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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vs金庸怎麽弄兩個英雄

金庸是公認的“武林盟主”,俠風蓋世。然而他的語言,卻似乎很不“俠”,很不“武”,既沒有梁羽生的英拔瀟灑,也沒有古龍的簡勁飛動。梁羽生多秀文雋語,古龍多格言警句,要從他們的作品中摘編幾本《梁羽生豪言》、《古龍妙語》,真可以說是信手拈來,俯拾即是。可偏偏輪到金庸,想編壹本《金庸俠語》,竟是難乎其難。直把“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翻了個遍,也沒找出幾段“擲地有聲”的話來,教人頓生“二句三年得,壹吟雙淚流”的感慨。非常奇怪,金庸的語言,細看每壹句,都很平常。不論詞匯的搭配,還是句式的選擇,都很少標新立異,出人意外。那些話,妳也能說,我也能寫。但就是這些話,讓無數少年著魔,青年落淚,中年搔首,老年撚須。技癢之下,試著把那些感人的段落摘下來,卻反而發現這是壹種“殘忍”,仿佛是砍斷楊過的臂膀,挖下阿紫的眼睛壹般。這時方領悟到,金庸的語言像壹切超壹流的偉著壹樣,是“渾然不可句摘”的。離開了上下文,離開了整個小說的肌體,這些段落就成了失去生命的標本。標本雖然也具備壹定的觀賞價值,但畢竟遠不及活生生的原態。文學史上有很多詩人留下了膾炙人口的妙句,但人們卻記不得全詩,甚至記不得作者。有時找到了全詩,才發現全詩平庸得很,精彩的還就是那兩句,說不定作者就是為了那兩句,才勉強湊出了壹首詩。唐詩專家袁行霈先生稱這種現象是“有句無篇”。這種現象在詩歌藝術之外也普遍得很,因為“有句無篇”畢竟要勝於“無句無篇”嘛,於是就出現了“壹本書主義”,“壹篇文章成大名”,“壹句妙語驚天下”等等奇觀。通才全才越來越罕見了,能以平常心說平常話的人也越來越罕見了。杜甫雖發誓“語不驚人死不休”,但他的“驚人之語”不在壹句兩句,而是十篇八篇,是渾然壹體的“重、拙、大”,是不可拆分的“沈郁頓挫”。金庸的語言也是如此,合則如星辰互照,通體生輝,分則如彩燈斷線,明暗不齊。初看上去,這似乎不是第壹流的境界,為什麽不能每字每句都漂漂亮亮,可以抄錄到中學生格言本上呢?但這又正是第壹流的境界。福樓拜說:“傑作就像大動物壹樣,它們有平靜的外貌。”蘇東坡說:平淡乃絢爛之極也。金庸的語言便是絢爛之極的平淡之言也。這種平淡,表現在不以小說作為炫耀自己才華的工具,決不到處發表自己的人生高論,也不趁機搭售自己的詩詞歌賦,更不把作品中的人物當作宣傳自己思想的傳聲筒。金庸的人物語言,必定是合乎人物的性格、命運、處境、心態,“人有其性情,人有其聲口”。金庸的敘述語言,必定是合乎所描寫的客觀對象的性質,形態,神韻。他不直接上臺表演,他活在每壹個自己所創造的角色中。如劉熙載《藝概》所雲:“其秘要則在於無我,而以萬物為我也。”正像上帝無所不在,佛性無處不存,金庸在哪裏?在他文字的每壹個跌宕起伏裏,在他人物的每壹個音容笑貌裏。金庸很少直接抒情議論,他充分相信讀者能夠領會作品所蘊涵的妙諦,用不著作者親執教鞭,在壹旁耳提面命。他只在那些平淡的語言背後拈花壹笑,謙虛地說:“我只是個說故事的。”

