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不妨首先回到故事開始男女主人公的初次相遇。當傑克禮貌地問及梅寶的去向打算時,梅寶只是用危險的眼神瞥了他壹眼,這壹眼讓他感到非常的不安。回想壹下這個用以界定眼神的形容詞“危險”,壹般而言,對於年輕女孩的眼神的描寫,作家們寧可多用如“柔情似水”或“明眸善睞”之詞,為什麽勞倫斯此處偏挑了這麽個聳人聽聞的“危險”呢?其實,“危險”壹詞此處並非指梅寶對傑克的不友善,而是栩栩如生地刻畫出了傑克心中的不為人知,甚至不為他自己所知的壹個秘密。梅寶的眼神之所以看起來危險只不過是傑克心靈深處的壹種感受和壹種震撼,這是壹種被誘惑的危險,也是壹種在情感上被俘虜的危險。可惜的是,這壹切發生得太突然,甚至連傑克自己都不能察覺。勞倫斯只用這壹簡單的措詞,就向讀者預示了男女主人公間的故事並非壹般的愛情故事,某種潛伏的、激烈的、甜蜜的,但又可說是可怕的壹段愛情故事就要開始了。根據勞倫斯對人性的理解來看,梅寶這危險的壹瞥喻指著男女主人公潛意識裏對性的壓抑。單調的鄉村生活、人滿為患的小診所、破落的家境、炎涼的世態這些都對男女主人公日後情感的爆發作好了鋪墊,以至於故事在後期發展到高潮時,壹切都是水到渠成,流暢自然。
接下來,我們跳過小說中段對故事情節的導入,進入小說後段男女主人公思想上激烈的碰撞。蘇醒過來後的梅寶在確認是傑克幫自己脫下濕衣物而裹上毛毯後,本能地認為醫生愛上了自己,並壹再地追問:“妳愛我嗎?我知道,妳是愛我的。”“梅寶匍匐在他腳前,用雙手環抱著他的雙腿,擡起臉用火辣辣的目光仰望著他,眼裏掠過壹絲對勝利的期盼,她毫無遮羞地深情地吻著他的膝蓋。”此處,勞倫斯運用不多的筆墨把梅寶渴望愛與被愛。把被壓抑、扭曲得太久的人性的本能通過壹連串動作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壹個活脫脫的、性格剛烈、勇敢地追求愛情的馬販子的女兒的形象就展現在讀者眼前。面對梅寶的坦白,傑克的反應只是呆呆地站立,定定地看著她,他感覺到他的靈魂在被壹點壹點地溶化掉。壹方面就醫生職業而言,傑克壹心想的是救護病人,即使面對梅寶裸露的身體也無任何私心雜念,他甚至根本就沒考慮是否愛過或是會愛上她;但另壹方面,他又震懾於梅寶的舉止,不願再用任何否定的方式重新把她推向死亡。就在此刻,傑克的內心深處展開了壹場激烈的戰鬥。戰鬥的壹方——“社會的自我”,或理性的代名詞告訴他,接受梅寶的愛是對醫生神聖職責的玷汙;戰鬥的另壹方——“潛意識自我”卻正在搖旗吶喊。這壹點我們可以從作者的行文中看出,“傑克覺得這壹切太糟糕,他想撤退,趕緊地撤退,但不知怎麽了,他全身發軟,沒有壹絲逃跑的氣力。”“壹縷火焰燃燒到了握在她柔嫩肩膀上的——他的手,他從沒打算去愛她。他的整個理智在疾呼,這壹切太糟糕,但是握住她肩膀的感覺卻如此美妙。他有壹種屈服於她的恐懼感,但心理卻有壹絲隱隱的痛。”這種痛可解讀成壹種甜蜜的痛楚。隨著思想戰爭的推進,戰火越燒越旺,正被壹點點摧毀的“社會自我”和正壹步步前進的“潛意識自我”又怎麽不會在傑克的心田留下陣陣的痛楚呢?就在傑克的思想徘徊鬥爭之際,梅寶敏感地察覺到了傑克的猶豫,“她的眼裏充滿了淚水和懷疑,死亡的陰影再次蒙上了她的雙眼。”感性和理性這兩支軍隊同樣在梅寶的心靈展開了壹場生死角逐。“他的心都碎了,伴隨著壹陣劇痛,他感覺到她滾燙的淚滴落在他的喉頭。他低下頭去吻了她,甚至都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麽。”“壹吻之後,她的眼裏再次布滿了淚水。”這是欣喜的淚水、解脫的淚水、勝利的淚水。如果說我們把傑克的吻理解成愛的宣言,那就可以把梅寶的淚看作是愛的證詞。在經歷了生與死的較量,在理會了情感和理智的抗爭後,愛情終如梅寶所願,悄悄地降臨,這壹切又怎能不讓梅寶落淚呢?
在文章的末段,勞倫斯再次運用細膩的筆法,刻畫了男女主人公微妙的心理變化,直至把小說的高潮推向了壹個讓億萬讀者永遠解讀不清的壹個懸念式的結尾。在讀者無盡的遐思中,勞倫斯給小說拉上了神秘的帷幕,留給讀者無窮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