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_title:第1章
chapter_content:"裴文耀抱著腦袋大叫,雙手亂揮亂舞,狀若瘋癲。
裴老爺揖袖道:“小兒不知中了什麽邪,還請道長能救救他。”
無常道人撚著胡子咂嘴,似是有口難開。
“有酒麽?”
裴老爺壹楞,道:“有是有,只不過小兒的病難道需要用酒來治?”
清晨,青石街道上霧氣蒙蒙,裹挾著初春的幾許寒氣。
杜月娥挺著快要臨盆的肚子,擔著兩個滿滿的水桶往家走。她咬著牙,額頭上壹層薄汗,兩只木桶晃得厲害,裏面的水不時濺出來,灑落壹路水跡。
剛拐進巷子,老遠她便瞅見婆婆李氏黑著壹張臉站在院門口等著,不由心裏壹慌,加快了腳步。
卻不想忙中出錯,腳下壹打滑就要跌倒。
杜月娥壹瞬間臉都嚇白了,她現在的身子如果摔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可等她定下神來卻發現自己好端端站著,而兩只水桶滾落在地上,水幾乎灑光了。
剛才恍惚間似乎有股柔和的風穩穩地托了她壹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哎呦!妳個喪門星呀,擔兩桶水都擔不好。妳還能幹啥,啊?!”
李氏的尖利嗓門喊得整條街都要聽到了,她氣勢洶洶地走向傻站在原地的杜月娥。
“還不趕緊再去打兩桶水來,早飯還沒做呢,壹天到晚笨手笨腳的,就想著吃白飯!”
李氏上來指著兒媳婦劈頭蓋臉就是壹頓罵,瞥見杜月娥的雙手下意識地護著肚子,更加氣不打壹處。
“什麽金貴身子啊,連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看妳那肚子圓得跟球似的,八成又是個丫頭片子,剛才摔沒了倒省事了!”
杜月娥默默地低下頭去撿水桶,眼眶中有淚花在打轉。她連生了兩個女兒,婆婆的態度壹次比壹次惡劣,這次竟然咒她肚子裏的孩子去死。
由於肚子太大,她彎不下腰,只好吃力地半蹲下去夠地上倒著的水桶。李氏冷眼看著,沒有壹絲要幫忙的意思。
“兀那婦人,為何要為難壹個身懷六甲之人呢?”
聲音帶著幾分散漫和醉意,壹個穿著破爛道袍的老道提著個紫色的酒葫蘆,壹步三晃地路過此處,順手將水桶提起來交還杜月娥。
杜月娥忙道謝:“多謝道長。”
李氏斜睨了老道壹眼,只見他壹身落拓,頭發隨便挽了個道髻,插著壹根桃木簪,面容清瘦。頜下留有幾縷長須,壹雙眼睛瞇縫著,像是宿醉未醒,便不由得冷笑壹聲道:“哪裏來的牛鼻子老道?壹看就不是正經修道之人,還胡亂管什麽閑事,去去去!”
老道捋捋胡子,壹臉笑瞇瞇:“貧道道號無常,靠走江湖算命為生。看這位娘子頭頂紅光,是身懷貴子之像啊,卻不知妳身為婆婆為何要如此輕視呢?”
李氏吃了壹驚,滿面狐疑地盯著老道:“妳說她肚子裏懷的是兒子?”
無常道人舉起葫蘆嘬了壹口酒,咂咂嘴道:“貧道雖略有幾分道行,但這種小事還是看得準的。”
杜月娥頓時又驚又喜,如果這胎是男孩,那她和兩個女兒在家中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李氏還是有點不相信,無常道人也沒多言,只是在經過李氏身邊時低嘆了壹句什麽,而後便又晃晃悠悠地提著酒葫蘆走了。
李氏卻眼睛倏然壹睜,看向老道瘦削背影的目光頓時變了。
“婆婆,我去打水了。”杜月娥怯怯道,拎著扁擔和水桶就想轉身。
李氏壹向陰沈的臉上突然擠出壹個笑容來,她伸手接過杜月娥手上的扁擔水桶道:“我來我來,妳快回家歇歇去,別把我孫子給累著了。”
杜月娥壹時手足無措,從她進門以來,婆婆還從沒像如此和顏悅色過,這讓她很不適應。
李氏不由分說把她推回家門,自己
顛兒顛兒地去打水了。杜月娥站在門口,遠望無常道人消失的方向,手輕輕撫摸著肚子。
這壹胎,真的會是男孩嗎?
