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推選科幻小說中的“元老級題材”,恐怕非機器人莫屬了。這類故事的歷史可以上溯到人類使用鋤頭和刀劍的時代。可以說,創造出和人壹樣有靈性的機器,幾乎是人類最古老的夢想之壹。
戰國時期的諸子百家經典《列子·湯問》中,有壹篇名叫《偃師》的小故事,今天已經被公認為中國歷史上第壹篇科幻小說:壹名方士將壹個木偶進獻給君王。這個木偶不僅能夠翩翩起舞,而且能夠歌唱,“配置”齊全。最後,它竟然向王妃遞媚眼,最終惹惱君王,將它大卸八塊。雖然《偃師》被編入介紹民間方術的集子裏,但其本身卻是壹篇完全的技術類幻想小說,它大概也是世界上最早的機器人題材科幻小說了。
幾乎同時,古希臘神話中出現了能工巧匠代達羅斯的形象。在他的諸多發明創造中,有壹個牛首人身的銅制仆人泰洛士。這個銅人的職責是在克裏特島上守衛著米洛斯王的寶藏,但最後被訪尋金羊皮的“伊戈爾號”眾英雄毀滅。泰洛士大概也要算壹個機器人吧。
猶太人的民間傳說中,則有壹種由泥土制造的假人“哥林”。只要把壹張寫上了上帝名字的字條放到壹個“哥林”的口中,它便會像真人壹般的活動起來,並任勞任怨地替它的主人效勞。
唐朝時壹部名叫《樂府雜錄》的文獻中,也有壹篇象《偃師》那樣,把機器人和性暗示結合起來的作品:冒頓單於帶領匈奴兵攻打西漢。劉邦無法抵禦,便采納謀士陳平之計,讓壹個機器人美女在城樓上歌舞。結果冒頓單於的妻子閼式大嫉,生怕老公打進城後收此美人作妾,硬是讓他撤了兵。在唐代文獻《大業拾遺記》中,作者竟然虛構了隋朝皇室歌舞盛況中,二百名機器人大會演的場面,十分壯觀。
當然,最終把機器人題材發揚光大的,還是近現代的西方科幻作家。1816年,德國作家霍夫曼創作了短篇科幻小說《沙人》。小說裏,眼鏡制造商科佩柳斯博士創造了壹個女機器人。她美麗而又神秘,男主人公納撒內爾深深地迷戀上它。由於女機器人被描寫得來無影去無蹤,使故事充滿夢幻、隱喻色彩。這篇小說被精神分析大師弗洛伊德選中,作為證明潛意識存在的案例而聞名於世。
1886年法國作家利爾亞當在他的小說《未來的夏娃》中將外表像人的機器起名為“安德羅丁”(android),它由4部分組成:
1.生命系統(平衡、步行、發聲、身體擺動、感覺、表情、調節運動等);
2.造型解質(關節能自由運動的金屬蓋覆體,壹種盔甲);
3.人造肌肉(在上述盔甲上有肌肉、靜脈、性別特征等人身體的基本形態);
4.人造皮膚(含有膚色、機理、輪廓、頭發、視覺、牙齒、手爪等)。
1920年捷克作家卡雷爾·卡佩克發表了科幻劇本《羅薩姆的萬能機器人》。在劇本中,卡佩克把捷克語“Robota”寫成了“Robot”,“Robota”是奴隸的意思。該劇預告了機器人的發展對人類社會的悲劇性影響,引起了大家的廣泛關註,被當成了機器人壹詞的起源。在該劇中,機器人按照其主人的命令默默地工作;沒有感覺和感情,以呆板的方式從事繁重的勞動。後來,羅薩姆公司取得了成功,使機器人具有了感情,導致機器人的應用部門迅速增加。在工廠和家務勞動中,機器人成了必不可少的成員。機器人發覺人類十分自私和不公正,終於造反了,機器人的體能和智能都非常優異,因此消滅了人類。
但是機器人不知道如何制造它們自己,認為它們自己很快就會滅絕,所以它們開始尋找人類的幸存者,但沒有結果。最後,壹對感知能力優於其他機器人的男女機器人相愛了。這時機器人進化為人類,世界又起死回生了。
卡佩克提出的是機器人的安全、感知和自我繁殖問題。科學技術的進步很可能引發人類不希望出現的問題。雖然科幻世界只是壹種想像,但人類社會將可能面臨這種現實。
1872年,從英國移民到新西蘭的作家薩默爾·勃特勒(SamuelButler)發表了科幻小說《虛幻國》。這個國家嚴禁使用任何機器,因為它的統治者害怕機器會壹天天進步,最終取代人類。這是科幻小說最早出現的“機器生命”取代人類的噩夢。不過,在工業時代的初期,這種恐懼普遍流傳在被機器奪去飯碗的工人中間。到了壹九0九年,比爾斯(Ambrose Bierce)的科幻小說《莫桑的主人》中,明確地出現了壹個殺死主人的“自動化的機器”。
