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文/項斯微 圖/暴暴藍
項斯微
柯艾簽約作者
已上市作品:《不許時光倒流》
“雖然我的名字叫小福,但我其實並沒有給周圍的人帶來任何幸福。”
“不,如果沒有妳,我不會知道天可以這樣藍,草可以這樣綠,水可以這樣清澈,貓咪可以這樣溫馴,我的心臟可以如此迅猛並且堅定地跳動著——它聽上去如此矛盾而荒謬,但事實就這樣發生了。小福,就算妳是所有人的掃把星,那妳也是我壹個人的幸運女神。”
——題記
趴在葉鋒的桌子上,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又迷迷糊糊地轉醒,聽見他們寢室的人逐漸回來,葉鋒沖著我身後喊了壹句:卓飛,妳待會兒是不是回家住?
我壹聽到“卓飛”兩個字,假裝睡得更深。
“嗯。”他有些沙啞的聲音傳到耳邊。
“那妳待會兒能不能騎車帶小福回家?今天有點太晚了。”
我壹聽葉鋒的建議,就算是趴著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臉不爭氣地轉紅,手臂頓時覺得很麻也不敢動壹下,今天在葉鋒寢室幫他貼網格線和畫圖畫了壹整天,雖然沒有在餐廳那麽消耗體力和熱情,但是對我這木頭腦袋也是極大的考驗。
“據我所知,卓飛的自行車後座還沒有帶過女生啊!”寢室裏的胖頭不懷好意地調侃道。
“我問卓飛呢,沒問妳。”葉鋒打斷胖頭。我感覺自己背後壹凜,卓飛的聲音緩緩響起。
他居然問:“她不是有男朋友接送的嗎?”
我的心壹下子怦怦怦地跳起來,我在心底回答,我沒有男朋友,我沒有,我沒有。
“妳今天怎麽也這麽八卦,妳說阿昆?也許吧。就是他托我把小福照顧好,他今晚要打工不能過來。我這壹時半會弄不完。卓飛,行麽?”
“不行。”
“好吧。我也只是試著問壹下……”
葉鋒的圓場話我沒聽清楚,但那兩個字很冷,並且準確無誤地飄進了我的耳朵——“不行。”
我能感覺到我的臉由紅轉白,並且以極其不自然的姿勢趴著,好吧,別做夢了,卓飛是全系女生心中的壹個謎、壹塊冰。他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卓檢察官的兒子,是我們金融系的翹楚,沒人知道為什麽他要來我們這個二等的大專院校上學,如果動用他爸爸的關系,我想他可以進本城最好的學校。
卓飛的長相很陽光,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的臉上其實藏著壹個小小的酒窩。因為他不常常笑,所以基本上看不到。我也只仔細地看過他兩次,只大概記得那酒窩在左邊的臉頰。他棱角分明,但那眼神總是輕視壹切的,包括我。自然包括我,這全系最邊緣化的人物。
等卓飛已經走了之後,我又假裝趴了20分鐘。葉鋒也真的是好人,中間不來叫醒我,我只好自己無趣地醒來,對葉鋒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幹著活就睡著了。”
“沒事,今天的妳已經完成了,給妳。”葉鋒遞給我壹張百元大鈔,我把它放進口袋裏揣好,收拾了書包,說:“那我先回家了。”
“阿昆本來叫我送妳,但是我……”
“沒事,我會和阿昆說的。他就愛亂獻愛心。”我及時打斷葉鋒。葉鋒重新戴了戴他頭上的棒球帽,幹咳了壹聲,欲言又止地問:“妳和阿昆……妳們……是不是……?”