嚴家炎先生指出:“金庸的語言是傳統小說和新文學的綜合,兼融兩方面的長處,通俗而又洗練,傳神而又優美。”陳墨先生認為:“金庸小說的語言,之所以看起來沒什麽突出的特殊,那是因為作者並不追求風格的單壹性,而是進行不同方式的敘述探索,不斷改進和創造自己的敘述方式及語言風格,同時不斷地拓展語言的疆域,豐富小說的形式美感。”陳墨先生還從雅語與俗語,景語與情語,官話與方言,古典與現代,規範與獨創諸方面論述了金庸語言的博大精深,無體不備。實際上,正是因為在各個方面都達到或是接近了“極致”,所以在整體上才英華內斂,淵停嶽峙,毫無劍拔弩張,邀人喝彩之態。前人論杜甫是“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此言用於金庸也並不過分。金庸寫武打,有“赤手屠熊搏虎”之氣魄,寫情愛,有“直教生死相許”之深婉,寫風景,有“江山如此多嬌”之手筆,寫歷史,有“壹時多少豪傑”之胸懷。正像《神雕俠侶》中的獨孤求敗,劍術登峰造極之時,便不再依賴任何寶劍,飛花摘葉,皆可傷敵。在武俠小說中,無招之招,是最神妙的武功。在藝術創作中,無技巧的技巧,則是最高的技巧。金庸以他打通儒釋道的藝術境界又壹次印證了這個充滿辯證法的哲理:語到極致是平常。

壹部小說的好壞,當然由諸多因素構成。但要讓讀者壹口氣讀完(甚至舍不得壹口氣讀完),讀後又回味無窮,我以為與作者安排好開頭與結尾有關。

古龍小說的開頭大致有以下幾種。

第壹種是以景寫人,如《多情劍客無情劍》。此書開頭寫萬裏飛雪,在風雪交加中來了壹輛馬車,馬車中坐了壹個寂寞的英雄,那人在馬車裏壹面喝酒壹面咳嗽,臉色蒼白,神情疲乏,待酒瓶空了,這才用小刀雕刻起壹個女人來。這壹段傳神的描寫表現了深刻的寓意。用無情的風雪來表現人物的內心境界,用喝酒與刻女人像展示出主人公又寂寞又痛苦的思想活動。寥寥幾筆,李尋歡這個孤獨的俠客形象已躍然紙上。

第二種帶有懸念式。《英雄無淚》第壹章寫“壹口箱子”。壹個平凡沈默的人,帶了壹口破舊的箱子。那口箱子看來毫無奇怪之處,但它卻是天下第壹流的武器。作者既不點出人的身份,也不寫明箱子的神秘,但令讀者壹捧上書就被壹種懸念吸引住了。

第三種是人物素描式。《陸小鳳》開卷之前先寫了四個絕頂高手。寫賣糖炒栗子的熊姥姥的心狠手辣,寫老實和尚的過分老實,寫西門吹雪的性格古怪與劍術精妙,寫花滿樓雙眼雖瞎卻料事如神。毫無疑問,這四個人壹出場,讀者就知道有好戲看了。

第四種是奇峰突起式,如《白玉老虎》。寫武林高手大風堂二堂主趙簡的兒子趙無忌在成親之日,趙簡突然被殺,三堂主上官刃又神秘失蹤。這壹段情節,也就把讀者帶入壹個撲朔迷離的故事之中。

古龍小說的開頭,確實很有特色。但也有人不滿意,原因是作者在開卷中既不交代時代背景,也看不出故事發生在什麽歷史朝代。但我以為,這個缺點也可以說是優點,因為是虛寫,更符合“成人的童話”的藝術構思。

古龍小說的結尾,也與傳統武俠小說不同。如他寫的《白玉老虎》,只寫到“白玉老虎”之謎揭開,就此擱筆無後文。結局如何?由讀者自己去想象。這也不失為壹種聰明的寫法。又如《大旗英雄傳》的尾聲,主人公鐵中棠是死是活,不得而知。但讀者讀到這裏,並不失望,因為作者作了這樣的總結:“但無論如何,這鐵血少年,若生,無論活在哪裏,都必將活得轟轟烈烈;若死,死也當為鬼雄。”這個結論難道會令讀者遺憾嗎?《七種武器》倒是有結尾的,每壹個故事在收筆時都有壹個結論,也蘊含了壹段閃光的哲理。作者告訴讀者壹個簡單而又深刻的道理:最厲害的武器不是長生劍、孔雀翎、霸王槍、拳頭..而是人的自信心、人的誠實、人的微笑、人的正義感..,總而言之,人比任何武器都偉大。因為武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最好的武器只有在最聰明的人的手裏,才能顯示其無比威力。