在1938年科幻短篇《凱倫·奧洛》出現之前,機器人在科幻小說裏壹直是反叛者的形象。在德爾理創作的這篇小說裏,兩個年青科學家合制了壹個有如仙女般美麗的女機械人,並且使之有情感能力。她愛上了其中壹個科學家,並經歷壹些波折後終成佳偶。多年後,這位科學家身故,而原本可以長生不老的機械人妻子也殉情了。這個題材如今看來毫不新鮮,但在那個恐懼機器文明的時代卻是有突破性的。
到了二戰以後,偉大的科幻作家阿西莫夫總結經驗以往科幻小說對機器人題材的描寫,將其上升到了系統和理性的高度。他創造了著名的機器人工學三定律:
1,機器人不可傷害人,或任人受到傷害而無所作為
2,機器人應服從人的壹切命令,但命令與第壹定律相抵觸時例外。
3,機器人必須保護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與第壹、第二定律相抵觸。
圍繞著這三大定律,阿西莫夫構造了壹系列巧妙的機器人故事。其中壹些短篇機器人小說收集在《我,機械人》(I,Robot,1950),和《機械人續篇》(TheRestoftheRobots,1964)之中。較後期的則見於《二百周年紀念的人及其他故事》(TheBicentennialMan&OtherStories,1976)。此外,阿西莫夫還以機器人為主題創作了多本長篇小說:壹九五三年的《鋼窟》(TheCavesofSteel),壹九五六年的《赤裸的太陽》(TheNakedSun),等等。
另外,阿西莫夫筆下的機器人,屬於“人偶形機器人”。這類機器人它們只是大體上象人,大致可分軀幹、頭顱和四肢,甚至分不那麽清楚。不管它們的精神世界發展到什麽程度,從外觀上壹望而知與人類有明顯區別,是壹個金屬器件的綜合體。當機器人幻想從古代發展到現代,有壹個從“類人機器人”發展“人偶性機器人”,再回歸到“類人機器人”的螺旋上升,阿西莫夫創作鼎盛時代,科幻中的機器人多是這種傻乎乎的鐵皮筒。
阿西莫夫的機器人故事裏基本不存在前人構造的血腥陰暗氣氛。他給我們的機器人朋友勾畫出幽默智慧,甚至有些樸拙的形象。比如要程序員說“謝謝”才肯開工的機器人(KeyItem,1946);安排妙計去競選總統的機械人(Evidence,1946);因厭倦鎮壓任務而企圖自殺的機器人 (AlltheTroublesintheWorld,1959);為了追尋人的定義而最後不得不把自己也包括在內的機器人 (……That ThouArtMindfulofHim,1974)。
這其中最為恢宏的,是伴隨宇宙本身走向終點,最後以神的姿態出現,在虛無中重建這個宇宙的電腦《最後的問題》(TheLastQuestion,1959)。那個電腦本身就是由前輩電腦制造出來的。可以說,它已經擁有了壹切生命的本質特征:自我進化能力。
阿西莫夫關於機器人的科幻小說不僅在科幻迷中間,就是在專業科學家中間也產生了極大反響。任職於麻省理工學院的美國著名人工智能專家明斯基曾經邀請阿西莫夫前去參觀他的研究,但被阿西莫夫拒絕,理由是擔心自己的想象力“會被這些令人討厭的現實所壓抑”。
機器是無靈魂的,而機器人有沒有靈魂,這恰恰是機器人題材的關鍵所在。描寫機器人發狂搗亂的題材,是科幻作品中的擦邊球,這類故事裏的機器人介於“有靈魂”和“無靈魂”之間。從理論上,機器人發狂是因為程序出現錯誤,屬於機械故障。但它們發狂後的行為,又往往具有人的特點。在作品裏,發狂機器人通常充任反面角色。
影片《鐵人特工》就是這麽處理的。那裏的機器人本來是個電子遊戲玩具,可以和半大小子玩打仗的遊戲。但它的程序是其設計師用壹個軍用機器人程序改造的,包含著“為殺死對手不惜壹切手段”的原始命令。最初,它用無害的塑料球和孩子們打仗。慢慢地換成了鋼珠、餐刀、鋸和電流!而且隨著學習能力的提高,鐵人特工的行動越來越隱蔽。
這類發狂故事裏,英國科幻作家奧爾迪斯1958年發表的《誰能取代人呢?》頗為幽默。全篇的角色都是智慧機器:田地耕作機、種子分發機、文件執筆機、開鎖機……它們聽說人類在戰爭中自我毀滅了,就想進入城市去取代人。直到故事最後,才出現壹個可憐巴巴的活人。而這個饑餓的逃難者壹聲令下,本來氣勢洶洶的機器人們便立刻去照辦了。
在阿西莫夫的作品《兩百歲人》中,機器仆人安德魯服務於馬丁家族四代人之久,最終放棄機器身體,換成人形,與心愛的人相伴致死。這個故事除了本身感人致深外,體現著人造人題材的變革潮流:從人偶形機器人回復到最初的類人機器人。所謂類人機器人,就是外觀和人壹模壹樣,以至於旁觀者無法分辨的機器人。
