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的奶奶有兩個。壹個是我爺爺的原配,後來我喊她大奶;另壹個我喊她叫二奶,是我爺爺的二房。
那時侯我爺爺在地主張伯良家做長工,從14歲開始壹直幹了20年,張伯良就讓他做了大領。大領就相當於現在的工頭,是低於老板高於雇工的領導,比如分配活計,組織搶收搶種。
那壹年6月,麥子剛剛入倉。我爺爺惦記著場上的安全,倉庫裏堆滿了糧食,場上堆滿了麥垛,他怕有火燭什麽的,晚上就去看看。當他到達場上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壹陣哭聲。尋聲找去,就見壹個姑娘在壹個麥垛旁痛哭流涕,她的面前躺著壹個老人。我爺爺問了,就說別哭,咱想法給老人看病就是。我爺爺就將老人背進放農具的場屋,那裏有壹張爺爺休息的小床。姑娘抹抹淚,感恩地跟著,像村裏的女人順從她的丈夫。
我爺爺提著馬燈開始給老人請郎中,郎中開了幾副藥,後來熬了喝了,但老人依舊沒保住命。那時候我爺爺34歲,身強力壯,渾身的疙瘩肉,壹副忠厚相。老人臨死的時候,著意地看了我爺爺幾眼,拉著他的手說,玲子就交給妳了,妳娶了她,好好待她,中不中?我爺爺為難了,當他望著老人不願瞑目的眼睛時,只好"噯"了壹聲,點點頭答應了。老人這才合眼。
我爺爺給張伯良說了這事,就留下了玲子,讓她在廚房幫忙。我爺爺想,這事到此就結束了。豈料事情傳開了,先是我奶奶鬧,後來玲子又鬧。我奶奶哭訴著說,妳說妳弄這麽個小妖精來幹嗎?妳給她爹看病了,死了又埋入土了,已經盡到心了,妳咋能把她留下來!妳說,妳說,妳說說妳安的什麽心?是不是想娶她做二房?
我爺爺起初給我奶奶解釋,但越塗越黑,最後憋出了壹句狠話:咋了,妳咋了妳!我娶了妳9年妳沒給我生下壹個喘氣的出來,就該我姓鄭的絕戶嗎?我就娶了她,妳該咋的就咋的吧!
話是這樣說,我爺爺找到玲子說,玲子姑娘,妳還是另嫁人吧,我……
玲子不允,也鬧開了:咋了妳,恁大的人說話不算話?妳說妳咋對俺爹點的頭,咋答應的他?說,妳說話呀!玲子說完這話就倔強地抱著她的細軟,義無返顧地去了我爺爺的家。
我奶奶見了玲子,當即楞了。我奶奶說,妳是誰家的姑娘,咋長這麽俊呢?
玲子笑著說,大姐,妳先別生氣,有話咱姊妹好好聊。
我奶奶當時正長漏瘡,行動不便,就欠欠身說,好吧,我不生氣。妳有啥事能惹我生氣呢?
玲子說,大姐,我是玲子,就是大哥救的玲子。俗話說,烏鴉反哺,羔羊跪乳。這做人就應該知恩圖報,要不,那還算個人嗎?妳說對不對大姐?
我奶奶半天沒吱聲,但臉上絕沒有惱羞之色。我奶奶就問,妳說妳怎麽報恩吧,是嫁過來還是想怎麽辦?
玲子不動聲色又善解人意地說,嫁不嫁哪是俺說了算的。這要看妳大姐的意思了。讓俺嫁就嫁,不讓俺嫁就不嫁。不過,既然俺爹把俺托付給了大哥,俺就得按俺爹的話去做,這不,俺搬過來了。大哥身強力壯的,用不著俺侍侯,俺過來就想侍侯妳,能侍侯妳,就是報恩了。俺聽說了,大姐妳身上長瘡,多少年都不下地了。妳讓俺看看中不?
多少年了,沒人給我奶奶拉家常,她又出不了門,憋悶死了。玲子的壹番話中聽,入情入理,我奶奶再無話可說了。不過她還是強調了壹句,問玲子,俺說不嫁就不嫁?
玲子說,瞧妳說的,俺不是三歲小孩,剛說的話能不算數?