古龍小說的開頭與結尾,可以讓我們認真考慮三個問題。

第壹,古龍對自己的小說提出了“求新、求變、求突破”的要求,並已在其小說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他成功地突破了舊派武俠小說的結構,力求在藝術上發展新派武俠小說,使被讀膩了的武俠小說進入壹個新的境界。語言是新的,人物是新的,結構也是新的。在這壹點上,他不愧為金庸之後又壹位變革武俠小說文體的大家。

第二,古龍是現代作家,他更懂得制造懸念,並借鑒了西洋小說的某些長處。

他的開頭與結尾,既能抓住讀者心理,又留給讀者想象的余地。完全擺脫了中國某些傳統小說開頭詳寫歷史背景、交代人物出身,結尾以“大團圓”收場的窠臼。

第三,古龍後期的小說,沒有框框,每創作壹部小說,總是寫壹部,變壹部,雖然不能說部部成功,但他畢竟朝著成功的方向在作不倦的努力。他沒有因為他之前有了梁羽生、金庸,就沿襲繼承,墨守陳規。他可貴之處,是為了讓武俠小說擁有更多的讀者而不斷求新、求變、求突破。

我以為,任何壹種文體,任何壹種題材,不是因為有了前人的成功作,後人就應該甘於因襲、停止探索。相反,壹個真正有創造力的作家,他總是在前人的基礎上力求開創新的文體。唐代韓、柳“古文運動”,使唐代散文壹變,但歐陽修沒有因為有了韓、柳範文,而失去變革的勇氣。正是在歐陽修的身體力行之下,宋代散文又為之壹變,並創造了宋代散文獨特的藝術境界。無疑,古龍也是這樣有所作為的文學改革家。他是繼金庸之後開創新文體的壹位傑出的武俠小說家。

從福樓拜到莫泊桑到契訶夫,從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到宮白羽,從梁羽生、金庸到古龍,這說明中外小說都有壹個壹步壹步發展的過程。純文學是如此,俗文學也是如此。

古龍在壹篇《自序》中寫道:“我很希望有新的武俠小說家超過自己。”我想,有誌於寫武俠小說的作家,決不會讓古龍生前的遺願落空。

讀壹本書,往往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由於讀者素養、偏愛、口味的迥然不同,對同壹本書會產生大相徑庭的評價。

而對同壹本書的喜愛,各人喜愛的角度和程度也往往不壹致。就拿古龍的小說而言,有人欣賞語言的幽默,有人贊嘆對話的機智,但我曾經作過壹個小小的調查,“古龍小說熱”之所以從臺灣熱到東南亞,又進入大陸,主要應歸功於構思的離奇與情節的跌宕起伏。

讀古龍小說,簡直叫人如入迷霧陣中,讀《陸小鳳》,讀《楚留香》,讀《多情劍客無情劍》,壹路讀來險象環生、意外叠出、山重水覆,最終又柳暗花明、豁然開朗、大徹大悟。明明是尋常人物,卻原來是壹流高手;明明是仁慈君子,卻是無惡不作的魔頭。愚者弄巧,智者中計,兇手背後有兇手,圈套裏邊有圈套,看得人眼花繚亂,看得人目不暇接,令讀者無不為古龍睿智獨具、別出心裁而贊嘆倍加。

不說《陸小鳳》、《楚留香》,也不說《多情劍客無情劍》、《九月鷹飛》,就拿《七種武器》來看,也叫人目瞪口呆,拱手佩服。《七種武器》寫了七個故事,這是七個意外中意外的故事。《碧玉刀》中的段玉赴“寶珠山莊”祝壽,是為了當莊主朱寬的乘龍快婿,但他在半路上卻遇到青龍會的暗算,他救的那個如弱女般的美人兒,居然是青龍會設下的“釣餌”,而那個救他的女孩子,卻正是朱寬的“掌上明珠”朱珠。這是意外之壹。段玉原以為兇手是鐵水,後來又以為是顧道士,到頭來真正的兇手卻是顧道士的妻子花夜來。這是意外之二。再以《孔雀翎》來看,高立本來是五刺客之壹,他們五個刺客要殺死百裏長青,但就在他們出手之際,高立卻要出手救百裏長青,這是壹個意外;但高立正待動手,又被人制住了,又是壹個意外。孔雀翎縱然無敵於天下,但人的信心卻更為可貴。更令人叫絕的是《長生劍》。被白玉京視作好朋友的方玉香,表面上見義勇為,實際上卻是個小人,而白玉京愛的那個溫柔的女人,又是青龍會中的女魔頭。高手背後有高手,圈套之中有圈套,看來是贏定了的卻輸得壹塌糊塗,看來是死定了的卻置之死地而後生。古龍的壹支生花妙筆,把讀者全蒙住了。

