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讀書對《挪》是這樣子描述的:這是壹部動人心弦的、平緩舒雅的、略帶感傷的戀愛小說。但細究之後讀者應該不難發現,文中除了渡邊之外大部分的人物,似乎都只與渡邊壹人發生過聯系,如直子、綠子、永澤等;而且即使女壹——直子與渡邊之間存在發生過性關系,仍讓讀者感覺二人之間的交往、對話缺乏情感交流的因素。對比其他小說,如《伊豆的舞女》《失樂園》,《挪》顯然在敘述直子與渡邊間的感情糾葛上顯得“畸形而不正常”。例如直子生日那晚,直子接連獨自講了4個鐘頭,然後戛然而止,繼而嚎啕大哭。與其他戀愛故事相比較,《挪》中對兩人當晚的行為描述實在是無法令人理解。
如若把《挪》簡單地歸結為壹篇愛情小說,這樣看來似乎略顯無趣。綠子與渡邊兩人確實是在談戀愛,但直子與渡邊、永澤與渡邊、玲子與渡邊呢?永澤不是渡邊的情敵,與直子、綠子間也沒有來往,而村上讓永澤這個人物占據相當大篇幅的目的是什麽?顯然不是充字數換取稿費這麽無聊的答案。因而筆者提出推測,《挪》是 以戀愛之名,行“孤獨”之實 。
林少華為《挪》作的序——《村上春樹何以為村上春樹》中,在介紹村上的作品之所以流行時說到,“而讀村上,我們則覺得是在讀自己,是在叩問自己的心靈,傾聽自己心靈的回聲,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遊歷,看到的是我們自己。簡而言之,也就是村上引起了我們的***鳴: 心的***鳴 。”***鳴之處之壹在於人生在本質上是孤獨的。
直子是孤獨的,玲子、渡邊也是孤獨的,而看似呼風喚雨的永澤在心靈上也是另樣的孤獨。對村上的作品作出類似“咀嚼孤獨”的見解早已不再新穎,然而把玩、細細咀嚼每個人背後隱含著的不同滋味的孤獨,這是本文要探究的不同於其他文章的新領域。
從全篇來看,渡邊與直子、永澤及綠子之間的聯系最為密切,對直子為守護,對綠子為戀愛,對永澤則是較為復雜的感情,在敬佩的同時還摻雜著憎惡。由上示意圖,直子與永澤處在左、右兩個對立面,實際上兩人對待人生的態度也處於兩個極端。直子極力捍衛自己,而永澤則極力迎合別人;直子向內生長,而永澤向外生長。另外,綠子應該是現實生活中受大部分喜愛的人物,對不公事看不慣則大發牢騷,對喜歡的人則毫無保留。總之,三條主線的人物的性格大體如此。給直子取正方形,給永澤取圓形,給渡邊、綠子取圓角矩形,也正因為如此。
直子篇
首先介紹直子這個人物。
林少華在《挪》序中介紹村上主人公特點時點出,他們“對冠冕堂皇所謂有值存在的否定和戲弄,有壹種風雨飄搖中禦舟獨行的自尊與傲骨;對偽善、狡詐行徑的揭露和憎惡,有壹種英雄末路的不屈與悲涼……”
乍看之下,將這番描述放在直子身上似乎不大合適,至少從直子柔弱的身軀來看,她並不像“末路的英雄”,也沒有遇到過“偽善、狡詐行徑”,更別提“揭露”了。在通讀壹遍之後有這種感受是最直觀不過的,下面我會對直子身上存在的“英雄末路的不屈與悲涼”作出自己的分析,也但願能使更多讀者會對直子懷有壹種熟悉、親切的情愫。
《挪》第壹章,渡邊的回憶簡單勾勒了直子的形象:
那總是 定定註視對方眼睛 發問的慣常動作,那不時奇妙發出的 微微顫抖的語聲 。
壹般而言,只有兒童才會在發問時定定註視對方眼睛,而成年後由於父母老師的教導,壹般會盯著對方的鼻子發問,這是因為“盯著對方眼睛”被視為是不禮貌的舉動。所以直子在心理層面上還是個孩子,不曉得如林少華所說的社會上的“冠冕堂皇所謂有值存在”,不接受出於禮貌而作出安慰——即“虛偽”。
