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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漠之夜 閱讀 (三毛)

《溫柔的夜》記錄了三毛在加納利群島的生活,***十四篇。三毛壹生短暫,但經歷不凡。在三毛還是二毛的時候,輟學的她壹度自閉、叛逆,遊學西班牙、德國、美國後,漸漸成長為獨立自信的青年;壹九七四年,三毛與荷西在撒哈拉沙漠結婚,白手成家,她的文學創作生涯從此開啟;移居加納利群島後,三毛的生活漸趨安定,她的創作也達到了高峰;壹九七九年,荷西意外去世,三毛的心靈受到巨大創傷人生陷入低谷;返臺後,三毛再度出走,遊歷中南美洲,開始新的生活。據說有壹些讀者,迷上了三毛的作品;這些讀者,被稱為“三毛迷”。我不是三毛迷。幾十歲的人了,只會有“執著”,不會有“迷”的。但是自從有了三毛之後,三毛的書,我倒是看了不少。屈指壹數,計有:《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駱駝》、《稻草人手記》和最近才出版的《溫柔的夜》 壹直都以為三毛是屬於沙漠的;她的文章所以寫得好,完全因為她到了撒哈拉沙漠;要是她壹旦離開了這個地方,她就再也寫不出什麽好東西來了。三毛自己也有這種想法。記得她在壹篇文字裏也這麽表示過。那壹陣子,她似乎很苦惱,覺得自己寫不出好東西。但是事實並非如此。當我讀完了《溫柔的夜》,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三毛並不是僅僅屬於沙漠的;離開了沙漠,三毛仍舊能寫出好東西來。 在讀《溫柔的夜》的時候,我私底下壹直這樣想:唔,這壹篇寫得不錯;不過,恐怕也只是這篇寫得好而已;接下來的,總不會都寫得精采吧?這是不可能的。就是壹般的大作家的書,也不是這個樣子。

三毛還不是什麽大作家;壹點也不是。但是看了壹篇又壹篇,我竟然發覺裏面的每壹篇,都有壹些東西能深深地把我吸引住。 就說第壹篇《寂地》吧,吸引我的是壹股氣氛。在壹篇文學作品裏營造氣氛到這麽成功,是不容易的。這篇作品的重點是在“臉狺”這種東西上面。什麽是臉狺?世界上有沒有臉狺?是縈繞在作品中人物心裏的問題。後來問題多了壹個,那就是臉狺出沒的地點。於是情節的發展推進另壹個高潮。當三毛說了壹句“臉狺貪心!”的時候,她拉下來這樣描寫:“這時不知哪裏吹來壹陣怪風,眼看將盡的火堆

突然斜斜往我轟壹下燒過來,荷西壹拖我,打了半個滾,瞪著火;它又回來了,背後毛毛的感覺涼颼颼的爬了個全身。”讀到這裏,誰者差不多已經透不過氣來了。第二篇《五月花》是集子裏最長的壹篇,占了大約九十頁。這壹篇的寫作手法也比較新;它是以日記的方式寫成的。作品中的人物,除了三毛和荷西夫婦之外,還有荷西沙漠裏的老同事路易、老板娘杜魯夫人、杜魯醫生、荷西的雇主漢斯、漢斯的太太英格等。三毛這樣形容杜魯夫人: “她,三十多歲,壹件淡紫綴銀片的長禮服拖地,金色長耳環塞肩,腳蹬四寸鏤空白皮鞋,頭發豎立,編成數十條細辮子,有若蛇發美人,壹派非洲風味,雙目炯炯有神,含威不怒,臉上蕩著笑,卻不使人覺著親切,英語說得極好,壹看便是個精明能幹的女人,只是還不到爐火純青,迎接人的方式,顯得造作矯情。”經三毛這麽壹形容,杜魯夫人的形象,便栩栩如生地出現在讀者面前了。用來介紹英格的文字也很出色。三毛說:“英格很年輕,不會滿三十歲,衣著卻很老氣,臉極瘦,顴骨很高,鼻子尖尖的,嘴唇很薄,雙眼是淡棕色,睫毛黃黃的,看見她,使我想起莫底格尼亞尼畫中長臉,長脖子,沒畫眼珠的女子,又很像畢卡索立體畫派時的三角臉情人,總是有個性的,不算難看,透著點厲害,坐在她前面,總覺坐在冷氣機前壹樣。”如果讀者看過莫底格尼亞尼和畢卡索的畫,英格的形象,簡直呼之欲出。從這壹點來看三毛,她在人物出場時經營的文字,並不會比白先勇遜色。