我知道他說什麽,大多數人都是這樣認為,但我知道不是。我搖搖頭。臨走前我瞟了壹眼卓飛的床,他的床上空蕩蕩的,連張海報也沒有。不像葉鋒的床頭極不和諧地貼著卡特厄本和堀北真希的海報。
走出學校的大門,微涼的秋風吹到身上,我才意識到自己穿的還是夏天的衣服。綠色的短褲、帆布鞋以及在服裝批發市場花20元買來的格子襯衣,還好襯衣是中袖的,不至於太冷。我背著書包沿著小路往家走去,還好我家離學校不過就是20分鐘步行的路程,當初選這個學校也是由於能省下不少交通費和住宿費。
我沒想到,壹個黑影壹下子躥到我身邊。我差點叫起來,卻看見卓飛從他的那輛山地車上跳下來,站在我身邊。他壹米八多的身高給了我很大壓迫感,雖然以前也和他有過交流,但我好像突然不會說話了。
我的眼睛不自覺地瞟了壹眼卓飛的自行車後座。他沒有像其他男生壹樣把後座拆掉,好讓女孩坐在前面。但是他那冷冰冰的後座也在顯示著自己的絕對權威。我盯著盯著,把後座當成了仇人。
“蔣小福?”這是卓飛第壹次叫我名字,我有點回過神來,給了他壹個錯愕的眼神,他接著說,“妳的名字為什麽這麽難聽?”
“啊?”我懷疑自己的耳朵,他到底在和我說什麽啊。但還是極力辯解道,“也沒有多難聽啊。妳壹定是把它想成了大小的小,我的是拂曉的曉。”
“妳怎麽知道?”
“大家都是這樣寫的,所以我就隨便妳們了,但其實我是拂曉的曉。”認識我的人裏,除了奶奶、弟弟、雅麗之外,大概這是我第壹次告訴別人我是拂曉的曉。我本來從不在意這些東西,從小到大別人都寫錯,我也隨他們,但這次竟然較起真來了。
“兩者有很大區別嗎?”卓飛貌似很真誠地提問,但我還是聞到了嘲諷的味道。他單手扶著車把,另壹只手就松松地插在牛仔褲袋裏,看上去很像廣告上的模特。我突然發現他今天的襯衣也是格子的,只是質量看上去比我那件好太多了,我的都被水洗得皺巴巴的了,他的卻還散發著新貨的味道。
“區別當然很大。大小的小,是代表小運氣或者從小就很幸福,但是我爸爸……他……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從每天早上醒來就感到幸福。”我沒想到,我還是卡殼了,提起爸爸,我的心還是很疼,簡直呼吸困難。
“從早上起來就感到幸福?”卓飛陷入了思索之中,大概是意識到了我的不正常,他沒有揪住這個話題問下去。感謝上天。我們沈默了壹會兒,像壹個世紀那麽長,但好像又很短。他剛準備再度發問,我突然發現眼前的景物很熟悉。
“咦,我到家了。”我叫了壹聲。我們只不過隨便說了壹會兒話,就走到了我家門口。
“是桂香小區。真難聽。”卓飛看了我們小區的門牌壹眼,連再見都沒有說就騎上車走了。我感到這個夜晚非常的莫名其妙但是又異常興奮。就連晚上阿昆打來電話,我也忍不住和他多說了20分鐘,使他壹時迷糊起來,不過我在電話裏嚴厲地批評了他四處托人照顧我的舉動,聲稱:我蔣小福是絕對不需要別人照顧的。
之後的三天,我壹有時間就在葉鋒寢室裏幫他做漫畫貼圖,他必須在壹個月內趕工交給出版社,所以才雇用了我這個班級裏除他之外唯壹會畫畫的人。我感覺自己在翹首盼望些什麽,做活的時候也總是左顧右盼。但大概阿昆還是打過了招呼,葉鋒都盡量讓我很早完成好回家去,我們這裏畢竟屬於城鄉結合部,晚上不安全。
但是眼看著這批工作就要做完,卓飛都再也沒有來過寢室。為了證明那天晚上不是幻覺,我還特意在最後壹天夜裏拖到了晚上九點。葉鋒問我要不要送,我說不要了,我壹直都自己走的,沒問題。葉鋒也就沒有再堅持。我依舊穿著我的格子襯衣,只不過把褲子換成了長褲。卓飛每天都來上課,還記筆記,他的衣服壹直換,卻沒再穿過那件紅格子的。
我想卓飛那天晚上可能純粹是壹時興起。像我這樣天天在課堂上睡覺,每天下課打工的貧窮女孩,怎麽可能引起他的重視,最多就是像家裏來了新奇的物種,用來嘲笑和觀賞壹番罷了。直到我又在學校的琴房遇見了他。