直子在向渡邊描述可怕的“深井”時,渡邊安慰道“肩膀放松,身體輕松”。但是直子並不領情,反而用異常幹澀的聲音說,“這點妳為什麽就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麽還要說照顧我?”渡邊的安慰類似於男生對女生的“多喝熱水”性質的用語,卻引起直子極大的反應。通常來說,病人在聽到這種安慰性質的話後,首先會心存感激,怎麽也不至於生那麽大氣。但這只是對於習慣了社會規則的成熟長大的我們來說,對直子來說,正是因為這種話是按照 別人期待我們的 、 符合社會規範的 、“ 應該”的反應 而作出的反應,正是因為它在情感上的 虛偽 ,直子不能接受這種虛偽,她從心底裏排斥這種虛偽,所以直子的反應很大。
如前所述,直子的悲劇在於不能接受虛偽,這壹點在直子從療養院的來信中也作了說明。直子在療養院“打籃球和網球”,“玩到興頭上”,“便分不清誰是患者誰是工作人員了”,“看周圍卻又的確覺得任何人都有些反常”。而醫生告訴她,住在療養院的目的“ 不在於矯正這種反常而在於適應它 ”,直子們的問題“ 在於不能承認和接受這種反常 ”。直子們都意識到了自己的反常,而外面世界中“大多數人意識不到自己的反常”,就像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對於非出自真心的客套話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直子在失去木月後便開始獨自面對生活中的虛偽現象,壹直徘徊在“適應”和“拒絕”的兩端。而渡邊這個直男是不能意識到這個層面上的,永澤當然則早已經超脫入凡了,在熟悉、運用社會規則上得心應手,只剩下直子孤零零的立在雲端。
下面將直子的人生分為三個階段來描述,在這種角度觀察直子可以清晰地看出直子徘徊、抗拒的整個過程,看出直子在風雨飄搖中禦舟獨行的自尊與傲骨,以及那種英雄末路的不屈與悲涼。
第壹階段:直子至其20歲生日——掙紮徘徊
直子高中時“總是身穿艷麗的衣服,前呼後擁地壹大幫朋友”,但在選擇大學時選擇了“高中同學沒壹個報考的”學校。這時的直子對於能否與他人相處、能否過集體生活只是存在疑問,還沒到達恐懼的地步。如直子問渡邊自己也能否過集體生活時,渡邊答“只要妳心想只能在此度日,就能湊合下去”,隨後直子停頓、用“晶瑩澄澈的眸子”註視我的眼睛……兩人單獨走路是第壹次,說這麽多話也是第壹次。直子也在嘗試著通過與渡邊的交談而接受外部世界。
但差不多壹年後兩人再次邂逅,直子卻 瘦了, 當時想 壹個人 去看電影。直子提出了 再次見面 的請求,並說,“我知道按理我不該說這樣的話”。此時直子陷入孤單,且因缺乏交流而出現了 語言障礙: “這些日子總是這樣。壹想表達什麽,想出的只是對不上號的字眼。有時對不上號,還有時完全相反。可要改嘴的時候,頭腦又混亂得找不出詞來,甚至自己最初想說什麽都糊塗了。好像身體被分成兩個,相互做追逐遊戲似的。而且中間有根很粗很粗的大柱子,圍著它左壹圈右壹圈追個沒完。而恰如其分的字眼總是由另壹個我所擁有,這個我絕對追趕不上。”
直子渴望和別人交流,但卻不敢和人交流(由玲子的遭遇不難想到),也懷著會耽誤別人、給別人帶來麻煩的困擾。如直子向渡邊提出再次見面的請求時說,“我知道按理我不該說這樣的話”。
但人是不能獨自活著的,而且缺乏交流的日子也著實苦悶,終於在20歲生日那天,直子 爆發 了。直子生日的當天“ 出奇的健談 ”,但“有什麽不正常,有什麽在發生著 不自然的變形 !”,“A話不知不覺地變成其中包含的B話,不壹會又變成B中包含的C話, 綿綿不斷,無止無休 ,”“ 絮絮不止 ”。避免觸及木月等幾個話題,對“無關緊要的細節”“ 喋喋不休 ”,“說了 四個小時 ”。聽到渡邊要回去,“她只是 壹瞬間 閉了閉嘴, 旋即 又繼續說下去”。不久,“ 戛然而止 ”,本想接著說下去,但沒結束的話卻“ 突然消失”、“浮在空中 ”。隨後,直子 嚎啕大哭 ,哭個不停。
