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展現自由的路徑
羅偉章最受關註的小說《我們的路》、《大嫂謠》等寫的都是底層生活,因而在人們的言說中,他有了壹個特別醒目的身份:“底層作家”。也似乎只有作為“底層寫作”的“主力作家”的命名,我們才能在眾多的青年作家中輕松找到羅偉章的身影。然而,羅偉章坦言自己並不接受這樣的文學命名。他說:文學只有好壞之分,與題材、地域、流派等等無關,文學沒有邊界。而且他對“作家”這個稱呼表示警惕,顯然他更喜歡“寫作者”這個詞。“‘作家’給人壹種功成名就的印象,‘寫作者’卻是在行動,而所謂作家也無非是為人的心靈找到壹條通向自由的路徑。”
“大多數走上文學道路的人,生命裏都留有壹塊傷疤,妳不得不面對它,當妳把它傾吐出來形成文字,就是壹種表達。”
在給壹位朋友的小說集所做的序言中,羅偉章寫道:大多數走上文學道路的人,生命裏都留有壹塊傷疤,這塊疤別人看不見,甚至寫作者自己也看不見,但它活著,它不斷提醒妳去舔食初始的疼痛,不斷挑戰妳的尊嚴。妳不能不管它,妳得面對它,當妳傾吐出來,形成文字,就是表達。對羅偉章而言,這塊傷疤或許就是記憶中童年經受的饑餓和苦難。
童年回憶
羅偉章老家在四川省東北部,那裏勉強屬大巴山系,土黃天青,出石頭和荒草,不大出莊稼,更不生錢。在他很小的時候,那裏發生過壹場天災,莊稼最需要雨水的時節,卻是七十三天滴雨不下,害得方圓數百裏顆粒無收。這段饑餓的日子,在羅偉章的生命中留下了無可磨滅的印記。他說:“許多人都在贊美藍天,但我看到藍天,就會想起那段日子,就有饑餓的感覺,分明剛剛吃飽了飯,這時候又餓了,厲害的時候還餓得肚子痛。饑餓對人的打擊相當大,它展現出的力量,超過了革命和戰爭。”
對他打擊最大的還是母親過早地去世。羅偉章回憶說:我母親得病的起因僅僅是感冒,她不願意花壹分錢弄藥,還像男人那樣掙工分,結果病越拖越沈,終於很快就起不來了。母親去世那年我六歲,正是往母親懷裏撲的年齡。而那時我的妹妹,只有兩個月大!妹妹吃不到母親的奶,聞不到母親的體味兒,醒來就哭,哭累了就睡,父親抱著她去村裏尋奶吃,那些正奶孩子的婦人,乳房癟癟的,自己的孩子也吊不住,哪有多余。她是怎麽活過來的,我至今想起來是個奇跡。現在,妹妹也是過三十的人了,而且是個高個子,可我每次看到她,都聽到壹個嬰兒微弱的哭聲。
對於寫作的影響
苦難的童年生活對羅偉章的小說創作起著決定性的影響。談到所謂“底層寫作”的緣起,羅偉章說:“我過著那樣的童年,看到的是那樣的人生,不寫那些該我寫的,妳叫我寫啥呢?現在,我的親人和村裏的絕大部分年輕男女,都到外地打工去了,他們的故事我經常聽到,他們的感情我能夠理解,不僅僅是理解,還感同身受,很自然地就會在壹個恰當的時候將其表達出來。”落實到具體的文本上,不說他那些主要寫“底層生活”的小說,即使中篇《奸細》、長篇《尋找桑妮》、《在遠處燃燒》這些看似與“底層寫作”有距離的小說,在羅偉章看來,其中對世界的缺乏安全感,對價值判斷的疑惑,都很顯然還是受著童年記憶的影響。
“小說是要表達某種意義的,而這種意義,不是某壹個人也不是某幾個人的意義,而是能夠引起***鳴的意義。”
有評論家說,羅偉章的小說總是輕輕地打開壹扇門,讀者只要進了這扇門,就會發現,裏面是壹個越來越深廣的世界,從對現象的考察,深入到對價值疑難的剖析以及對靈魂的追問;羅偉章總是在沈著的敘述中,從容不迫地展示出引人深思的藝術說服力。盡管我們有理由認為,近些年來,不少作家無意也無力對社會、時代做出發言,甘心於自我玩味的歷史敘述、風花雪月的私性寫作中編織自己的文學版圖。不過就“底層生活”的書寫而言,它作為壹種文學表達始終存在,打工文學的興盛就是壹個顯著的例子,但羅偉章在眾多“底層生活”的寫作者中脫穎而出,卻不能不說是壹個“奇跡”。而這個“奇跡”的謎底或許就在於他不僅僅是為底層而寫底層,他的筆觸抵達了更深遠的境界。
比如饑餓、苦難,可以說是“底層寫作”中很難繞開去的文學命題,有了苦難的童年記憶,羅偉章似乎更有資格在自己的小說中對此做出有力的反映,而事實上他卻表現得非常謹慎,他無意於為“底層”代言,他相信文學創作是個體心靈的回聲,只寫自己眼睛裏和心靈中的世界。羅偉章說:我們需要不時回到自己的內心,想壹想我們走過的路,想壹想時間的問題,生命的問題,死亡的問題,宇宙的問題,再想壹想這個大地上的事情,也就是跳出自己,想壹想妳的近鄰,想壹想遠方的人們,想壹想正在遷徙途中的野馬、正在消失的森林和滅絕的物種,好好想吧,想出味道來了,妳再問問自己:這是壹個什麽樣的世界?這樣的思索,在他的眾多小說中都得到了清晰的、富有力量的表達。羅偉章在小說中把對底層的關照上升到某個高度,由是讀了他的小說總能讓讀者產生壹種久違的崇高和厚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