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概述
《洛神賦》是中國三國時期曹魏文學家曹植創作的辭賦名篇。
此賦虛構了作者自己與洛神的邂逅相遇和彼此間的思慕愛戀,洛神形象美麗絕倫,人神之戀飄渺迷離,但由於人神道殊而不能結合,最後抒發了無限的悲傷悵惘之情。全篇大致可分為六段:第壹段寫作者從洛陽回封地時,在恍惚之際看到洛神佇立山崖;第二段寫洛神容儀服飾之美;第三段寫作者愛慕洛神既識禮儀又善言辭,雖相互贈答,但擔心遇合受阻;第四段寫洛神為“君王”之誠所感後將來而未至的情狀和舉動;第五段寫洛神來臨扈從之多,終以人神道殊,含恨離去;第六段寫洛神去後作者對顧望思慕不忍離去的深情。全賦辭采華美,描寫細膩,想象豐富,情思綣繾,若有寄托。
作品原文
洛神賦(並序)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辭曰: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爾乃稅駕乎蘅臯,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於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俯則末察,仰以殊觀,睹壹麗人,於巖之畔。乃援禦者而告之曰:“爾有覿於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禦者對曰:“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則君王所見,無乃日乎?其狀若何?臣願聞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秾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
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壤皓腕於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願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習禮而明詩。抗瓊[王弟]以和予兮,指潛淵而為期。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誌兮,申禮防以自持。
於是洛靈感焉,徙倚仿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塗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
爾乃眾靈雜遢,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遊女。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體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於是屏翳收風,川後靜波。馮夷鳴鼓,女媧清歌。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雲車之容裔,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
於是越北沚。過南岡,紆素領,回清陽,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壹逝而異鄉。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雖潛處於太陽,長寄心於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
於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像,顧望懷愁。冀靈體之復形,禦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督。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翻譯