七十年代的中國,是壹個剛剛走出單調色彩的年代。那時,有成千上萬人湧入電影院,觀看壹部名叫《未來世界》的美國電影。那是中國人第壹次看到科幻電影。哇,和真人壹模壹樣的機器人!追殺,較量……當然,真人最終戰勝了他們的機器替身,但觀眾們手心裏已經滲出了汗水。
在那個沒有多少娛樂方式的年代裏,這部電影反復上映了許多次,電臺(電視尚未普及)也不停地播放它的錄音剪輯。雖然它只是壹部二流的美國科幻片,但在那個特殊年代裏,它擁有了後來任何壹部科幻電影所沒有的中國觀眾群。而“機器人威脅人類”的概念也跟隨這部電影來到中國,雖然比西方晚了幾十年。
《未來世界》其實是壹部名叫《西部世界》的科幻電影的續集,只不過正集晚到八十年代末才被引進中國。由於娛樂手段已經大為豐富,竟然沒有多少人註意過它。《西部世界》描寫了壹個類似迪斯尼的樂園。那裏的壹切生命,包括毒蛇猛獸都是機器。最後,由機器人組成的西部牛仔演員們失去控制,開始屠殺遊客。
《未來世界》把機器人這個題材帶給了中國科幻作家。壹大批描寫機器人的中國科幻作品隨之問世。和這部電影壹樣,它們也多是描寫類人機器人。不過,大部分這類科幻小說裏,機器人只是壹種點綴,或者是工人,或者是家仆,有特色有深度的作品比較少。其中,《溫柔之鄉的夢》(魏雅華創作)較為出色,甚至獲得了中國最佳短篇小說獎。
小說中,頗有大男子主義傾向的主人公希望得到壹個真正百依百順的老婆,在現實中得不到,便去購買壹個機器人妻子。這位嬌妻完全惟丈夫馬首是瞻,以至於他醉酒後燒掉自己的研究成果,機器老婆還幫著他點火。
類人機器人既然與人如此相似,作替身再好不過。臺灣科幻開拓者黃海曾經創作過壹篇名叫《時間公司》的科幻小說。講的是某公司發展出壹種業務,給工作繁忙的人士提供替身,等於是在販賣時間。巧得很,二十多年後,大陸科幻作者馮誌剛也發表了類似題材的科幻小說《替身》。
機器復雜到什麽程度算是人,這或許是人造人此類題材中最大的問題和最主要的懸念了。在科幻電影《霹靂五號》中,機器人成為人的標誌是聽懂了幽默故事。在《生命之歌》中,機器人要擺脫機械性,成為人,秘訣是壹首DNA譜成的音樂。
《生命之歌》由王晉康創作,是中國科幻作家在類人機器人題材上的經典作品。故事裏的機器人“元元”是個永遠具有孩童形象的機器人,但他的智慧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成熟。終於,他找到了能夠使自己邁入生命界線的法寶——由遺傳基因密碼組成的音樂。元元想把這曲“生命之歌”輸給他在全世界各個角落的機器人夥伴,而那是否就意味著人類的末日,作者給予了完全出人意料的回答。
當我們說某個人象臺機器時,多半含貶意,指他作事不知變通,只懂得服從命令。而機器人在故事裏通常就盡力展示這種“機器性”。在《終結者》裏,機器人被燒去外殼、炸斷身軀,仍然要執行刺殺任務。不死不休。
與“終結者”那種無堅不催,不可戰勝的機器人相反,科幻作品裏還有相當文弱的類人機器人。在《異形》裏,類人機器人沒有什麽法力。他們象人壹樣脆弱。格鬥時抵不過壹個壯漢,更抵不過剛猛的“異形”。他們進行科學研究時,也象人壹樣需要通過儀器設備,而不是將儀器配在身體裏。 電影裏僅有壹次讓他們表演了壹次。在第二集開始,類人機器人師傅把手平攤在桌面上,用利刀快速擊刺指縫,顯示其準確性。但就是這次也演砸了:機器人刺破了皮膚,流出白色人造血,被女主人以看穿了身份。
菲利·普迪克在《銀翼殺手》(The Blade Runner) 中描寫的類人機器人介於兩者之間。單獨格鬥時,人類個體在格鬥時,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但他們的力量也很有限,壽命更只有四年。故事將機器人擺在被人們同情的位置上。它們中的優秀者突破人類的防線回到地球,試圖延長生命,並最終獲得人類的情感。但人類卻派出代號“銀翼殺手”的特工人員,將這些血肉之軀毫不留情地壹個個除掉。
影片最後,機器人領袖雖然能夠制服“銀翼殺手”,卻未取其性命,而是傾訴內心痛苦之後,在冷風冷雨中逝去。在這部作品裏,機器人反而比人類更尊重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