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獸香爐中散出的香氣輕輕擺蕩。
胭脂粉黛擺在桌上,紅木匣子裏裝著的是精致的銀飾。
芊芊玉手探來,拾起另的壹只銀鐲帶上。
紅燭朱紗輕垂,隱約透出佳人的身影來。
耳環,頭飾,由她親自妝點好,她跪坐於銅鏡邊,拿著紅木梳有壹下沒壹下的梳著發,帶著懶散,任憑白雪般的發絲在五指間流轉。
燭光搖曳,映出她眼中流連波光。
夜色闌珊。
提筆描眉。墻外車水馬龍。
打點紅妝。貴客進進出出。
朱唇含丹。瞧得鏡中倩影。
悄然壹笑。更添幾分韻味。
這裏是燕國京都的妃雪閣。
妃雪閣是樓外掛著的壹幅金色牌匾上泛著金光的三個字。
金壁玉墻,極盡奢華。
“今天在這裏演出的是什麽人?居然來了這麽多有頭有臉的人物!”壹個仆人模樣的少年輕聲問道。
“呵呵呵呵,說起這位演出的人吶,那可就厲害嘍!妃雪閣從月初就開始預定席位了,只有出價前五十位的,才能有幸今晚坐在那兒。而且,光有錢但身份不夠,也是進不了門的。坐在這裏的,不是貴族,就是大夫、將軍,要麽就是富甲壹方的巨商。這些老爺們看壹場的花費,夠普通人家逍遙好幾年的了!”旁邊的老仆人回答。
“我的媽呀!沒想到我們大人居然肯花那——麽多錢!平常他給我們打賞的錢都要壹枚壹枚的數......唉呦!”少年嬉笑著比畫著,卻不防被老人壹巴掌拍了腦袋。
“妳是什麽東西!妳敢跟大人們相提並論!”
“嘿嘿,那個玉石做的舞臺好漂亮啊!”少年嘻嘻壹笑,目光轉向了大廳的正中央。
“這個就是飛雪雨花臺。”老人說著。
大廳的中央有壹個巨大的八角水池,水池八面掛著朱色蟬紗帳,池中的水輕輕搖晃著,倒映出四周紅木柱上的燈光。水池中架起壹個玉石雕琢的舞臺,正對著天空微弱的月光。舞臺被三重燭臺包圍,淩立於水池之上。水池四周的編鐘由上等的青銅打造,每壹個都能發出美妙的音符。
“飛、雪、雨、花、臺?這麽好聽的名字!”少年贊嘆起來。
“看傻了吧,這可是妃雪閣的鎮門之寶啊!”
“壹個舞姬居然會有那麽大的排場......唉呦!”少年又被老人拍了壹巴掌。
“舞姬?!七國的樂舞都是跟趙國學的,而這位雪姬是趙國最拔尖的!”
簾幕垂落,壹名樂師在簾後輕撫琴弦,清雅的旋律在他指尖跳躍。
老人停了停說:“燕國所有的舞姬加起來都及不上她壹個人!”
少年撓了撓頭:“都及不上她壹個人?她,到底是誰啊......唉呦!妳幹嘛又打我?”
少年捂著被老人拍的腦袋,疼得直皺眉。
老人攤了攤手:“說了半天妳都不知道我在說誰?”
“妳又沒說過她的名字,我怎麽會......”
“當——”琴聲驟然高起來,少年抱怨著被老人打斷。
“噓——”老人伸出手指噓了壹聲,轉過頭。
壹陣悠揚的古琴聲從簾後傳來。
“是不是要出場了?唔——”少年問著被老人壹把捂了嘴。
輕輕蓋下胭脂盒,啪的壹聲輕響。
早就候在那兒的樂仆拉著繩子,吊起了蟬紗帳。
飲酒的停下了送往口中的佳釀,談天的停下了要脫口而出的詞句,眾人的目光匯集到飛雪雨花臺上,自上而來灑下的明月清輝伴著悅耳的琴聲漸漸明朗起來。
“燕趙之地壹水了啊,只有她才有資格踏上這座飛雪雨花臺呀。”老人感慨的說。
“當——”編鐘敲響,樂師的手在琴弦上舞動,三重燭臺自下而上的被壹壹點亮。
“當——”編鐘敲響,琴聲跳躍著。清泉自龍頭雕像口流出,落入池中,池底泛起淡淡光芒,引得貴客們紛紛探頭下去張望。
“當——”編鐘敲響,月光正好悉數灑在玉臺之上,點點銀光落在水面,有些人驚訝的起身來看,水面上浮起了壹個個由金盆拖著的金蓮蕊。伴隨著編鐘的旋律,許多金色蓮葉搖曳著從蓮花旁邊脫水而出,還來不及抖落壹身玉珠。
少年緩緩掰開老人的手,兩人目瞪口的呆望著眼前的美景,再說不出壹句話來。
忽而壹靜。
輕啟朱唇,壹曲白雪驟然響起,十指蹁躚,玉蕭在佳人的玉指下發出動聽悠揚的旋律。
雪花飄落,洋洋灑灑的是燕國入冬以來第壹場雪。
三千銀絲隨風揚起。
路上行人不禁紛紛佇足昂首眺望妃雪閣,聆聽這蕭聲。
古琴漸漸跟上蕭,那樣契合,其聲猶如如天籟。
天閣外壹個小女孩向著這飛揚的白雪伸出了手接,童真的喊道:“雪!”