黃初三年,我來到京都朝覲,歸渡洛水。古人曾說此水之神名叫宓妃。因有感於宋玉對楚王所說的神女之事,於是作了這篇賦。賦文雲:
我從京都洛陽出發,向東回歸封地鄄城,背著伊闕,越過轘轅,途經通谷,登上景山。這時日已西下,車困馬乏。於是就在長滿杜蘅草的岸邊卸了車,在生著芝草的地裏餵馬。自己則漫步於陽林,縱目眺望水波浩渺的洛川。於是不覺精神恍惚,思緒飄散。低頭時還沒有看見什麽,壹擡頭,卻發現了異常的景象,只見壹個絕妙佳人,立於山巖之旁。我不禁拉著身邊的車夫對他說:“妳看見那個人了嗎?那是什麽人,竟如此艷麗!”車夫回答說:“臣聽說河洛之神的名字叫宓妃,然而君王所看見的,莫非就是她!她的形狀怎樣,臣倒很想聽聽。”
我告訴他說:她的形影,翩然若驚飛的鴻雁,婉約若遊動的蛟龍。容光煥發如秋日下的菊花,體態豐茂如春風中的青松。她時隱時現像輕雲籠月,浮動飄忽似回風旋雪。遠而望之,明潔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近而視之,鮮麗如綠波間綻開的新荷。她體態適中,高矮合度,肩窄如削,腰細如束,秀美的頸項露出白皙的皮膚。既不施脂,也不敷粉,發髻高聳如雲,長眉彎曲細長,紅唇鮮潤,牙齒潔白,壹雙善於顧盼的閃亮的眼睛,兩個面顴下甜甜的酒窩。她姿態優雅嫵媚,舉止溫文嫻靜,情態柔美和順,語辭得體可人。洛神服飾奇艷絕世,風骨體貌與圖上畫的壹樣。她身披明麗的羅衣,帶著精美的佩玉。頭戴金銀翡翠首飾,綴以周身閃亮的明珠。她腳著飾有花紋的遠遊鞋,拖著薄霧般的裙裾,隱隱散發出幽蘭的清香,在山邊徘徊倘佯。忽然又飄然輕舉,且行且戲,左面倚著彩旄,右面有桂旗庇蔭,在河灘上伸出素手,采擷水流邊的黑色芝草。
我鐘情於她的淑美,不覺心旌搖曳而不安。因為沒有合適的媒人去說情,只能借助微波來傳遞話語。但願自己真誠的心意能先於別人陳達,我解下玉佩向她發出邀請。可嘆佳人實在美好,既明禮義又善言辭,她舉著瓊玉向我作出回答,並指著深深的水流以為期待。我懷著眷眷之誠,又恐受這位神女的欺騙。因有感於鄭交甫曾遇神女背棄諾言之事,心中不覺惆悵、猶豫和遲疑,於是斂容定神,以禮義自持。
這時洛神深受感動,低回徘徊,神光時離時合,忽明忽暗。她像鶴立般地聳起輕盈的軀體,如將飛而未翔;又踏著充滿花椒濃香的小道,走過杜蘅草叢而使芳氣流動。忽又悵然長吟以表示深沈的思慕,聲音哀惋而悠長。於是眾神紛至雜沓,呼朋引類,有的戲嬉於清澈的水流,有的飛翔於神異的小渚,有的在采集明珠,有的在俯拾翠鳥的羽毛。洛神身旁跟著娥皇、女英南湘二妃,她手挽漢水之神,為瓠瓜星的無偶而嘆息,為牽牛星的獨處而哀詠。時而揚起隨風飄動的上衣,用長袖蔽光遠眺,久久佇立;時而又身體輕捷如飛鳧,飄忽遊移無定。她在水波上行走,羅襪濺起的水沫如同塵埃。她動止沒有規律,像危急又像安閑;進退難以預知,像離開又像回返。她雙目流轉光亮,容顏煥發澤潤,話未出口,卻已氣香如蘭。她的體貌婀娜多姿,令我看了茶飯不思。
在這時風神屏翳收斂了晚風,水神川後止息了波濤,馮夷擊響了神鼓,女媧發出清泠的歌聲。飛騰的文魚警衛著洛神的車乘,眾神隨著叮當作響的玉鸞壹齊離去。六龍齊頭並進,駕著雲車從容前行。鯨鯢騰躍在車駕兩旁,水禽繞翔護衛。車乘走過北面的沙洲,越過南面的山岡,洛神轉動白潔的脖頸,回過清秀的眉目,朱唇微啟,緩緩地陳訴著往來交接的綱要。只怨恨人神有別,彼此雖然都處在盛年而無法如願以償。說著不禁舉起羅袖掩面而泣,止不住淚水漣漣沾濕了衣襟,哀念歡樂的相會就此永絕,如今壹別身處兩地,不曾以細微的柔情來表達愛慕之心,只能贈以明珰作為永久的紀念。自己雖然深處太陰,卻時時懷念著君王。洛神說畢忽然不知去處,我為眾靈壹時消失隱去光彩而深感惆悵。
於是我舍低登高,腳步雖移,心神卻仍留在原地。余情綣繾,不時想象著相會的情景和洛神的容貌;回首顧盼,更是愁緒縈懷。滿心希望洛神能再次出現,就不顧壹切地駕著輕舟逆流而上。行舟於悠長的洛水以至忘了回歸,思戀之情卻綿綿不斷,越來越強,以至整夜心緒難平無法入睡,身上沾滿了濃霜直至天明。我不得已命仆夫備馬就車,踏上向東回返的道路,但當手執馬韁,舉鞭欲策之時,卻又悵然若失,徘徊依戀,無法離去。
創作背景