去琴房通常是我心情最不好的時候,只有聽著那裏間斷的鋼琴聲,我才能想起小時候的幸福生活,爸爸教我彈鋼琴的樣子。爸爸的忌日轉眼間又到了,我的心情低落,卻不敢大肆拜祭,只在小區外面的後山給他燒了壹些紙,又說了壹些絮絮叨叨的話,心裏更煩躁了。就到琴房拐角處的小陽臺裏躲著休息,這壹天,就算阿昆說有500元壹天的打工我也不幹。
但是我在這壹片琴聲中,竟然聽到了俄羅斯作曲家鋼瓦列夫創作的《幸運女神》,那是我最喜歡的曲子,我嚇了壹跳。因為這是當音樂教師的爸爸教我彈會的第壹首鋼琴協奏曲,他總是說,這首歌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他非常喜歡。我的名字也和這首歌有關系,故事講述的是壹個男子夢見自己愛上了壹個女子,醒來之後遍尋不著,憂傷地死去的故事。
就連爸爸的葬禮我也堅持用的這首曲子,我們在家裏樓下的院子裏搭了壹個簡陋的靈堂,纏繞著的綠色植物爬滿墻壁。聽著《幸運女神》,我的手指不自覺地動起來,嘴巴裏也哼了起來。
琴聲斷了,我想看看是誰彈奏出了這美妙的曲子,就埋伏在低矮的琴房門口。外面太陽正毒。
誰知道,我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出來,裏面也沒有任何動靜。按捺不住,我大膽地推門進去,赫然發現是卓飛,他已經趴在鋼琴上睡著了。他這天穿著壹件軍綠色帶領章的上衣,下身還是配牛仔褲和板鞋,他常用的那個銀色的包包就丟在腳邊,使狹小的琴房越發局促起來。我壹時間不知道是進門好,還是趕快關上門出去好……但是,這可是觀察他的酒窩的好時機,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壹直想弄清楚他的酒窩在哪壹邊。想到這裏,我膽子壹大,輕輕進屋,把門帶上。
剛剛關上門,我就意識到,我把卓飛吵醒了。
卓飛用霧蒙蒙的眼睛望著我半晌,回過神來:“是妳?”
“嗯。”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類我不擅長應付的狀況,雖然我最近常常頭腦發熱。我只好看向天花板。
“原來妳就是那個偷聽我彈琴的小賊?”他似笑非笑……確定了,酒窩在左邊。
“誰是小賊,妳彈得那麽大聲!”我揮舞著雙手大聲地辯解道。
“那是誰壹直在我窗前隨著音樂哼哼呢,難聽死了!”
“我……我。”原來我在陽臺上唱歌他都能聽見,這下窘死了。
“好吧,是我。妳要怎樣?”我擺出壹股豪邁的氣勢,“反正要錢沒有,要命壹條。”
“妳就那麽喜歡錢嗎?不過妳哼得還蠻準的,以前學過吧。這樣吧,我們音樂社最近搞社團活動正好缺人,妳就來吧。鋼琴應該也會彈吧,這麽生僻的曲子都知道,妳家裏有人會?”卓飛好像突然對我感興趣起來,打聽起我的情況來了。
“我不會,我沒時間也玩不起。”我突然有點生氣,轉身準備走人,誰知道門那麽難開。就在我“砰”地關上門之前,卓飛的聲音正中我的耳膜:“我們每周壹下午5點活動,那天下課後不許去打工。”
輪到下壹個周壹,我坐立不安。上課時偷看卓飛的神色,他沒有任何不對勁,不知道為什麽,壹到5點我的心就開始發慌,越是想早點走,越是收拾不好東西。後來我安慰自己說,爸爸不是壹直希望我學音樂的嗎?我也壹直想加入音樂社。最近其他的打工都進行得很順利,餐廳每周三天照舊基本就能保證收入了,損失壹些零工也沒關系。
不管怎麽說,我的的確確在5點鐘留了下來,仿佛卓飛的話對我施了魔法。卓飛並沒有特別對待我,不過看上去之前也和大家打過招呼,都知道我會來幫忙,所以大家也沒有客氣,立馬開始開會,策劃會場布置等等,原來,音樂社打算在近期搞壹個盛大的社團聚會,號召更多人的加入。忙碌的社團活動雖然沒有收入,卻讓我幹勁十足,更何況小薇、何傑等音樂社的幹部都願意主動和我說話,使我第壹次產生了朋友相聚的感覺。
雖然卓飛整個晚上沒有對我說過壹句話,但我感覺到他也以贊許的神色默默地關註著我,但願這不是我的幻覺。