白雪紛紛揚揚的從天窗落下,在玉臺周圍飄舞。
幾習紅綢被徐徐放下,暫時遮掩住了臺中的佳人。
壹幹男子將目光投過來,不住的張望著,起身又坐下。
隨著琴師最後壹個和弦的結束,紅稠“刷——”的壹下被旋轉著提起。
琳瑯環佩。
肌膚勝雪,眉目似畫。
圍座頓時皆是壹怔。
靜謐。
周圍的庸脂俗粉們霎時隱沒了光彩。
這雪姬的容貌,雖不說舉世無雙也是傾國傾城,尤其在這清幽的暗夜,朦朧迷離之美,卻顯得越發的幽雅純潔。仿佛是壹株最為嬌艷的蓮花,在這池清泉中,剎那盛開。
好像夜色醉了。
人也醉了。
空余壹壺美酒,不知何時打翻在地,漏出零散的水珠敲打著拍子。
雪女壹手扶著纖細的腰,壹手挽著三尺水袖,側身立在臺上,水藍色及地長裙繡上了靈動的雪花勾勒出線條。
香艷的脂粉透露出銷魂的魅惑,迷離的眼神就像光滑的絲緞,溫柔地拂遍全身。
她微微回眸,掃視過落座之人。
看得眾人皆是壹楞
編鐘敲響,滿池蓮花霎時盛開,放出萬丈光芒。
春光旖旎,沁人心脾,卻突然不及這舞女鮮艷璀璨的壹記笑若雪蓮。
“啪!”壹位公子竟看得癡呆,手中的酒杯砸落在地,灑出美酒芬芳。
無數花瓣紛飛起來,在雪姬周圍環繞。
“哇......”先前的少年目不轉睛的盯著雪姬,還是忍不住發出了贊嘆。
“小子,這只是登場,她還沒開始跳舞呢!”老人在她耳旁低語道。
簾幕之後,樂師高漸離閣著竹簾靜靜的望著臺上的女子。
隨即。
琴聲飄起。百樂齊奏。
細草蘭煙。幽花怯露。
雪女探手,輕輕搖動著水袖,在空中劃過壹道弧線。
女子柔荑翩躚,溫柔靈巧,那音樂也沾染了她的五官的清艷,深深地蕩入每壹個人的心
底去。
舉手投足之間,皆是舞蝶弄清雪之美麗。
幾度旋轉,幾度跳躍,幾度舞弄水袖。
眸若星辰,笑靨如花。
在這幾尺見方的飛雪雨花臺上飛身如燕。月光夾雜著雪花在她周圍飛舞閃爍。
“啪!啪!啪!啪!啪!”拍掌之聲在此時顯得無比刺耳。
琴音急轉直下。
雪女收合水袖,緩緩起身。
“啪!啪!啪!啪!啪!”拍掌聲不曾有要停下的意思。
高漸離雙手輕壓琴弦,只剩下那清脆的拍掌聲“啪!啪!啪!”
眾人見舞蹈被打斷,三三兩兩開始抱怨起來:
“什麽人這麽放肆!”
“是來攪局的吧!”
“哼!”壹名將軍拍案而起, “哪個混蛋打擾本將軍的雅興?!給老子滾進來!” 周圍人本來試圖勸他見他這壹說也不好開口了。
“糟糕!”先前的老人皺起了眉頭,“大人又喝多了!”
“啊!”少年聽到身後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驚恐的回頭。
老人跟著回頭壹瞥,嚇的慌忙曲身跪下,還拉了少年壹同跪下,不敢擡頭。
從過道之處走來的竟然是壹小隊的軍隊,他們走在前端開道,後邊跟著的是壹個八人擡著的坐轎。
“哎呀,慘啦慘啦!”老人微微側過頭說道。
少年忙問:“怎麽了?”
老人小聲的說:“看剛才街上多了很多王族侍衛就知道有王族的大人物要來,不過還是想不到來的居然是,是這位!”
八人坐轎金碧輝煌,上掛了紅綢作遮擋,只露出壹點縫隙,兩旁掛了明亮的燈籠,還有六個純金打造的讓道鈴懸掛在壹旁,在暗處看來十分顯眼。轎子後面還跟了幾個侍衛,嚴密保護著轎上的人。
雪女轉身,雙手和在腰間,正面朝向來人。
坐轎被小心的放了下來,擡轎的八個人默默的彎著腰就退了下去。
少年忍不住問道:“這位大人,是誰?”
老人回道:“他是咱們燕國最有權勢的人!大王的親叔叔!燕國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他的手裏!”