曹植此賦據序所言,系其於魏文帝黃初三年(222年)入朝京師洛陽後,在回封地鄄城途中經過洛水時,“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而作。當時,曹丕剛即帝位不久,即殺了曹植的密友丁儀、丁廙二人。曹植本人在就國後也為監國謁者奏以“醉酒悖慢,劫脅使者”,被貶安鄉侯,後改封鄄城侯,再立為鄄城王(俱見《三國誌·陳思王傳》)。這些對決心“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與楊德祖書》)的曹植來說,無疑是接二連三的沈重打擊,其心情之抑郁與苦悶,是可想而知的。
賞析
曹植在詩歌和辭賦創作方面有傑出成就,其賦繼承兩漢以來抒情小賦的傳統,又吸收楚辭的浪漫主義精神,為辭賦的發展開辟了壹個新的境界。《洛神賦》為曹植辭賦中傑出作品。作者以浪漫主義的手法,通過夢幻的境界,描寫人神之間的真摯愛情,但終因“人神殊道”無從結合而惆悵分離。
作品從記述離開京城,“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的行程開始,描寫了作者與侍從們到達洛濱時的情景。當時“日既西傾,車殆馬煩”,他們稅駕蘅臯,秣駟芝田,容與陽林,流眄洛川。在壹片靜謐的氣氛中,作者神思恍惚,極目遠眺波光瀲灩的洛水。就在他偶爾擡頭的壹剎那,奇跡出現了:壹個瓌姿艷逸的女神站立在對面的山崖上。這使作者驚愕萬分,他不自覺地拉住身旁的禦者,急切地問道:“爾有覿於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在這裏,山邊水畔落日前的優美景色襯托出人物意外發現的驚喜之情,創造了壹種引人入勝的意境。接下去禦者的回答也十分巧妙,他避開作者第壹個問題——“爾有覿於彼者乎”不答,而以“臣聞”“無乃”等猜測的口吻,鄭重其事地提出洛神宓妃,這在有意為下文對洛神的描繪留下伏筆的同時,又給本已蹊蹺的邂逅蒙上了壹層神秘的色彩。洛神宓妃,相傳為遠古時代宓羲氏的女兒,因溺死於洛水而為水神。關於這個古老傳說中的女神,屈原在《天問》和《離騷》中都曾提及。以後司馬相如和張衡,又在賦中對她作了這樣的描繪:“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妖冶嫻都,靚妝刻飾,便環綽約。……芬芳漚郁,酷烈淑郁;皓齒燦爛,宜笑的皪;長眉連娟,微睇綿藐”(《上林賦》);“載太華之玉女兮,召洛浦之宓妃。鹹姣麗以蠱媚兮,增嫮眼而蛾眉。舒之纖腰兮,揚雜錯之袿徽。離朱唇而微笑兮,顏的遺光……”(《思玄賦》)。與前人的這種直接描寫不同,作品首先以壹連串生動奇逸的比喻,對洛神初臨時的情狀作了精彩紛呈的形容:“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淥波。”其形象之鮮明,色彩之艷麗,令人目不瑕接。其中“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尤為傳神地展現了洛神飄然而至的風姿神韻。它與下面的“輕雲之蔽月”和“流風之回雪”,都從姿態方面,給人以輕盈、飄逸、流轉、綽約的動感;而“秋菊”、“春松”與“太陽升朝霞”和“芙蓉出淥波”,則從容貌方面,給人以明麗、清朗、華艷、妖冶的色感。這種動感與色感彼此交錯和互相浸淫,織成了壹幅流光溢彩的神奇景象,它將洛神的絕麗至艷突出地展現於人們的面前。在這種由反復比喻造成的強烈藝術效果的基礎上,作者進壹步使用傳統手法,對洛神的體態、容貌、服飾和舉止進行了細致的刻畫。這位宓羲氏之女身材適中,垂肩束腰,麗質天生,不假粉飾;她雲髻修眉,唇齒鮮潤,明眸隱靨,容光煥發;加之羅衣燦爛,佩玉凝碧,明珠閃爍,輕裾拂動,更顯得“瓌姿艷逸,儀靜體閑”。作者的這些描繪,使人聯想起《詩經》對衛莊公夫人莊姜的贊美:“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衛風·碩人》);也使人聯想起宋玉對東鄰女的稱道:“增之壹分則太長,減之壹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登徒子好色賦》)。作者顯然受了他們的影響,但是他比前人更重視表現人物的動態美。下面,他著重描寫了洛神天真活潑的舉止:“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攘皓腕於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至此,洛神的形象已神態兼備,呼之欲出了。