我奶奶說,那好吧,就這樣了,妳住西房吧,打掃打掃。
玲子說,那不慌,姐,俺看看妳的瘡。
我奶奶把腚磨了壹下,褪了褲子讓玲子看。就聽見玲子壹聲叫,天哪,俺姐妳咋受的?這不活活遭了罪了,說著,眼裏就掉下了淚。
我奶奶的腚上張了兩個漏。就是常年不愈合的兩個窟窿,流血、流膿。正是夏天,窟窿裏爬滿了蛆,蛆翹著尾巴出出進進,壹股惡臭就直撲過來。玲子說,姐,妳別動,俺給妳洗洗。說著玲子用火柴桿壹點點地往外撥蛆,又倒了水,放了鹽,為我奶奶清洗。清洗完,玲子又用棉花燒了灰,敷上。我奶奶直喊舒坦。舒坦至極的我奶奶叫著,玲子,玲子!
從此,玲子就住在西房裏,整天做飯、侍侯我爺爺和我奶奶。日子壹天接壹天的周而復始,夏天過去了,秋天來了;秋天過去了,冬天來了……玲子像這個家庭的成員,默默做活,默默侍侯著她認為該侍侯的人。我奶奶由戒備到放心,由感慨到感激。她開始想找個報答玲子的機會。我爺爺看出了我奶奶的意思,就對她說,這樣也不是個法子,還是勸玲子走吧。爺爺這話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但我奶奶信了。我奶奶想起了玲子的那句話,就說,烏鴉反哺,羔羊跪乳,做人不能這樣沒情沒意。爺爺心裏樂意,只是裝作為難的樣子,他在期待我奶奶開恩。
在壹個風雪封門的日子,玲子給我奶奶灌了燙壺,送到她被窩裏之後,我奶奶抽抽嗒塔地在被窩裏哭了。我奶奶哭了壹陣子,隨後壹挺身坐了起來,拉起我爺爺就扇了他壹巴掌,邊扇邊罵,怨孽,妳去吧,妳去吧,去西屋跟玲子睡去吧!
我奶奶趕著我爺爺出了屋。看著爺爺進了西屋,奶奶再次掩面而涕,落了壹夜的眼淚。第二天,我奶奶爬起來,迎著太陽興高采烈地張羅著給我爺爺辦了喜事。
壹年後,19歲的玲子生了個男孩,那男孩是我爹。20年後,我爹娶了媳婦又生了我。我學會講話的時候,爹叮囑我,喊奶奶叫大奶,喊玲子叫二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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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
我爺爺活在五黃六月天,整個麥季就是為他存在的。
爺爺在天沒亮時就站在院子裏喊:西屋的,南屋的,還有妳東屋的,都給我起來了!咋的,沒聽見咋的?起,麻利起,趕快給我下地去,今兒開鐮!
爺爺喊這話時,上身穿著白色對襟小褂,沒扣盤扣,露出肋骨凸凹的胸脯;頭戴壹頂爛邊的、秫秫稭編的席甲子,下身著青色的大褲腰連襠褲子,腳穿壹雙已經露出趾頭的解放鞋。
爺爺喊過這幾聲後,就回轉身拎起了堂屋門框邊的四鼻陶罐。陶罐是青色的,像青磚青瓦壹樣的色彩,罐口壹圈有四個繩鼻,穿著麻繩。之後,爺爺背起糞箕子,裏面放著壹塊磨刀石,胳膊下夾著鐮刀。
爺爺出了門,又扭回頭喊了幾聲:都起了,都給我起來下地,今兒開鐮!爺爺的聲音沙啞,他昂起頭,脖子上的松皮拉緊了,中間的氣管突露著,他竭力讓聲音變得粗大、高亢。