音樂社的事壹直忙到9點才結束,同學們都陸陸續續地回寢室了。我看卓飛還在忙,就沒敢打擾他,和小薇壹起離開了音樂社的工作室。小薇是壹個活潑開朗的女孩,除了我不能回答的關於我家裏人的問題,其他的關於我的情況她立刻在10分鐘的路程內摸得壹清二楚。
待到她回了寢室樓,我壹個人出校門回家,安靜得不像樣子。我才感覺到自己剛才說了這麽多的話,對壹個自己第壹天認識的女孩!雖然不如和卓飛說話那麽高興,但我確實也感覺很開心。
走了不到5分鐘,那種感覺又來了,我心跳得很快。
“蔣曉福,沒想到妳話那麽多。”是他。
“從我家到妳家,那麽順路?”話不經思考就說出口,我異常後悔,但是沒辦法,已經問了。
“難道妳以為我在送妳?”果然,他不放過任何調侃我的機會。
“我沒有,我只是好奇。為什麽每次都能碰到妳,真倒黴。”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真倒黴。”卓飛似笑非笑,這大概是他最喜歡的表情了吧。“不過,為什麽妳壹直都在打工,妳很缺錢嗎?”他突然問。
“是啊。”我直白地承認。沒有比錢更讓我歡喜的東西了,弟弟的學費,奶奶和我的生活費,光靠爸爸剩下的那點存款是應付不了的。我雖然已經讀上了大專,但畢竟弟弟還在上高中。爸爸壹直希望弟弟能夠讀好壹點的大學,好壹點的音樂學院,學費從來都不是筆小數目。
“妳倒是很坦白。”他望著我,若有所思,仿佛還想問什麽。但是壹轉眼,我家又到了。那是我第二次感覺到,學校離家只有20分鐘的路程,並不見得是件好事情,我渴望和他多說幾句話,渴望他那有些遊離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蔣曉福,在音樂社要好好幹,再見。”這壹次,卓飛總算說了再見。
周三,我照例翹課去餐廳打工,可能是最近衣服穿得不夠多,也可能是阿昆最近感冒得太厲害傳染給我了,剛開始洗了壹會兒盤子,我就感到頭暈眼花,幾欲昏倒。李老板見我沒有精神,怕我傳染給客人,連忙叫我下班,去醫院打點滴。“小福,妳今天就聽老板的話,休息壹下吧。”阿昆關切地對我說。他向老板請了壹個小時的假,騎車送我回家,然後又繼續去餐廳打工了。“有什麽事情,壹定要給我打電話,知道嗎?”阿昆認真地看著我,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有好幾個女孩子就是沖著他才天天來餐廳吃飯的。但是我知道阿昆這種人,錢對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雖然他不像我要供養弟弟,但是他也有壹幫沒什麽生存能力的家人。阿昆是我最理想的打工夥伴,有什麽好差事總是第壹個叫上我。他也許喜歡我吧,我這樣想過,但是他從來沒說過。
打點滴可是很貴的,我回家蓋著被子睡了壹個下午,仍然感覺渾身火熱。起床,我拿起溫度計量了壹下,39度。雖然說我有個當醫生的媽媽,但是高燒到39度我自己還是應付不了,奶奶白天又出去和相好的爺爺們玩去了,我只好自己起身去醫院打針輸液。
“蔣曉福,妳怎麽連這麽點事都做不好。”在半路上接到卓飛的電話,我感到非常意外。他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地指責我沒有把音樂社的租賃場地安排好,但是那件事情明明是小薇負責的。
“妳在說什麽?”我在電話這頭有氣無力,壹邊還要應付護士的問話,“不,我不要床位,我坐著輸就可以了。”
“妳生病了?”卓飛的聲音聽上去低了八度,但他顯然還在氣什麽。“嗯,我要掛了,電話費很貴。”我迷迷糊糊地掛了卓飛的電話,然後被護士安排到了壹張長椅上坐著。長椅的那頭還有壹個老爺爺也是壹個人來的,我們中間空出了壹大截。好心的護士小姐拿了個枕頭給我,打上吊針,我幾乎立刻就要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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