日頭漸高,陽光暖意融融,驅散了人們身上殘存的寒意。無常道人打了呵欠,坐在路旁的石頭上曬著太陽開始打盹。
他腰間掛著的壹個百寶囊忽然動了動,有個細細的聲音不滿地響起:“妳個臭老道,整天喝得醉貓似的,正經事也不著急辦。”
無常道人閉著眼睛聞言聳肩壹笑道:“怎麽,只許妳的事就是正經事?在我老道眼中,此時睡壹覺卻是再正經不過的事。”
那聲音被噎得默了壹默才道:“剛才妳對那老婦人說什麽了,讓她聽後態度大變。”
chapter_title:第2章
chapter_content:無常道人倚著墻,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道:“沒想到妳壹個孤魂好奇心還挺重,其實也沒說什麽。只是告訴她,本來便子息艱難,這世事無常,要惜福啊……”
李氏年輕時受孕不易,為此沒少受婆母的磋磨,還差點因此被休了。後來總算生下壹個兒子,自然是從小視若珍寶。
可兒子身體不好,杜月娥進門後倒是連懷兩胎,可惜都是女孩。李氏看著兒子越來越差的身體,暗恨杜月娥不爭氣,再生不出個男孩估計兒子的身體要吃不消了。
無常道人的壹句話打動了她,能算出她子孫單薄,那這道士的話倒是可信了幾分。既然他說杜月娥肚子裏是男胎,那姑且便信他壹回。
所以才有了李氏對兒媳的態度變化。
“真的是男胎?”那聲音還是忍不住又八卦了壹句。
無常道人沒理他,歪著身子打起了呼嚕。
這壹覺就睡到了日至當午,無常道人揉著饑腸轆轆的肚子醒來,依舊是壹步三晃,不緊不慢地去街上尋摸吃的。
壹家包子鋪剛蒸好了包子,擺在店鋪前的攤子上,熱氣騰騰,香氣四溢。不用吆喝就勾得行人垂涎三尺,紛紛上前購買。
無常道人咽了口唾沫,雙手把身上的破舊道袍摸了個遍,也沒找到壹枚銅板。他搖搖頭,頗為遺憾地嘆口氣,轉身要走。
“這位道長,不嫌棄的話,坐下壹同吃吧。”
壹位中年儒生模樣的人坐在壹張桌子旁,開口對無常道人說道。
他的面前擺著壹屜香噴噴的胖包子,看著就令人胃口大增。可看他的樣子似乎沒什麽食欲,手中的包子只咬了壹口。
無常道人也沒有推辭,壹屁股坐到中年儒生的對面道:“多謝先生,那貧道可就不客氣了。”
中年儒生似是不願多語,擺了壹個請便的手勢,便默默拿著包子有壹口沒壹口地啃著。
看他周身氣質斯文,身上所穿的衣服洗得有些發白,好在還算整齊,沒什麽補丁。相貌屬中等,面白無須,只是眉間的愁苦之色讓他看起來精神不佳。
無常道人三兩口便是壹個包子,雙手齊下,左右開弓。等中年儒生手中的包子啃完,擡頭發現壹屜包子早被吃了個精光。
“沒吃飽。”老道揉著肚子,愁眉苦臉。
中年儒生壹哂,招手讓小二再上兩屜包子。
可是很快他便笑不出來了,眼看那空蒸屜越摞越高,包子鋪老板都看瞪了眼,老道才將最後壹口包子塞進口中,端起茶杯壹飲而盡。而後打了個長長的飽嗝,心滿意足了。
路鴻山摸摸幹癟的錢袋,心中苦笑。喚來小二結賬,卻發現袋中的錢剛好夠付飯錢,壹文都不差。
他暗自嘆了口氣,又松了壹口氣。起身對著無常道人揖了揖手,示意告辭。
無常道人微笑頷首,又倒了壹杯茶慢慢喝著,沒有再言謝。
路鴻山也不在意,腳步匆匆地走了。
茶足飯飽,無常老道松松腰帶,剔著牙齒上的菜葉子返回自己的破道觀,百寶囊中的聲音又絮絮叨叨起來:“臭老道,妳到底什麽時候帶我去找我的家人啊?壹天天的不是喝酒就是騙吃騙喝,妳不會是誆我的吧?”
無常道人拍拍百寶囊道:“不急,我這不是在給妳辦嗎?這麽耐不住性子,活該被人揍死了。”
百寶囊憤怒地動了幾下,壹縷輕煙似的魂魄飄了出來,落在地上化成壹名年輕英俊的男子模樣。他擰著濃眉,眉宇間露出壹抹狷狂。
“老子夠倒黴的了,莫名其妙死了,還遇到妳這麽個不著調的破道士。奶奶的,要不是走不了,老子才不跟著妳呢!”