爺爺喊過後,不再等他的四個兒子、三個兒媳和十幾個孫子孫女,他想他們隨後就會趕來。爺爺頂著朦朧的天色,獨自下地去了。爺爺來到麥子地頭,捧起陶罐,喝了壹通水,隨後噴了壹口在磨刀石上,彎下身子將鐮刀磨了磨。鐮刀在磨刀石上來來回回地走了幾趟,爺爺就伸出拇指,在刀刃上試了試鋒芒,才壹咬牙努力地站起身來……
對於我爺爺來說,他剛會走時就隨著他的父母下地幹活,地主張伯良的田頭留滿了他的小腳丫櫻14歲時,爺爺成為壹個出色的勞力,34歲當了大領,領導著張伯良的幾十個雇工春耕春播,夏收夏種。因此,我爺爺是個精通農活的好把勢。
幾十年了,每當麥子沒熟的時候,爺爺就激動起來,他來到田頭,手搭陽棚,遙望著綠油油的麥子,估計著這個季節的收成。那些起伏的麥子,在風的調教下波浪般滾動,像爺爺澎湃的心情。
幾個太陽的照射之後,麥子熟了,黃燦燦壹片,泛著金子的色澤,無邊無際。估摸著該割了,天沒亮,爺爺就會來到戴樓的圩墻上,敲響麥收的鐘聲。那個時候,壹貫吝嗇的地主張伯良特別順從爺爺,他聽從爺爺的指派,買了酒菜,運到地頭。地頭排滿了盛著涼水的陶罐,樹蔭下坐著老人和孩子。而後,爺爺魁偉的身子驕傲地站在田壟上,他的身後站著壹排排手拿鐮刀的老少雇工,像臨戰的勇士。爺爺從來沒有這個時候氣宇昂揚,目中無人,他的白色對襟小褂和青色褲子被風裹起,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他的胸脯跳躍著女人乳房般隆起的肌肉,右胳臂高高舉在空中,鐮刀在陽光下劃出銀色的光芒。他以積攢了壹年的丹田氣力,向著無垠的田野和臣服的雇工,向著等待已久的麥子和套著牛馬的車隊,激越高亢地大喊壹聲:開鐮了--
於是,那些麥子在他的喊聲中歡欣地伸長脖子,那些躍躍欲試的雇工沖向麥壟,那些嚓嚓的收割聲響徹寰宇……
以後的歲月裏,我爺爺又當了生產隊長,540口人的隊伍裏,爺爺是他們的領袖;日子雖然清貧,勞動雖然艱苦,同樣,他的威風依舊,他的喊聲每年都成為那片上空最嘹亮、最激動人心的喊麥之聲:開鐮了--
再以後,爺爺領著他的幾十口子兒孫們,依然春耕春播,夏收夏種,依然有著充實的麥季和他開鐮的呼喊:開鐮了--
現在,爺爺試了試鐮刀的鋒刃,從地上站起來,他已經不想繼續等待他的兒孫們。壹代不如壹代,他曾經不止壹次地罵過他們。他想自己先割著,讓他們看看他還是莊稼活的好把勢。他站了起來,咬著牙讓自己站得挺拔。然而,就在他挺壹挺腰板的時候,他的頭眩暈了壹陣。穩穩神,爺爺用力合了壹下眼睛,想讓眼睛看得清晰些。隨後,他睜開眼,像當年那樣放眼麥子,向著遠方。但遠處沒有麥子,他奇妙地發現,那些成片的麥子突然不見了,只有壹望無際的麥茬。而最近處,只有幾壟沒有收割的麥子。那是兒孫們留給他的麥子。
我爺爺這時候才想起來,昨天,就在昨天,兒子們告訴他要收麥子。他問兒子們,能開鐮了嗎,那妳們準備壹下鐮刀。兒子們笑了,他們說,不用鐮刀,用收割機。他大發脾氣,怒罵了兒子壹通,說那還叫收麥嗎?那還叫開鐮嗎?那還叫莊戶人嗎?那還叫莊戶人的日子嗎?!