這壹段是直子頗為掙紮的歲月,在選擇適應虛偽和拒絕虛偽上徘徊了許久,但最終選擇了拒絕—她無法改變自己。如渡邊在生日那天與直子做愛結束時,“直子用力抱住我發出呻吟聲,在我聽過的最沖動時的聲音裏面,這是最為淒楚的”。在渡邊第二次去療養院時,直子對此解釋說,“ 我只是不希望任何人進到我那裏邊,不想讓任何人擾亂我。 ”作者將直子在這壹段時期抽象意義上的內心掙紮,也即直子嘗試適應虛偽的過程,具象化為渡邊進入直子身體的過程。直子的身體痛苦著,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無法忍受。直子無法背叛自己的內心,無法放棄自己的真實感受,無法忍受外部即“現實”世界的虛偽,因此她轉而選擇呆在她自己的內心世界。
之前我在讀到直子生日這壹節點時,無論如何也弄不懂直子在與渡邊ML時的淒楚反應,以及後續直子離開學校住到療養院的動機為何。後來明白,村上寫的這段不可描述的劇情,並不是旨在為愛情題材的小說在情節上添加壹點兒“調味料”,而是在敘說著直子內心上的掙紮並將其以此種方式更加深刻地表現出來。直子完完全全敗了,大多數人都可以適應客套、適應虛偽這種不正常的行為,而直子適應不了,隨後在其他大多數人的眼中被視為異類。異類,即是不正常,不正常那就是患了病。所以清楚了這壹點的醫生和渡邊都覺得直子以及療養院的其他人沒有患病,也不奇怪了。
第二階段:直子生日至療養院靜養——重拾自我
直子生日幾天後搬出了國分寺的公寓宿舍,決定暫時休學壹年。與其勉強自己融入社會,直子選擇了逃避,住進了京都的療養院,“在某個與世隔絕的靜寂地方修養神經”,並再三表示,“傷我心的是我自己”。隨後發生了學潮運動—“東京大學事件”,時間為1968~1969年。插壹句,柴田翔的《別了,我們的生活》就是以此為背景寫成的。
療養院裏直子初次見渡邊,“那微笑恍若淡淡的遠景” “在這裏都很誠實,無話不談”。顯然,到了沒有虛偽、客套的療養院,直子的精神狀態再次變得好了起來。在渡邊來探望直子時,直子也敞開了心扉,對渡邊講了許多自己的心事——不願提起的、關於木月、關於自己如何變成這副樣子的等等。
“我和木月確確實實是特殊關系”,“他死了以後,我就不知道到底應該怎樣同別人交往了,甚至不知道究竟怎樣才算愛上壹個人。”
“普通處於發育期的孩子所體驗的那種性的壓抑和難以自控的苦悶,我們幾乎未曾體會過。剛才也說過了,我們對性壹貫是開放的。”
“償還成長的艱辛。我們在應該支付代價的時候沒有支付,那筆帳便轉到了今天。” “我們壹天比壹天長大,必須到社會上去。”“妳的意義就像根鏈條,把我們同外部世界連接起來的鏈條”
在這壹段時期,渡邊也逐漸了解了直子不同常人的過往。孩童時代,直子、木月處在與外界割離的狀態,對社會上避而不談的性可以從容接受,不知和他人交往時所需的客套、虛偽。可以想見,缺乏這種本領而長大的直子在融入大學生活時陷入了困境。而也是在這壹時期,直子試圖通過渡邊作為紐扣,融入到社會中去,但最終以失敗告終。
但住進療養院的直子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壹樣,這裏都是她的同類。從笑容變化可以看出,直子在這壹段時間內確實回到了比較穩定、正常的狀態。如直子還在學校時,渡邊對直子講了敢死隊的趣聞,直子發出了“久違的”“稍縱即逝的”笑聲。可見在第壹階段——即在學校的壹年時光裏直子已經很久沒有開心地笑過。而在第二階段——療養院內,直子在撫摸小兔子時露出“甜甜地壹笑”,“那張笑臉沒有壹絲陰翳,甚至晴朗得有些耀眼”。