《五月花》所寫的,似乎是壹些瑣瑣碎碎、跟讀者的生活毫無關系的事;但是由於三毛把裏面每壹個人物包括她自己在內都寫活了,所以讀起來趣味盎然。同時,讀者為了想知道荷西最後是否拿得到漢斯欠他的那幾千塊美金的薪水,也就迫不及待地追看下去了。在這壹篇作品裏,三毛在刻劃自己的性格,刻劃得很好。正如彭歌所說:三毛“仿佛柔弱,很剛強”,當漢斯想表示屈服,對她說:“好啦,和平啦!嘖!沒看過妳這種中國女人”時,她敢瞪著他說:“妳當我是十八世紀時遷去美國築鐵路的唐山豬仔?”到了漢斯無可奈何,又說了句“好啦!”時,她

會加了壹句,說:“妳這個變種德國人”嗎?第三篇是《瑪黛拉遊記》。讀這篇遊記,我得到壹個啟示:對於壹個沒有去過甲地的人,不管作者用多麽美麗的文字去描寫它,都是沒有多大用處的。讀者看了之後,絕對不會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就是在新聞記者的過程中,趣味也並不濃厚。所以當三毛說:“我們旅館是壹長條豪華的水泥大廈,據說有七百五十個房間,是豐夏最新的建築之壹,附近還有許許多多古香古色老式的旅館,新新舊舊的依山而建,大部分隱在濃濃的綠蔭裏,配合著四周的景色,看上去真是壹種心靈的享受。”我瞥了壹眼,就跳過去了。但是到了她在記述向瓷器店的老人買天使的雕塑,老人因為要維護“傳統”,寧可不賣給她時,我的興趣便油然而生了。另外寫到“殯儀館酒店”去喝酒,到小飯店去吃五串大掃把壹般的烤肉等那些事,也十分有趣。總之,這絕對是壹篇能夠吸引讀者壹口氣讀下去的遊記。說到完整,第四篇《溫柔的夜》可以說是最“完整”的作品了。我真懷疑這裏面所寫的事,完全是真實的。但是她卻又把整個事件的開始和結束,寫得那麽逼真,使人不敢懷疑它的真實性。如果妳從來沒有讀過三毛的書,那麽,誰了這篇作品之後,妳壹定會喜歡三毛的。妳喜歡她,因為她是壹個堅持“原則”的人;妳喜歡她,因為她對任何人,都充滿了愛心。讀過了這篇作品之後,閉起眼睛,妳還是看得見那個身穿水紅色襯衫的流浪漢揮手向三毛追討只能買壹杯汽水、壹個牛肉餅、壹雙襪子或者壹支口紅的兩百塊錢的情形。三毛怕上他的當,不敢給他這壹點錢,但是又擔心他的遭遇是真的,要沒有幫助壹個急需要幫助的人,會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於是三毛在再三拒絕了流浪漢兩百塊錢的要求之後,又在臨離開時匆匆地塞了五百塊錢給他。到了事實證明流浪漢的確是為了要那壹點錢買壹張船票過海時,三毛內心受了很大的激蕩。她說:“當我再度看見那件水紅色的襯衫時,驚駭得手裏的面包都要掉到水裏去了,上天寬恕我,這個人竟是真的只要壹張船票,我的臉,因為羞愧的緣故,竟熱得發燙起來。” 三毛,就是這樣壹個人!

第五篇的題目是《石頭記》。這篇《石頭記》和曹雪芹的《石頭記》完全不相同。曹雪芹的《石頭記》,寫的是人,三毛的《石頭記》寫的卻是名副其實的石頭。事情是這樣的:有壹天三毛到港口去看船,無意間發覺壹家小店竟然在賣畫好的鵝卵石,樣子美麗非凡。三毛看了很喜歡,就壹連去買了好幾顆。後來她索性去撿石頭回家來自己畫。有壹次她到海邊撿石頭,差壹點被海浪吞噬去。三毛無論做什麽事情,都是全心全意的;畫畫石頭也是如此。她說: “我不知不覺的壹日復壹日的沈浸在畫石的熱情裏,除了不得已的家事和出門,所有的時候都交給了石頭,不吃不睡不說話,這無比的快樂,只有癡心專情的人才能了解。……”三毛畫了很多,也丟掉很多,最後剩下十壹塊她自己最喜歡的石頭,連拿出來給人家看都不舍得。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後來這十壹塊石頭都失去了。根據三毛自己所說,這十壹塊石頭裏面,包括“壹個流淚的瘦小五,壹個環著荊棘的愛神,壹整座繞著小河的杏花村,還有那個壹直在叫救命的微笑小女孩”看起來,這些石頭的確是很可愛的。正因為如此,所以當三毛發覺連其中的壹塊,都不再屬於她的時候,她激動得“壹直沖,壹直沖,直到了海邊,沖進礁石縫裏,撲在壹塊大黑石頭上驚天動地的哭了起來,哭了很久很久,沒了沒了力,這才轉過身,對著大海坐了下來。”壹般人,會有三毛這樣的舉動嗎?

三毛就是這樣子的壹個人,會有常人沒有的想法和做法但是又不失灑脫。

三毛雖然已經離開我們了,但是她的作品帶給我們的思考是不會消失的。多年後再讀她的作品 依然是讓我們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