被罵的兒子們知道爹的心情,就給他留了幾壟麥子。爺爺看見的就是這幾壟麥子。
爺爺想起了事情的起始,變得老淚縱橫。淚眼朦朧中,爺爺突然看到眼前依舊是黃燦燦的無邊麥浪,身後站滿了等待他喊麥的人們,路上停滿了待運的車馬……
爺爺精神壹振,腰板壹挺站直了,壹如幾十年的姿勢站在田壟上,運足了所有的氣力,發出了壹聲驚天動地的喊聲:開鐮了--
隨後,爺爺倒在田壟上……
我壹直認為,爺爺活在五黃六月天,整個麥季就是為他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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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
我父親兄弟四個,父親老大,下面三個我都叫叔,小叔當然就是最小的壹個了。
我父親兄弟四個,只有我父親在城裏工作。所以父親常常感到心裏不安,就盡力照顧他的三個弟弟,尤其是小叔。
可是小叔不領情,他說他自己有能力娶妻生子,有能力賺到鈔票。於是小叔就往城裏賣雜糧。
小叔拉了雜糧,在壹個居民小區的大門前停下來。那裏有許多賣青菜、水果、糧食的。小叔相信這樣壹個理,人心換人心,妳對人家實誠,人家就對妳實誠。所以小叔在集上買了最好的雜糧去城裏販賣。小叔合計了壹下,每斤雜糧能賺二毛錢。
壹個長相優雅,穿戴華貴的女人過來了,把手伸進綠豆口袋裏,抄起壹把綠豆看了看,然後用玉脂壹般的手指捏了壹粒,往嘴裏送。她的香腮滾動了幾下,並且從裏面發出輕微的嗑動聲,之後她把嚼碎的綠豆渣吐了出來,說了壹句,還怪幹呢。
接著問價。
小叔說,我只能賣這麽低了,我每斤才賺妳二毛錢。小叔實話實說。
女人說,誰信妳的,賺八毛也不止。
小叔的臉磕巴壹下,就沒再解釋,他想自己不虧心,隨便妳怎麽想吧。
女人猶豫了壹下說,再便宜壹毛怎麽樣?反正我不能按妳說的給錢,要多少給多少我不是有病嗎?
小叔也猶豫了壹下說,再便宜五分吧。
女人說,壹毛,壹毛。
小叔說,嘿,好吧。
女人稱了五斤綠豆,秤桿往上翹起來的時候,女人又抓了壹把放進去。算帳時她說,零錢還算嗎,九分就去掉吧,就這樣吧。
小叔又猶豫了壹下,說,就這樣吧。
女人說,給我送家去。
五斤綠豆還要送,真是太……小叔沒表態。
女人說,我身上沒帶錢。
小叔還是答應送了。問題是小叔不知道她住在最後排的那棟樓,更不知道還住在六樓。當小叔拎著五斤綠豆壹層層往上爬,爬到六樓時,女人才在他腚後喊停。小叔往上瞅瞅,的確沒有臺階了。
女人說,妳把臉背過去,我開門。
小叔不懂,為什麽她開門還需要他背過臉去,就聽話地轉過身子,把臉朝著另壹個方向。
當聽到門開了的聲音,小叔才轉過身。見女人進了屋,小叔就隨著壹步跨了進去。但僅僅是壹步,另壹只腳還在門外,就被女人擋住了。女人把小叔擋在門外,回過身說,誰叫妳進來的?去,去,妳給我出去!妳在門外等壹下,我取錢。女人看了看小叔經過壹路跋涉的鞋,不耐煩地說,妳也不看看自己壹身,能進我家嗎。之後她把綠豆接過來,拎進了屋。
小叔被拒在門外等候,等了好大會了也沒等出女人來,就悄悄從門縫往門裏看。可以說這是小叔第壹次見過的最富裕的人家。很久以後,小叔向我描述這家的富裕,也僅僅用這句話:屋裏的東西都是紫色的,放的光直刺眼。
好不容易等到女人出來了,但女人手裏沒拿錢。她手裏拎著壹只塑料袋。
女人說,嗨,妳看這樣好不好,我給妳幾件衣服吧。都是值錢的衣服,就穿幾天,有的還沒上身呢。
小叔楞了,小叔不知道該不該用綠豆換衣服。小叔就說,我……我是賣雜糧的,不是買衣服的。
女人說,賣了錢幹什麽用?還不是買衣服、買食品過日子嗎?我給妳的衣服既好看,又值錢,比妳自己買化算多了。妳看看,妳看看,這裏四件衣服呢,哪件抵不上妳的綠豆錢?女人說完,把塑料袋塞進小叔手裏。
小叔接過來看了看,的確裏面有幾件衣服,猶豫了壹下就沒有進壹步表明態度。
女人趁機說,好了好了,妳別得了便宜又拿勁了,我還能虧待妳嗎?就這樣吧。沒等小叔想好該不該這樣交換,女人就關了門。
小叔只好下樓。
這壹天,小叔把他帶來的180斤雜糧賣完了。回家的路上,小叔盤了點,平均每斤雜糧賺了六分錢。壹***賺了十塊另八毛。除外得了幾件衣服。
盡管沒有原來計劃的多,但小叔很高興。
小叔很長時間沒動那幾件衣服,因為那裏面有兩件女人的襯衣。小叔沒結婚,派不上用常小叔只動了其中的壹件男式的舊得很舊的褲子。
褲子是深灰色的,還好,還算合體。小叔穿在身上把手伸進褲袋走了幾步,感覺不錯。但是,當小叔準備抽出手來的時候,壹下子楞了--他感覺手裏撰著壹沓東西,抽出來壹看,是整整壹千塊錢!