在療養院的短暫且美好得如同烏托邦的時光裏,直子又重拾自我。但她內心裏也始終明白,療養院不過是個烏托邦,終究她還是得回到社會中去,回到那個她所厭惡、所不能適應的環境中去,或早、或晚。當那個時刻到來之時,她又得作出抉擇,選擇適應、還是選擇拒絕。如果那時仍沒有選擇適應的覺悟,那麽,作出拒絕時,自己也應該知道療養院已經是最後的堡壘,再往後退壹步便要跌落萬丈懸崖。
第三階段:直子病情惡化——再次抉擇
天氣漸冷時,渡邊收到直子的回信。此時的直子因孤單而感到 寂寞 ,“自己心裏仿佛出現壹個大洞”。甚至於出現了精神分裂者的典型癥狀—— 幻聽 ,“每當孤寂難耐,晚間我就從黑暗中對各種各樣的人說話,而那些人也同我交談,其聲如同夜風吹得樹木颯颯作響”。
而到了冬天,直子 沈默寡言 多了,只是“甜甜地微笑”。直子“為寫回信而竭盡全力,但無論如何也寫不出來。”至5月中旬,幻聽已十分嚴重,轉去了專科醫院。
導致直子狀況急轉直下的原因應該是渡邊的壹封信,信中渡邊表達了想和直子***同生活、***同承擔的想法。這壹邀請導致直子無法回信,出現幻聽等嚴重癥狀。這是因為直子不願意自己的“不正常”成為拖累他人的負擔。如直子住進療養院後的第壹次回信,“妳(渡邊)也不要把我當做沈重的負擔。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重負”;直子與渡邊在療養院散步時說,“我說不定會 拖累妳 的” “不想 耽誤妳的人生 ,也不想耽誤任何人的人生。”
之後直子的狀況出現了好轉,但也僅是回光返照。就像《丈夫得了抑郁癥》裏面那位的陽光青年,在開導主角要樂觀、要充滿激情之後,不久便壹了百了地了結了自己的痛苦。直子終究作出了自己的選擇,她拒絕了醫生的提議——即適應不正常。這是壹個艱難萬分的決定,直子也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至此,直子的故事便講完了。大體上可以歸納為:直子徘徊在適應與拒絕虛偽之間,在生日那天她選擇了拒絕虛偽;直子退了壹步,到療養院重拾自我;直子退無可退,仍選擇拒絕虛偽。相信讀到這裏,大家可以理解林少華序中的這壹段描述:
對冠冕堂皇所謂有值存在的否定和戲弄,有壹種風雨飄搖中禦舟獨行的自尊與傲骨;對偽善、狡詐行徑的揭露和憎惡,有壹種英雄末路的不屈與悲涼
總體來說,《挪》中直子壹類的人物,如玲子、初美,都是非常可愛的,都是我最喜歡的角色。他們對待生活的態度壹絲不茍,像直子寫信時在信封上寫下“工工整整(作為女孩兒來說未免工整得過分)的小字”;初美在知曉永澤三心二意仍對待永澤的態度。從另壹方面來看,那也是我們的曾經,或者曾經的我們,但隨著閱歷增長而逐漸消弭的壹部分。如隱藏在初美身上那微不足道的引起他人心靈***振的力,“它類似壹種少年時代的憧憬,壹種從來不曾實現而且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憧憬,壹種直欲燃燒般的天真爛漫的憧憬”,是身上長眠未醒的‘自身的壹部分’”。
另外,《挪》中壹段關於螢火蟲的描寫應該是影射直子這壹類人的,或者是影射自己曾經擁有的“自身的壹部分”,雖然這段描述給讀者傳達了壹種悲觀失望的情緒。暑假的某個深夜,“敢死隊”送給渡邊壹只螢火蟲。存在於渡邊記憶中的螢火蟲“發出的必然是是那種燦爛的、燃燒般的光芒”,但眼前的螢火蟲卻“衰弱得奄奄壹息”,發出“若隱若現的光”。將螢火蟲放生之後,“那微弱淺淡的光點,仿佛 迷失方向的魂靈 ,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 往來仿徨 ”。伸出指尖,但無所觸及,總存在“壹點不可觸及的距離”。