有人說古龍的武俠小說好弄玄虛,我以為這貶詞至少包含了古龍小說的壹個藝術特點。武俠小說如果只寫真刀真槍的廝殺,只寫純武術較量,那還有多少趣味可言?誰還有興趣讀了壹本又壹本呢?情節中的故弄玄虛,只要弄得巧,我看還是值得肯定的。它壹來可使情節變化莫測,二來可設置懸念。中國古典小說與評彈就講究“賣關子”,所謂“關子”,也是留下懸念,讓人欲罷不能。

當然,古龍小說中的意料之外不僅有助於情節發展,更重要的是塑造了人物形象。以《七種武器》中的《離別鉤》而言,狄青麟與萬君武賭氣買馬,狄青麟贏了,卻又把寶馬送給萬君武,這是壹個意外。接著他馬上暗中下毒手,殺了萬君武,又是壹個意外。這兩個意外正好符合狄青麟陰險兇詐的性格特征,因為誰也不會去懷疑兇手就是送寶馬的狄青麟。再看青龍會的花四爺讓小青陪狄青麟喝酒,這個妖艷的女人在狄青麟酒中下了毒,狄青麟毫無防備,壹飲而盡。這局棋看來是花四爺贏定了,可狄青麟偏偏沒死,不僅沒死,而且還殺了小青,殺了花四爺。狄青麟的善於偽裝與老奸巨猾,這才畢露無遺。狄青麟後來與楊錚比武,他明明可以讓楊錚死在他設下的機關裏,但他卻放棄了,又與楊錚交手。以狄青麟的武藝而言,他是穩操勝券,可楊錚卻用離別鉤自殘手臂之後,反手壹擊,最終失敗的卻是狄青麟。這意外中的意外,正入木三分地刻畫出狄青麟這壹反面形象的陰險、狡猾、驕狂、不可壹世的復雜性格,同時又揭示了作惡者自食其果的必然下場。

由此可見,古龍上乘作品中的意料之外,完全合乎事物發展的情理。奇特的構思也罷,撲朔迷離的情節也罷,作家的著眼點仍是為了寫人,為了更好地突出人物性格。正因為如此,盡管壹路上讀來疑蹤遍布,驚險離奇,但掩卷之後又讓讀者有足夠的回味。反之,作家追求的離奇情節如果違反人物性格發展與故事發展的邏輯,那麽,這種離奇成了“飛來之筆”,也就入了擺擺唬頭、胡編亂造的邪路,不但不能增添作品的可讀性與藝術感染力,反而暴露出作者的淺、俗、陋。

古龍小說與那些格調低下、內容貧泛的武俠小說的分界,即在於此。

古龍小說情節的曲折性,也是作家巧妙構思的壹種具體表現。先有構思之精巧,才有情節之起伏,從而突出人物形象與主題思想,這便是古龍獨特的藝術風格,也是他的小說膾炙人口的原因之壹。

從這點上說,古龍後期創作《七種武器》確實顯示了他藝術上日趨爐火純青,成為他最著名、最精采的代表作之壹,這盛譽決非浪得虛名。

古龍小說讀得多了,很自然會發現他小說的雷同之處。

壹是故事構思的雷同。惡人背後有惡人,黑幕背後有黑幕;先是武功卓絕的武林高手不明不白被害,引出壹連串疑蹤,於是頭號英雄人物粉墨登場,憑著他的機智與勇敢,終於使真相大白,惡人遭報。這種故事讀壹部兩部,頗覺新鮮,讀上十部八部,也就使讀者有了“先見之明”。

二是情節安排的雷同。古龍的小說撲朔迷離,情節安排上頗費苦心,這壹點當然值得肯定,但因為追求離奇曲折,難免幾部書的同壹情節,有大同小異之處。

《陸小鳳》中幾次破案,單獨看,頗為好看,但細細研究,卻覺得有“似曾相識”

