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墨白
天熱,四面像壘起了壁爐又燃著了火。空氣熱辣辣地灌進人們的肺腑裏,渾身都浸出汗來。沒有風,只有女人手裏的芭蕉扇“呼噠”聲。男人們沒有耐性等待黃昏的來臨,早已下到撒滿陽光的潁河,讓身子淹沒在表層溫熱的河水裏。然而,碼頭東邊卻靜悄悄地,那裏是女人們的浴場。但是,女人需要黃昏。黃昏可以把她們赤裸裸的身子裹起來。
黃昏終於降臨了,女人們從雜務裏掙脫出來,開始踏著漸漸濃上來的夜色,三三兩兩說笑著去晚浴。
順子坐在院子裏,等著鮮花來相會。焦渴的等待使他的心情沈悶。這時,街道裏傳來姑娘們的說笑聲。“鮮花,快點兒。”街道裏的叫聲仿佛就是喊給順子聽的,順子心頭壹熱,忙把手裏的白襯衫穿上。可是還沒有來得及扣完扣子,他的心又涼了。那群女孩的腳步聲從街道裏走過去,漸漸朝河邊去了。順子站在門邊,身上的汗珠小蟲壹下朝下爬。他生氣地把襯衫脫下來,甩在繩子上。這個鮮花!順子恨恨地想,妳說的話都忘了?
夜幕上來了,河道上的天空變得灰藍而沈重,低低地壓下來,像壹只鍋蓋捂著蒸發的熱浪。順子高壹腳低壹腳走到碼頭西邊,在燙腳的石塊上坐下來,壹邊脫著褲頭壹邊想著鮮花光著身子下到水裏的樣子,就不由得往碼頭東邊看壹眼,朦朧的河面上是壹片女人們的身影。順子小心翼翼地走過稀泥蓋著砂礓的河灘,來到了河水裏,他穿過浮在水面上熙熙攘攘的男人,朝河心裏去。在潁河鎮上,順子的水性同他爺爺壹樣有名。順子的爺爺能端著酒壺壹邊飲酒壹邊遊過滿潮的河水,順子能壹手提著頭發把小半個身子浮出水面來。但順子最拿手的是紮猛子,他壹下能紮出去十幾米遠。
現在急流已經淹過了順子的胸脯,他的腳尖踮著河底,極力想把身子穩住。他壹撅屁股,壹頭紮進了河水裏,男人們的哈哈聲女人們的嬉笑聲都消失了。等順子鉆出水面時,人已經來到深水裏,對岸灰黑的河堤迅速地往後退去,順子本想壹口氣遊過河去,可是才劃了幾下,他又改變了主意。順子折回來,壹個猛子紮下去,憋著氣往前遊著,壹直遊得胸口發悶,順子正準備浮出水面時,他的手卻碰到了壹條人腿。順子慌忙鉆出水面,他聽到壹個女孩的驚叫聲。順子心裏壹驚,等站穩了,河水才到他的胸口,他抹了壹下臉上的水,眼前卻是壹片朦朧的女人,那個女孩的驚叫聲引來了壹陣混亂。
“誰?”壹個粗嗓門的女人問道。
順子順口回了壹聲:“我。”
“是順子。”順子聽出來,那是鮮花的聲音。
“不要臉的!打他狗娘養的!”壹個女人罵道。順子還沒有弄明白,就被幾個裸臂的婦女圍在裏面,尖利的指甲朝他身上挖過來。順子感到鉆心地疼。
“順子,走呀。”順子被鮮花的聲音喚醒了,他驚慌地從女人的胳膊下鉆出去,匆匆地躺著河水來到岸上,朝碼頭西邊跑。稀泥下的砂礓硌得他的腳生疼,可他剛跑到碼頭的西邊,壹陣稀泥和砂粒從河裏朝他砸過來,男人們喊叫著:“砸,砸他個鱉兒!”
順子雙手捂著臉僵著身子站在那裏,任憑夾雜著辱罵的稀泥和砂粒從他的身前和身後砸過來。那壹刻,順子感到了絕望。不知道過了多久,立在用沙石組成的雨點裏的順子,突然聽到了從河岸上傳來了林濤的呼嘯聲。有壹陣狂風卷著岸邊的黃沙,像黑色的烏雲壓過來,銅錢大的雨點擊打在水面上,發出駭人的聲響。在河裏洗澡的人們驚慌了,他們停住了投向順子的沙石,喊叫著爬上岸來,在碼頭上擁擠著,卻找不到自己的衣褲。人們木了片刻,才明白過來,他們的衣服全被突然而來的狂風卷到河水裏去了。碼頭上漆黑壹團,壹道閃電刺下來,把河道裏照得通亮。順子看到那群赤身裸體的男人和女人,擁擠在碼頭上,慌亂地往岸上逃去。
“救命呀——救命呀——”
突然,河水裏傳來壹個女人的呼救聲,奔跑的人群停住了,他們仿佛都被突來的雷雨嚇住了,呼救的聲音傳過來,那片人成了壹群塑像,沒有壹個人動。
“救命呀——救命呀——”
順子也聽到了喊叫聲,他遲疑了壹下,但還是飛快地朝河水裏跑去,腳下的砂礓硌著他的腳,泥漿在他的腳下濺出很遠,他撲到河水裏,等他遊到那個呼叫的女孩面前,看到河水才淹過她的胸口,那女孩是被突然而來的暴雨給嚇傻了。
順子抓住那女孩的胳膊,那個嚇傻的女孩壹下了抱住了順子,順子想推開她,卻怎麽也推不掉,他只好抱著她往岸上去。壹道閃電劃過來,照亮了抱著女孩的順子,順子感到那閃電仿佛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他的手壹哆嗦,懷裏的女孩下到了地上,順子推開那他女孩便奪路而逃。順子想重新回到河水裏去,可是他的腳下壹滑,摔倒了,他從碼頭上壹直滾到了河底,頭撞在了石滾上。
人們朝躺在泥水裏的順子擁過來。又壹道閃電從空中閃過。人們看到鮮血從順子的頭上流出來,在閃電裏,那血是那樣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