永澤篇
看到妳眼中美妙的我,就看到了我自己的生成。
渡邊與永澤結識起源於壹本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渡邊對這本書的評價極其之高,稱其為“何等妙不可言的傑作”,“壹次都沒讓我失望過,沒有壹頁使人興味索然”。渡邊周圍的人沒有讀過這本書,而永澤除外。當時永澤就讀於東京大學法學院,據推測應該是大學三年級。永澤很欣賞讀了三遍的渡邊,於是兩人順理成章地結識成了朋友。
簡單介紹壹下永澤:以頭腦聰明知名,喜歡古典小說,聲稱“對死後不足三十年的作家,原則上是不屑壹顧的”;氣質非凡、風度瀟灑;具有天生的領袖氣質。家庭條件也是無可挑剔,父親經營壹家大醫院,哥哥是東大畢業生。
至此,渡邊對永澤的描述可謂盡善盡美,但隨之筆鋒壹轉,指出永澤是壹個集幾種相反特點於壹身的人: 極度熱情 卻又 愛搞鬼整人 ,既 高貴 又 世俗 ,內心在陰暗的泥沼裏孤獨地掙紮,背負著他的 十字架 匍匐在人生旅途中。
在渡邊的描述中,永澤做過幾件令人矚目的事情,如為解決新老生之間的摩擦曾生吞過三只蛞蝓;有大小可觀的陽物,曾睡過約75個女人;輕松地通過外務省復試……但每壹件事情都彰顯出永澤非凡的才能,至於“內心在陰暗的泥沼裏孤獨地掙紮”或者背負什麽莫須有的“十字架”,則完全無跡可尋。因此,讀者不禁滿腹疑惑——渡邊所說的“十字架”在哪裏呢?
如前述《直子篇》所描述的,直子與外部世界格格不入、掙紮著,曾想把渡邊作為鏈條連接外界;而與直子那外在的、可顯現出來的掙紮相比,永澤的“掙紮”之處在於他完完全全是在與內心作搏鬥,是壹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正如我們大部分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拖延癥,而若是看到壹個完全沒有拖延癥的人,那麽我們便會認為他不正常、是異類,這是直子所處的狀況。而永澤則是病入膏肓的人,下面我會分析永澤病癥在於哪裏。
永澤背負的“十字架”
想要了解壹個人,不妨看看他讀什麽書。與永澤有聯系的書***兩本,前面提到的《了不起的蓋茨比》以及《吉姆爺》。我從豆瓣上分別摘抄了兩本書的部分梗概,如下:
《了不起的蓋茨比》梗概: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美國,空氣裏彌漫著歡歌與縱飲的氣息。壹個偶然的機會,窮職員尼克闖入了揮金如土的大富翁蓋茨比隱秘的世界,驚訝地發現,他內心惟壹的牽絆竟是對河岸那盞小小的綠燈——燈影婆娑中,住著心愛的黛西。然而,冰冷的現實容不下縹緲的夢,到頭來, 蓋茨比心中的女神只不過是凡塵俗世的物質女郎 。當壹切真相大白,蓋茨比的悲劇人生亦如煙花般,璀璨只是壹瞬,幻滅才是永恒。
《吉姆爺》部分梗概:在壹次遠舫中,滿載壹船香客的帕特納號將要深沒時,吉姆對以船長為首的船上的官員不顧乘客性命,拼命去爭奪有限的幾只救生艇的行為, 極為鄙視 ,不屑和他們為伍。他決意和壹船乘客***患難。但是,在最後的關鍵時刻,他被恐懼和混亂嚇破了膽,那致命的壹跳在 本能的驅使 下終於發生;他到底還是跳到了他曾經厭惡過的同伴中。
《了不起的蓋茨比》講述的是上層社會有錢人的冷酷殘忍和居心險惡。值得玩味的是,永澤自己便是出身於上層社會,“富二代”、“就讀名牌大學”、“風流瀟灑”種種標簽貼在身上,然而他卻喜歡《了不起的蓋茨比》,“欣賞著”上層人褪去表面的光鮮亮麗後無恥陰暗的壹面。