“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作者為眼前這位美貌的女神深深打動了。他初為無以傳遞自己的愛慕之情而苦悶,繼而“願誠素之先達”,“解玉佩以要之”。在得到宓妃的應和,“執眷眷之款實”之後,他又想起傳說中鄭交甫漢濱遺佩之事,對她的“指潛淵而為期”產生了懷疑。作者在感情上的這種壹波三折的變化,形象地反映出他當時內心的微妙狀況。與其相應,洛神也感動了。不過作品沒有像寫作者那樣,直接寫她的心理變化,而是通過對她壹系列行動的精細刻畫,表現出激蕩在她內心的熾熱的愛,以及這種愛不能實現的強烈的悲哀。她“徙倚仿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壹會兒聳身輕舉,似鶴立欲飛而未起;壹會兒從椒塗蘅薄中經過,引來陣陣濃郁的芳香;壹會兒又悵然長嘯,聲音中回蕩著深長的相思之哀……當洛神的哀吟喚來了眾神,她們無憂無慮地“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時,她雖有南湘二妃、漢濱遊女陪伴,但仍不免“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站在那裏出神。剎那間,她又如迅飛的水鳥,在煙波浩渺的水上徘徊飄忽,行蹤不定。只有那轉盼流動、含情脈脈的目光,以及欲言還止的唇吻,似乎在向作者傾吐內心的無窮眷戀和哀怨。作者對洛神或而仿徨,或而長吟,或而延竚,或而飄忽的這種描寫,就好似壹幕感情激烈、姿態優美的舞劇。人物以她那變化不定、搖曳多姿的舞步,展現了內心的愛慕、矛盾、惆悵和痛苦。尤其是“體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壹段,更將這幕舞劇推向了高潮,人物的心理矛盾、感情波瀾在此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現。正當作者與洛神相對無語、兩情依依之時,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了。這是壹個構想奇逸、神彩飛揚的分別場面:屏翳收風,川後靜波,在馮夷、女媧的鼓樂聲中,由六龍駕馭的雲車載著宓妃,在鯨鯢夾轂、異魚翼輈的護衛下,開始出發了。美麗的洛神坐在漸漸遠去的車上,還不斷地回過頭來,向作者傾訴自己的壹片衷腸。“悼良會之永絕兮,哀壹逝而異鄉”,深深的哀怨籠罩著這個充滿神話色彩的畫面。在陳述了“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的“交接之大綱”之後,洛神還信誓旦旦地表示:“雖潛處於太陰,長寄心於君王。”最後,洛神的艷麗形象終於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之中,而作者卻依然站在水邊,悵悵地望著洛神逝去的方向,恍然若失。他駕著輕舟,溯川而上,希望能再次看到神女的倩影。然而,煙波渺渺,長夜漫漫,更使他情意悠悠、思緒綿綿。天亮後,作者不得不“歸乎東路”了,但仍“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作品這段文字洋溢著濃厚的抒情氣氛,具有壹種勾魂攝魄的力量,它把洛神的形象在人們心中勾勒、烘托得更加突出、更加完美。
此賦的主要特點有三:特點壹,想象豐富。作者從京城洛陽啟程,東歸封地鄄城。途中,在洛川之邊,停車飲馬,在陽林漫步之時,看到了洛神宓妃,這就是想象。她的體態搖曳飄忽像驚飛的大雁,婉曲輕柔像是水中的遊龍,鮮美、華麗較秋菊、茂松有過之,姣如朝霞,純潔如芙蓉,風華絕代。隨後他對她產生愛慕之情,托水波以傳意,寄玉佩以定情。然她的神聖高潔使他不敢造次。洛神終被他的真情所感動,與之相見,傾之以情。但終因人神殊途,結合無望,與之惜別。想象絢爛,浪漫淒婉之情淡而不化,令人感嘆,惆悵絲絲。但這想象並不離奇,因此賦是有感於宋玉的《神女賦》《高唐賦》兩篇賦而作。