傅子晉都快氣炸了,他渾渾噩噩在壹個亂葬崗醒來,發現自己飄在半空裏,想了半天只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家在哪裏都模模糊糊的。只記得自己的家很大,門口有兩個很威風的石獅子。
沒等他去四處亂飄就被路過的無常道人給收到了百寶囊中,這個邋裏邋遢的老道說他是被人打死的,估計是打到腦袋了,所以他的記憶才會出了問題。
chapter_title:第3章
chapter_content:傅子晉很不甘心,他想知道自己家人在哪裏,自己究竟又是怎麽死的,不然他寧可變成冤魂野鬼也不肯投胎去,所以才拜托無常道人幫助自己。誰知道這個道士這麽氣人呢,遊手好閑哪像個得道高人的樣子?
“年輕人就是火氣大,幸好這裏沒陽光,不然妳出來就魂飛魄散了,老道我也就不用瞎忙活了。”無常道人伸出小指挖挖耳朵,語氣還是不緊不慢。
“那妳倒是趕緊帶我去啊!”傅子晉都恨不得上去揪老道士的胡子了。
無常道人壹拍百寶囊,傅子晉嗖的壹聲就又被收了進去,剛要氣急敗壞,老道的話悠悠傳來:“如果不是妳耽誤,我們已經見到該見的人了。”
於是傅子晉老實了。
無常道人所在的道觀在雲州城外的小山上,因本地信佛者居多,所以也沒什麽香火。再加上長年失修,道觀破破爛爛的,就更沒人來了。
觀裏除了無常老道,還有壹個啞巴小道童,平日裏在道觀裏守著,做些雜活。就是不知道無常老道自己都養不活的樣子,又是拿什麽養活小道童的。
老道剛走到道觀門口,小道童奔出來,對著他比比劃劃。意思是今天有客來訪,現在在裏面的會客室等著呢。
無常道人毫不意外,擡腳走進去,就見到那位客人正焦急地在地上來回踱著步子。壹看到無常道人進來,他便急切地迎上去問道:“可是無常道長?”
客人個子不高,有些發福,穿著打扮像是大戶人家的管家。
無常道人搖晃著酒葫蘆,聽著水聲響動怕是不多了,便小心地抿了壹口才答道:“貧道正是無常,不知尊客是?”
裴義忙自報家門,順便說上來意。
原來他是雲州城裴府的管家,這次特地來請無常道人去裴府做場法事為裴家的少爺驅邪。
按理說這種事以往都是請佛門高僧的,可這次裴府請遍了各大小寺廟的法師,裴少爺還是壹點起色沒有。萬般無奈,就想起是不是要換個道士試試,而這雲州唯壹能找到的道士就是這個破道觀中的無常老道了。
“哦?不知貴府少爺是何種癥狀?”無常道人揉揉鼻子,對於自己候補的身份渾然不放在心上。
“唉,從壹個月前開始的。每日晚上無法安睡,大吵大鬧說自己看見鬼了,躲在床上不讓任何人靠近。飯也不肯好好吃,好不容易睡著了也是壹下就驚醒,抓住人就胡言亂語,這麽折騰下來整個人都快不成人形了。老爺夫人實在是憂心,所以才來相請無常道長。”
“嗯,那走吧。”
裴義壹楞,心中準備好的說辭壹下子卡在那裏。這麽痛快就答應了,這個平平無奇還有些猥瑣的老道士真的是普惠大師口中的那個高人麽?
對於裴義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的懷疑,無常道人只淡淡地看了看天色道:“再不走,貧道也就不必去了。”
裴義回過神來,忙堆起笑容,半躬著腰在前面帶路。
不管怎麽說,先把人給帶回去,他也算是能交差了。
裴府的位置在城東,朱門大院,黑瓦高墻,門口兩只鎮宅的石獅子威風凜凜。
裴少爺名叫裴文耀,自小飽讀詩書,待人溫文有禮,只是性子有些怯弱。此時正通紅著雙眼縮在墻角的椅子上,緊張而又恐懼地看著周圍,整個人瘦得只剩壹把骨頭,看著就很可憐。
“耀兒,妳好歹吃點東西啊……”裴夫人端著壹碗蓮子羹,想親自餵兒子,卻被他壹把掃到地上摔得湯水潑了壹地。
“走開!妳已經死了,不要再過來了!救命啊,有鬼,有鬼!”裴文耀抱著腦袋大叫,雙手亂揮亂舞,狀若瘋癲。
裴夫人用手帕掩著嘴啜泣不已,裴老爺憂心忡忡地對壹旁的無常道人揖袖道:“道長也看到了,小兒不知中了什麽邪,還請道長能救救他,裴某感激不盡。”
無常道人撚著胡子咂嘴,似是有口難開。
裴老爺心壹沈,語氣低落道:“可是很棘手?道長如果需要什麽盡管開口……”
“有酒麽?”無常道人突然問道。
裴老爺壹楞,道:“有是有,只不過小兒的病難道需要用酒來治?”
chapter_title:第4章
chapter_content:“那倒不是,是我饞蟲犯了,麻煩老爺命人給我把這葫蘆裝滿。”
裴老爺壹聽,臉色頓時不好了,合著活兒還沒幹,妳就想著喝酒,沒看到他家寶貝兒子還犯著病呢?