就這樣,小叔不得不再壹次進了城,找到了那個女人的家。
小叔拎著塑料袋敲門的時候,女人開門看見了他。女人說,怎麽妳又來了?都這麽長時間了,妳後悔也晚了。走吧走吧,妳走吧,別耍賴!真是的,妳這人怎麽這個樣!?
小叔說,可能是妳家先生把錢忘在褲兜裏了。說完,小叔掏出了那壹千塊錢,遞給女人。
女人楞了楞,好長時間才回過神來。回過神來時就哭了,哭得很痛心。
女人把小叔拉進屋,收拾了許多值錢的東西給小叔。小叔不願意,但女人就哭。最後小叔收了。小叔並且接受了女人的請求,女人叫小叔喊他姐。
小叔向我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掏出壹個手機給我看,小叔得意地說,看,我姐送我的。妳想聽聽她的聲音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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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
這是幾十年前的故事了。故事的主人公是我小姑。
那時侯,母親對我說,開學妳就是學生了,沒時間玩了。把妳送到奶奶家過兩個月吧。就這樣,我在鄉下的奶奶家認識了小姑。
我隨媽媽下了車,進了村,往奶奶家走去。我們的身後傳來了嘻嘻的笑聲和街滑子、街滑子的喊聲。我回頭,看見後邊跟了幾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孩子。
進了奶奶家,幾個人就站在門外,街滑子、街滑子地喊。我感覺到,他們喊的壹定是我,我看到了他們壹個個向我吐舌頭做鬼臉。奶奶揮揮手,往外攆他們,幾個人呼啦壹下跑了,轉眼間他們又回來繼續看,繼續做鬼臉,繼續沖我喊街滑子。
沒多會兒,他們中走過來壹個穿紅褂頭的小丫。她光著腳,長得胖胖的,臉蛋是紅紅的粗糙的,紮著壹對羊角辮,大眼睛水靈靈的。她走近我,拉了拉我的手,說,走吧,咱們去外邊玩,行啵?我很想去,就看看奶奶,嘴裏沒敢答應。奶奶看看小丫說,瘋丫頭,妳可不許欺負軍軍。軍軍去吧,跟瘋丫玩去吧。叫瘋丫就對奶奶笑笑,拉著我飛出了門。
瘋丫手拿壹條黃瓜,咯吱咯吱地啃了兩口,出了門就對我說,妳得喊我小姑,知道啵?
我搖搖頭說,妳還沒我大,沒我高呢。
瘋丫說,那也得喊我小姑,我管妳爸叫表哥,管妳媽叫表嫂。
我不知該不該喊,就沒喊,只小心地看看她。她生氣了,圓瞪著大眼叫起來,喊還是不喊?又指了壹下我的鼻子,命令我,喊呀,喊!