《挪》中與永澤相似的壹個人物——玲子曾教過的那個女孩子,便是與《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黛西相類似的壹個人物。那個小女孩說謊被發覺後,便或流淚、或嗲嗲地解釋道歉;是個為了讓別人傾心而不惜使用壹切手段的、工於心計的孩子,懂得怎樣才能使人產生好感、獲得別人的誇獎,是個“高情商”動物。
另壹本書,《吉姆爺》講述的則是吉姆在面臨恐懼時放棄了自己的信仰,做出了自己曾鄙夷的舉動。《挪》中這樣的人物也不乏其人,如鬧罷課的學生領導們,在宣布罷課決議時慷慨激昂,然而罷課被制止後卻首先復課,極盡見風使舵投敵變節之能事。
之所以永澤會喜歡這兩本書,在於他過早地認識到了社會的本質——“社會這東西,從根本上就是不公平的”,他曾如是說;他早已了解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則——正如他所說的 “紳士”般的行為規範 。永澤熟悉這套行為規範,也善於利用這套行為規範。他能說會道,目的是為了和女孩上床;他參加外務省考試,目的是想在這臃腫龐大的官僚機構顯壹顯身手,施展壹下拳腳。但他終究是個玩世不恭的人——只是玩弄自己的出眾才華,與女孩睡覺也不是出於真心;他心中沒有理想,所做的不是自己 想做 之事,而是自己 應做 之事”。換句話說,永澤拿自己的心與魔鬼做交易,換回了壹身好本領;他每使出壹招,周遭喝彩便此起彼伏。聽到別人的喝彩聲,他也不覺得開心,只是覺得大家眼中的英雄即是如此,那自己便勉為其難成為“大家眼中的英雄”吧。這正如永澤所述,自己具有這種能力,又有發揮這種能力的場所;在周圍充滿可能性的時候,對其視而不見是非常困難的事;在某種意義上,未嘗不是壹種幸福。
看到妳眼中美妙的我,就看到了我自己的生成。——永澤的悲劇正在於此。他人生路上所背負的“十字架”,正是旁人眼中的期待——來自於有著不凡成就且要求嚴格的爸爸,來自於旁人對其能比肩學有所成的“東大畢業生”哥哥的期許。永澤承擔著這種期許,這個“十字架”,然後長成了旁人“眼中美妙的我”,而不是自己“眼中美妙的我”。
按照自己與 外部現實 關聯的程度——這壹劃分精神病的標準,直子屬於傳統意義範疇內的精神病人,這也符合大部分正常人最直觀的感受;而按照自己與 內部現實 相關聯的程度—直子不是,而永澤是屬於“精神病人”,壹種 因順應他人而放棄自我後的“正常”行為的病態 ,比直子的那種病態更為危險。例如《挪》中渡邊對直子說完永澤的事跡後,直子的反應,“倒像個不可思議的人”;良久,開口道:“那個人,腦袋要比我不正常得多。”
永澤的兩面性
渡邊說,永澤最大的美德是誠實;但盡管誠實,卻壹次也沒交心於他。
渡邊還說,永澤極度熱情卻又愛搞鬼整人,既高貴又世俗。
而永澤自己說,親切熱情倒是不假,但就是 不能打心眼裏愛上 某個人,而總是 有個地方保持清醒 ,並且有壹種 饑渴感 ,如此而已。
不得不說,永澤是個演講口才十分棒的人,如某視老總做得壹手漂亮的PPT,如某寶老板煲得壹手好雞湯。下面則是永澤的Show Time。
如果讀的東西和比人雷同,思考方式也只能和比人雷同。
有識之士不會如法炮制,取羞於人。
我只是不願意在閱讀未經過時間洗禮的書籍方面浪費時間。
不要同情自己,同情自己是卑劣懦夫的勾當。
那不是努力,那是勞動。所謂努力,指的是主動而有目的的活動。