之處。至於《快刀浪子》與《失魂引》,情節上也有“撞車”的地方。《血鸚鵡》、《名劍風流》、《絕代雙驕》寫恐怖的場面,也可找到相似的痕跡。

三是人物形象的雷同。古龍塑造了陸小鳳、楚留香、李尋歡、鐵中棠、沈浪等壹些各具性格的藝術典型,應該說是成功的。但他筆下的主角,也有相似的性格,如不拘小節、嗜酒如命、富有急智、武藝不凡。如《大地飛鷹》中的方偉,他不怕艱苦,在任何艱難的處境中,始終保持樂觀開朗的性格,幽默而灑脫。在古尤其他作品中也能找到“方偉”的影子。再如性格愛好上,古龍把許多大俠都寫成是須臾離不開杯中物的酒徒,多少有些雷同。

四是作品主題的雷同。古龍喜歡寫奇人奇事,他歌頌友情而輕視愛情,反對傳統與蔑視禮教,他推崇男人力量的偉大,謳歌俠客的義薄雲天、抱打不平、見義勇為,為了壹個“義”字可以拋棄壹切,甚至生命。總之,古龍通過“情”與“義”來顯示光明,鞭撻黑暗,這樣的寫作旨意,盡管表現在不同的人物形象身上,但主體上是壹致的。

古龍小說的雷同,也可歸為古龍小說的模式。

壹個作家有模式,好不好?我以為有好的壹面,也有不好的壹面。讀過古龍小說的讀者,往往不看作品的署名,便知是古龍所作,這壹點可以清楚地表明:

古龍是獨具風格的作家,他的小說從語言到文體,從人物形象到故事結構,已經形成了自己鮮明的特色。沒有特色的作家,不是真正的文學家。古龍對此當之無愧。

但也有人認為,古龍小說有了模式,也就是他創作生命的終結。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藝術貴於創新。壹個真正的大作家,往往會改變他原有的風格,從而不斷追求新的東西。只有如此,藝術生命才會永葆青春。

這兩種意見,都有其對的壹面,但決不是不可調和的。我認為,古龍小說的模式是在他經過十年努力才逐步形成的。如果我們讀了《失魂引》、《孤星傳》,然後再去讀《陸小鳳》、《楚留香傳奇》,就會發現兩者差距很大。這只能說明古龍確實在追求新的風格。我們再讀他後期的作品《七種武器》、《歡樂英雄》、《天涯·明月·刀》,又會感到作者的文筆又有創新。這就告訴我們:古龍小說的模式是在變與不變之間。正由於他不斷去除作品中藝術粗糙之處,他的作品才逐步成熟。由於他在不斷地求新求變求突破,他的作品才有生命力。當然古龍的求變,並不完全是成功的,至少在某些讀者看來,他寫的《歡樂英雄》、《天涯·明月·刀》已經變小說文體為散文文體,這樣的變,使古龍失去了壹大批崇拜他的熱心讀者。

古龍小說的模式,畢竟在新派武俠小說最大的成功者金庸之後有了新的突破。雖然,從總體上說,古龍的文學成就沒有超過金庸,但古龍以自己獨特的風格為讀者提供了新的東西,從藝術方法到思想內容都給人以耳目壹新之感。古龍小說的出現,打破了有些評論家認定的金庸之外的新派武俠小說不可讀的結論。

這無疑使古龍在中國武俠小說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有人批評古龍小說模式,我認為不足為怪。正如有人指責瓊瑤小說雷同太多。試想,壹個作家創作了幾十部題材相近的小說,無論是古龍還是瓊瑤,他們小說中的雷同之處,都是難免的。這種現象我們可以追溯到中國古代,陸遊與白居易都是高產詩人,由於寫得多,也難免精品與次品混雜,遭到人們的批評。相反,像王之渙這樣的詩人,壹生只留下六首詩,在對王之渙的評論中,幾乎找不到任何貶詞。試問,難道王之渙的藝術成就真的超越了陸遊與白居易嗎?原因就在於任何壹個高產的作家和詩人,都不可能保證自己的作品篇篇是精品,陸遊與白居易的藝術成就,自然在王之渙之上。對於古龍與瓊瑤這樣的流行小說家,我們也有必要給予公正的恰如其分的評價。

參考資料:

《古龍小說藝術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