“令公子並無大礙,先讓他好好睡壹覺吧。”無常道人將葫蘆遞給壹旁的裴義,從腰間的百寶囊摸出壹張皺巴巴的黃符,吐了口唾沫在背面,然後幾步走到裴文耀面前,“啪”的壹聲給貼到人家臉上了。
裴老爺和裴夫人差點叫出聲來,心中不覺動了怒,這個老道士也太無禮了!可接下來壹幕卻讓兩人目瞪口呆,原本正在喃喃囈語的裴文耀被貼上黃符之後,頓時安靜下來。眼睛大睜了壹下便慢慢閉上,然後伏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裴老爺和裴夫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命人把少爺挪到床上去睡,對無常道人是千恩萬謝,打心底信服起來。要知道之前請過那麽多和尚來日夜念經都沒起任何作用,而這老道士壹個破黃符就搞定了。
吩咐還傻站在壹邊的裴義給道長的葫蘆裝滿府裏最好的酒,裴老爺則恭恭敬敬地將無常道人請到正廳落座。
寒暄幾句後,說起裴文耀的病因,裴老爺嘆了口氣,他兒子這純屬是無妄之災。
裴文耀性子怯弱,沒有幾個朋友,只跟他表哥關系親近些。那日表哥來尋裴文耀出去吃酒會友,結果卻出事了。
壹幫公子哥跑去青樓喝花酒,本來這也沒什麽,誰家少年不荒唐啊?可偏偏裴文耀的表哥跟人起了爭執,為了壹個青樓女子大打出手,混亂中被人用花瓶砸破了腦袋,當場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裴文耀本就膽子小,看到表哥血葫蘆似的躺在地上壹動不動,兩眼壹翻也昏死過去。等擡回家便發起了高燒,不停地說胡話。
倒是他那個表哥,看著傷勢嚇人,其實只是壹時閉過氣去,回到家中沒多久就醒了過來。就是腦袋上的傷口有點嚴重,纏了好幾圈繃帶,聽說裴文耀病了,還特地趕來看他。
誰知裴文耀看見他表哥跟看到鬼似的,硬說他表哥早死了,從那時便發起了癔癥壹直到現在。
“敢問道長,小兒的病可是好了?”裴老爺滿懷希望地開口道。
無常道人點點頭又搖搖頭:“令公子屬於驚嚇過度,陽火不旺,才導致邪祟入侵,神思恍惚。需要慢慢調養,急不得。貧道這裏有幾丸安神靜心的藥,分三日給他服下,讓他安穩睡幾日便可見成效,貧道先告辭了。”
裴老爺連連稱謝,幾番挽留不住,才命裴義將裝滿酒的葫蘆和謝銀送上,並親自將無常道人送到大門口。
壹回頭看到裴義臉色古怪,裴老爺皺眉道:“怎麽了?”
裴義看看無常道人遠去的背影,湊到自家老爺耳邊吞吞吐吐道:“老爺,酒窖裏的酒全……全沒了。”
裴老爺壹瞪眼:“胡說,那麽多酒怎麽可能說沒就沒了?”
裴義苦著臉道:“那個老道的葫蘆十分邪門,不管倒多少酒進去都裝不滿。我就尋思著給他兌點水進去,誰知道離開了壹會兒回來酒窖就空了,他那葫蘆反倒滿了。”
裴老爺也壹時無語了,有些心疼自己多年的藏酒,不過想了想也只好作罷了。
而另壹邊,壹身破爛道袍的老道正壹邊走壹邊美滋滋地對著葫蘆嘴喝酒,嘴裏還念念叨叨的。
“嗯,這口是秋露白,有些年頭了,味道不錯。”
“咦,居然還有宮中的貢酒,哈哈,這次賺大發了。”
……
傅子晉忍無可忍,在百寶囊中直跺腳:“臭老道,我還以為妳這次帶我回家了呢,結果又是騙酒喝,妳妳妳氣死我了!”
無常道人正喝得高興,聞言哈哈壹笑道:“我就說妳沒腦子吧,剛才裴老爺說的話妳沒聽到嗎?”
傅子晉壹頭霧水下意識道:“聽到什麽?不就是他兒子看到有人打架嚇傻了嘛?”
“嗯,忘了告訴妳了,裴文耀的表哥姓傅,傅家可是雲州頂尖的權貴之家,府門口的兩尊石獅子比別家的都要威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