初美死後,永澤寫信給渡邊:“由於初美的死, 某種東西 消失了”。可見,初美身上那種能引起別人***鳴的東西,也曾給永澤的某壹沈睡的部分帶來過***鳴。但此時的永澤已經被身上背負的十字架壓在下面,無法動彈,匍匐前進。像直子曾試圖將渡邊作為連接世界的紐帶壹樣,初美則壹度是永澤連接內心的紐帶。現在這條紐帶斷了,永澤的心再也回不來了,正如直子選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壹樣。
活著的永澤,心已死去;死去的直子,為心而活。
渡邊綠子篇
T’was in another lifetime, one of toil and blood
When blackness was a virtue and the road was full ofmud
I came in from the wilderness, a creature void of form
“Come in,” she said, “I’ll give you shelter from thestorm”
那是另壹段人生,血與汗交織
邪惡變成美德,道路滿是泥濘
我自荒野而來,只剩壹具軀殼
“進來吧,”她說,“我是妳的避風港”
渡邊與綠子在餐館初次見面之前的壹段時間,日本正發生壹件影響深遠的學生罷課運動,運動最終以失敗而告終。然而開始復課後,首先出席的竟是曾經雄居罷課領導高位的幾張嘴臉,宣布罷課決議時也曾慷慨昂揚,現在被問及復課原因時卻閃爍其詞。渡邊內心不免產生厭惡,心底裏指責這幫家夥惟有見風使舵投敵變節之能事,並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進行著自己無聲的抗爭。可是這樣壹來,渡邊在班裏的情形卻愈發孤立。
簡要說來,這壹時期內,除了直子住進療養院之外,渡邊的舍友——“敢死隊”也退了宿舍,身邊的人壹個個離去,毫無征兆地。臨走時未曾留下壹句道別,或許是道壹聲再見,就等於死去壹點點?不得而知。但恰是這個時候,綠子出現了,填補了渡邊生活中的空白。她頭發短得出格,戴壹副深色太陽鏡,身上是白布‘迷妳’連衣裙。她的出現宛如鮑勃·迪倫歌詞裏的情形,“來吧,我是妳的避風港。”綠子是《挪》中唯壹正常的人;當然多少有蠻不講理的地方,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幹,臉蛋也相當俊俏,乳房形狀也夠好看,飯菜做得又好(後面是綠子的原話)。
有壹個觀點是我們與其他人之間的距離等於自己與自己的距離,意思是我們與世界、他人的聯系狀況可以反映出我們與自己內心的聯系狀況。然而,由於某些原因,我們感受外界的渠道卻被阻礙限制了。在遇見綠子前至直子自殺的壹段時間內,渡邊正在陷入這種窘境,且越來越深。而綠子則正是充當了壹個拯救者的角色,無論是吐槽高中學校的有錢同學、自家書店賣的低俗書刊,還是學長的官僚主義行徑,全部表現得快人快語。既不像直子那樣有所顧忌,談話也沒有永澤那樣具有煽動性,完完全全是壹個“快樂至上”的樂天派。
對比渡邊因時常懷念綠子而陷入與現實的割離狀態,綠子則是活在當下的典範,可以為了買煎蛋鍋而忍受非人的折磨,也可以不顧忌地穿超短裙,而且情話也是講得很溜。
春天的原野裏,妳壹個人正走著,對面走來壹只可愛的小熊,渾身的毛活像天鵝絨,眼睛圓鼓鼓的。它這麽對妳說道:‘妳好,小姐,和我從壹塊兒打滾玩好麽?’接著,妳就和小熊抱在壹起,順著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嚕咕嚕滾下去,整整玩了壹大天。妳說棒不棒?
還不快把那破傘放下,拿兩只胳膊緊緊抱住!
最後,借用玲子的話,假如妳不想進精神病院,就要心胸豁達地委身於生活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