她的壹本正經讓我害怕,我猶豫了壹下,終於低低地喊了聲,小姑。
"哎1小姑應了壹聲,就笑了,然後把黃瓜擱在腿上,"嗑啪"壹聲掰作兩半。給,她遞給了我壹半,又說,再喊壹聲小姑。我就又喊了壹聲小姑。
後來,奶奶證實了小姑這壹說法,奶奶說,壹筆寫不出兩個鄭來,鄉裏鄉親的,她家的輩份高,喊就喊唄。
這壹年的這壹天,我差13天7歲,小姑6歲半。
小姑讓幾個小夥伴排好隊,她拿著柳條爬上磨盤,大聲命令說,都聽著,誰都不許喊他街滑子,他叫軍軍;軍軍喊我小姑,妳們誰要敢欺負他,我就用柳條抽,聽見沒聽見?毛楞、四牛、三丫頭、杏兒就妳瞅瞅我,我瞅瞅妳,雞搗食壹樣地點了頭。我們排好隊,在小姑的口號聲中去了麥常
麥場在村東,被碌碡壓得光光的平平的。麥場四周有柳樹,我們在場東頭的樹下過家家。小姑說,我要當新娘,我要當新娘。說完,她看看我,問我,軍軍,妳當我的新郎吧。我好奇,就點點頭。小姑高興了,又說,當新郎咱倆就是兩口子了,妳得疼我,我也疼妳,行啵?我又點點頭。小夥伴都高興得直拍手。小姑說,去摘花來給我戴頭上,把我娶回家呀。我在場邊摘了壹朵粉紅色的野花,插在了小姑的頭上,然後在她的指導下背著她上馬下轎,拜堂結婚。
拜過堂結過婚,我和小姑開始過日子。我們用泥巴壘起鍋竈,生火做飯。小姑說,新郎官,妳在地裏累壹天了,去壹邊歇會吧!才說完,又說,去菜地摘點豆角,我好炒菜妳吃呀。
我就起身去了"菜地"。
我所說的"菜地"在場西頭,那裏雜草叢生。生長著各種星星點點的野花。沒有人會想到,那塊方方正正的生長著最茂密的野花和雜草叢的下面,竟然是壹個看不到水的蓄水塘,它的上面漂浮著年月經久的莊稼稭桿和落葉,成了野生植物的溫床。就在我為了摘取更多更美的花草的追尋中,我的腳踏進了這個陷阱。
可以想象,我大叫了壹聲之後,沈重地陷入了水塘的深處。我絕望地掙紮,拼命地呼救,但是我的腋下的漂浮物托不住我,它們完全改變了原來美麗的形狀,變得東倒西歪,骯臟不堪。我在其中沈沈浮腑…
小姑和夥伴們都聞聲跑了來,他們望著在水中掙紮的我,叫聲驚天動地,哭聲撕心裂肺。
後來杏兒告訴我,小姑哭得最兇,她用柳條抽打四牛,命令他快去村裏喊人。再後來,在等得不能再等的時候,小姑跳了下去……
我醒來的時候,身邊圍滿了大人孩子,婦女和老人。他們號啕大哭,哭聲淹沒了世界上所有的聲音,在村莊的上空久久回旋。他們的慟哭是為了不幸的小姑。
小姑水淋淋地就睡在我的身邊,直到她的母親把她冰涼的屍體抱在懷裏。
後來,毛楞告訴我,小姑在不能再等的時候,是哭著跳下去的。她回過身,哭著對他們說,我是軍軍的新娘,我要疼他、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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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6
二舅
二舅臉色煞白。由於疼痛,他的兩只胳膊微微顫抖,頭上有豌豆大的冷汗。他的兩只手分別纏著紗布,被殷紅的血浸透了。
看看吧,二舅說,這就是我的決心!
二舅說完,將壹團紙扔到村委會的桌上。紙張開了,兩根血粼粼的手指頭呈現在桌面上。村長驚訝地看著血手指,那兩根指頭還在痙攣般的動彈,像剛剁掉的青蛙的兩條大腿。
村長說,不玩了?