特點二,詞藻華麗而不浮躁,清新之氣四逸,令人神爽。講究排偶,對仗,音律,語言整飭、凝煉、生動、優美。取材構思漢賦中無出其右。此賦起筆便是平中蘊奇的氛圍創造。開頭平平的敘述,正與陶淵明《桃花源記》敘武陵人的行舟之始壹樣,奇境的顯現事前壹無征兆。但在此刻,作者剎那間目睹了壹幕終身難忘的景象:壹位俏麗的女子,即洛神現身。接著作者像要與宋玉筆下的巫山神女爭輝似的著力描摹洛神的神采姣容以及痛苦情狀。然後寫洛神率眾離去,與屈原《離騷》抒寫主人公悲愴遠逝的景象有異曲同工之妙。
特點三,傳神的描寫刻畫,兼之與比喻、烘托***用,錯綜變化巧妙得宜,給人壹種浩而不煩、美而不驚之感,使人感到就如在看壹幅絕妙丹青,個中人物有血有肉,而不會使人產生壹種虛無之感。在對洛神的體型、五官、姿態等描寫時,給人傳遞出洛神的沈魚之貌、落雁之容。同時,又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清新高潔。在對洛神與之會面時的神態的描寫刻畫,使人感到斯人浮現於眼前,風姿綽約。而對於洛神與其分手時的描寫“屏翳收風,川後靜波,馮來鳴鼓,女媧清歌。”愛情之真摯、純潔,壹切都是這樣美好,以致離別後,人去心留,情思不斷,洛神的倩影和相遇相知時的情景歷歷在目,浪漫而苦澀,心神為之不寧徘徊於洛水之間不忍離去。
對《洛神賦》的思想、藝術成就前人都曾予以極高的評價,最明顯的是常把它與屈原的《九歌》和宋玉的《神女》諸賦相提並論。其實,曹植此賦兼二者而有之,它既有《湘君》《湘夫人》那種濃厚的抒情成分,同時又具宋玉諸賦對女性美的精妙刻畫。此外,它的情節完整,手法多變和形式雋永等妙處,又為以前的作品所不及。
名家點評
沈約:以《洛神》比陳思他賦,有似異手之作,故知天機啟,則律呂自調,六情滯,則音律頓舛也。(《南齊書》卷五十二《陸厥傳》)
鐘嶸: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今古,卓爾不群,嗟呼!陳思之於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爾懷鉛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輝以自燭。(《詩品》)
劉克莊:《洛神賦》,子建寓言也,好事者乃造甄後以實之。使果有之,當見誅於黃初之朝矣。唐彥謙雲:“驚鴻瞥過遊龍去,虛惱陳王壹事無。”似為子建分疏者。(《後村先生大全集》卷壹百七十三)
何焯:植既不得於君,因濟洛川作為此賦,托辭宓妃以寄心文帝,其亦屈子之誌也。(《義門讀書記·文選》卷壹)
馬位:《洛神賦》大似《九歌》。(《秋窗隨筆》)
朱乾:按《文選·洛神賦》註載子建感甄事,極為荒謬……然則《洛神》壹賦,乃其悲君臣之道否,哀骨肉之分離,托為神人永絕之詞,潛處太陰,寄心君王,貞女之死靡他,忠臣有死無貳之誌,小說家附會“感甄”,李善不知而誤采之,不獨汙前人之行,亦且汙後人之口。(《樂府正義》卷十四)
潘德輿:即《洛神》壹賦,亦純是愛君戀闕之詞。其賦以“朝京師,還濟洛川”入手,以“潛處於太陰,寄心於君王”收場,情詞亦至易見矣。蓋魏文性殘刻而薄宗支,子建遭讒謗而多哀懼,故形於詩者非壹,而此亦其類也。首陳容色以表其才,次言性修以表其德,繼以狐疑為憂,終以交結為願,豈非詩人諷托之常言哉?不解註此賦者,何以闌入甄後壹事,致使忠愛之苦心,誣為禽獸之惡行,千古奇冤,莫大於此。予久持此論,後見近人張君若需《題陳思王墓》詩雲:“白馬詩篇悲逐客,驚鴻詞賦比湘君。”卓識鴻議,瞽論壹空,極快事也。(《養壹齋詩話》卷二)
丁晏:又擬宋玉之辭為《洛神賦》,托之宓妃神女,寄心君王,猶屈子之誌也。而俗說乃誣為“感甄”,豈不謬哉!余嘗嘆陳王忠孝之性,溢於楮墨,為古今詩人之冠,靈均以後,壹人而已。(《曹集詮評》附錄)
劉熙載:曹子建《洛神賦》出於《湘君》、《湘夫人》,而屈子深遠矣。(《藝概》卷三)
作者簡介
曹植(192-232),字子建,沛國譙(今安徽省亳州市)人。三國曹魏著名文學家,建安文學代表人物。魏武帝曹操之子,魏文帝曹丕之弟,生前曾為陳王,去世後謚號“思”,因此又稱陳思王。後人因他文學上的造詣而將他與曹操、曹丕合稱為“三曹”,南朝宋文學家謝靈運更有“天下才有壹石,曹子建獨占八鬥”的評價。王士禎嘗論漢魏以來二千年間詩家堪稱“仙才”者,曹植、李白、蘇軾三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