向是大數據。
爸媽的晚年時光,被我們尤其是倆孫娃幸福地療愈著充滿著。我每每回首歲月,都能聽到全家人爽朗暢快的笑聲,那笑聲壹直持續了30年。
兩位老人家幸福地活到93歲,他們健康樂觀,祥和寧靜;無論各自坐在哪裏,他倆常用眼睛尋找對方,眼光碰上,笑壹下。
有次追著老人看的我,正遇上小哥的眼睛,我倆學著爸媽,也相視壹笑。
爸爸在家譜上驕傲地寫下我們全家人的名字,學歷,***產黨員。
媽媽彌留之際對我說,舍不得。爸爸彌留之際對我說,此生,無憾!
結尾
為了彌補爸爸在彌留之際向我吐露的遺憾,我用筆“生”出了壹個雙胞胎哥哥,上面所有關於哥哥的描述,都是虛構的。爸媽,妳們喜歡他麽?
以下文字回歸真實。
有年體檢,我無意聽到了壹個陌生又熟悉的詞,這個詞我已經幾十年沒聽到過了,“畸胎瘤”。倆b超醫生壹邊記錄壹邊聊天:“xx畸胎瘤死了。”
我啊的壹聲,畸胎瘤會死人嗎?畸胎瘤不就是母親本應生雙胞胎,結果沒發育好只生出來壹個孩子,那壹個成了良性瘤被這個孩子帶出娘胎,做手術切除就行了,不是這樣的嗎?
醫生很驚訝地盯著我,我說我得過,八歲做的手術,我好好的啊。醫生說,哇!妳命大,我知道的好幾個畸胎瘤病人都死了,妳是我知道的第壹個活下來的。我說啊,真的啊。
冥冥中,那個帥氣陽光的大男孩,在沖著我笑。
“此生,我只能幫妳到這兒了。
多好的壹人生劇本,沒能開拍就殺青了,下回吧。
記著昂,這輩子妳是兩個人,盡管,我沒在妳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