二舅說,手指頭都給妳了,妳說呢?隨後二舅出了村委會的門,頭也沒回。
這件事發生在十八年前的壹天下午,這壹天的下午我二舅自己剁掉了自己的兩根指頭。
母親曾對我說過,妳二舅是個能人,可惜,唉!母親的那聲"唉"拖了長長的尾音,聽起來極傷感極惋惜。
母親還說,妳二舅是個六指。
據我後來的考證,凡是長相奇異或者有點生理缺陷的人,大多有過人的能耐和特殊的個性。母親說二舅是個六指,而且雙手都是六指,顯然是個有個性的人。但是,母親那聲"唉",分明是說二舅能得出了格。這出格就說的是賭。
二舅腦瓜子精靈,不像老實巴交的村民,靠土裏刨食。他在村頭擺了個修腳踏車的攤。有了這個攤和壹手的修車技術,二舅賺了不少錢。也因此,二舅家的日子比較殷實。舅媽也分外喜他。但是這樣的日子被他破壞了。
二舅是受了村長的勾引。村長說,老二,走,跟我玩兩圈。二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咋個玩兩圈?村長說,妳裝啥裝,就是搓麻將唄。二舅說,我不會。村長說,來幾圈就會了。
就這樣,二舅來幾圈真的會了。而且來得很出色。但是,等二舅上了癮開始能贏錢的時候,村長與他的牌友刁七、侯四開始耍"過幌"。所謂"過幌"就是通過各種隱蔽的手勢給對方傳遞信息。比如,用五根指頭撓頭,就是告訴對方我聽五萬;用四根指頭托腮就是聽四條。這樣下來,二舅就別想贏了。
壞就壞在二舅不服,越輸越賭,直到賭得壹貧如洗。
十八年前的那天上午,二舅與我舅媽離了婚,當天下午就剁掉了兩根六指。二舅的離婚和剁指頭之舉在村裏無人不知。但是,剁掉兩根指頭的二舅並沒有影響任何需要用手從事的勞動,相反更利索了。因為剁掉的指頭是兩根沒有勞動功能的六指。它們在兩只手的邊緣閑置著,搭拉著,反而妨礙了勞動。但話又說回來,它們畢竟是二舅手上的肉,割了心痛、肉痛。所以村民說,老二還算條漢子。
舅媽出走了,誰也不知她去了哪裏。二舅特別懷念她。二舅懷念她的最好方式是努力地經營他的修車攤,重新開始他原來的生活,以換回舅媽的心。可是,二舅奮發圖強的日子僅僅堅持了兩年,第三年,二舅又賭了,當然二舅還是輸,當然賭友還是村長他們。
兩年的經濟積累又輸完了。就在二舅再次決定戒賭的時候,二舅又付出了沈重的代價。這是他了解了"過幌"的真相之後。
悲慘的是,二舅知道村長耍"過幌"的時候太晚了。
那是刁七告訴他的。刁七又來喊二舅賭。二舅壹聽氣血上頭,為了表示決心,他轉身進了廚房,壹咬牙拿起了刀……
刁七在門外聽見壹聲慘叫,就跟進廚房,看到了二舅剛剁的落地的兩根血粼粼的小拇指,那壹刻刁七心裏有了惻隱之心。
給二舅包好手,刁七說,老二,妳就沒想壹想妳為啥老輸嗎?
二舅說,手氣不好唄。
刁七說,人沒有老背時的時候,誰也沒扒過人家的祖墳,誰家的梧桐也沒落過鳳凰。
二舅說,那妳的意思……妳別糊弄我了,今天妳把事給我說清。說時,二舅把剁指的刀又拿在了手中。
刁七的臉黃了黃,說,老二,我就是想給妳透個話兒,村長讓俺倆……
二舅全明白了。
二舅又把兩根指頭包好帶著,就出了門。
二舅直奔村長家。
村長見二舅的兩手又纏著紗布,同時看見二舅的雙眼噴血,就預料要出大亂子了。就變了聲地問二舅,妳……妳……妳想幹什麽?
二舅說,要跟妳算算帳。妳收買刁七、侯四做假,我被妳賭走了媳婦,賭得傾家蕩產,這筆帳我得算。
俗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村長嚇得直往後出溜身子,但他明白難逃壹劫。於是他慌忙收集家裏的錢,捧著壹把票子送給二舅。嘴裏說,賺的錢都花了用了,不夠妳就擔當點吧,以後我再給。
二舅把錢壹把打開,晃著兩手說,錢我不要了,我要妳賠我四個指頭。
村長壹聽,白著臉半天發不出聲。
那天,經過壹番生死抗爭,二舅真的逼迫村長剁下了兩根小拇指。當二舅欲走出村長家時,門口擠滿了壹群聞訊而來的鄉親。二舅就是二舅,他晃著兩手大聲對鄉親說,感謝村長,他勸我戒賭,並且和我***同剁下了各人的兩根指頭,以表示決心。大家看看!隨後二舅拉過村長,舉著他血粼粼的手給鄉親看。
村長楞了壹楞,突然痛苦的神情壹變,精神壹振,大聲吆喝說,今後,今後咱們全村都戒賭!誰不戒就剁他的手指!
門前,壹陣掌聲響起來。
我母親後來對我說,這就是妳二舅。不過,妳再也見不到他了,他去找妳舅媽,到現在也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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