壹個留有胡紮的男子環視了四周,開口道:“方才是誰在罵!”
“啊......”將軍顫抖著兩腳壹軟,跪倒在地,雙手抱拳,頭都不敢擡起再看壹眼,“末將晏懿不知雁春君駕到,多有不敬,還望大人不記小人過,多多恕罪!”
“哦?是晏將軍......”坐轎裏的人開了口,用嘶啞低沈的聲音說著。
“末將在!大人恕罪!”晏懿將軍又是深深壹拜,恨不得貼到地上去壹般。
“妳要我,恕妳什麽罪啊?”
“啊......啊......”晏懿將軍顫抖著,壹句話也說不出來。
“左衛。告訴晏將軍,他犯的是什麽罪。”雁春君對左右說。
被稱為左衛的正是剛才的開口的人,他大聲的說道:“身為士卒,辱罵王室,是死罪!”
“大人!”晏懿將軍戰戰兢兢的擡了擡頭,“恕罪啊!”
話音未落,左衛飛身而起,配劍出鞘,死死抵在了晏懿將軍的喉部,再偏個分毫,就要血濺三尺了。
“啊!”
妃雪閣裏的眾人倒吸了壹口冷氣,誰也不敢再多說壹句話。
“完了完了!”老人眉頭緊皺,“這下糟糕了......”
左衛冷冷的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發抖的將軍,輕蔑壹笑。
“趙國樂舞舉世無雙,燕國少年邯鄲學步未得精髓,淪為七國笑談。而,雪女姑娘的趙舞獨傲群芳,世人能夠有幸親眼得見,也是此生無憾啦。” 雁春君說道,“晏將軍這樣粗魯的舉止,實在是敗壞了今晚妃雪閣的雅興,他雖然犯了死罪,但是,今天妃雪閣的主人是雪女姑娘。他的生死,還是由雪女姑娘來決定吧。”
“雁春君權傾天下,在大人駕前,雪女區區壹個舞姬,哪有做主的資格。”雪女低頭淡淡說道,“更何況,妃雪閣只是消遣賞玩之處。不論朝政,只談風雅。這裏不是大人的王府官衙,更不是殺人的刑場。”
“大膽!”右侍衛呵斥道。
雁春君揮了揮手,阻止他罵下去,遮駕的紅綢被壹點壹點拉開。
紅綢在眾人眼前被壹點壹點拉開,隱約可以看到雁春君的樣貌。
高漸離在遠處冷冷的望著雁春君,微微皺起了眉頭。
“不論朝政,只談風雅。呵呵......”雁春君輕笑道,“這樣說來倒是我的不是了?”
雪女默而不答,只是看著那個身影。
跪在左衛腳下的晏懿將軍瑟瑟發抖,寶劍的寒光壹閃,壹絲血痕就浮現在晏懿將軍的項上。
雁春君擡起右手,輕輕示意了壹下。
高漸離將放在琴上的雙手擡起,放回到自己膝上,靜靜的看著這壹切。
“刷”的壹聲,左衛的配劍就回到鞘中,他也立刻退回到了雁春君身旁。
“多謝大人開恩!多謝大人開恩!”晏懿將軍的頭磕的如同小雞啄米壹般。
“我的媽呀......”老人擦了擦額前的汗,眾人都松了壹口氣。
“久聞,妃雪閣有壹位奇女子,超凡脫俗。今日壹見,果然名不虛傳。”
高漸離輕輕撫動琴弦,為靜謐的飛雪閣增添了壹點簡單卻悠揚的旋律。
雁春君右手壹揮,下人便端上壹壺好酒,添酒入杯,只見這酒泛著寶石紅光,晶瑩剔透,壹看就是上等貢酒。雁春君接過倒好了酒,嘗了壹口,便開口,“此酒名為廣寒光,乃取自西域的珍果佳釀,就算是宮中美酒,也沒有此等消魂滋味。”雁春君搖了搖酒杯,笑道。
“來人!賜酒予雪女姑娘品嘗!”說話間壹杯倒好的美酒就遞到雪女面前。
雪女看了看這酒,鮮紅的酒在杯中搖晃著,泛著迷人的紅光,煞是好看。
“酒雖然是好酒,但是卻喝不得。”落座的壹位公子嘆氣道。
“這酒有何名堂?”旁座輕聲問著。
“在燕國,這是公開的秘密。如果雁春君賜酒給壹名女子,意思就是要她整個的人。”公子低聲說。
“這......這樣,那雪女她......”旁座擔心的說道。
雁春君五指輪流敲打著扶手,等待雪女的答復。
雪女雙手捧起酒杯,擡頭說道:“多謝大人美意。能夠登上這飛雪玉花臺是我們舞者的幸運。能夠得到大人這樣的雅客青睞,更是妃雪閣的榮耀。”雪女莞顏壹笑,“雪女以這杯絕世佳釀,感謝上蒼對妃雪閣的眷顧。”
說罷,低頭輕擡右手,將壹杯廣寒光,盡數灑在玉臺上。
簾幕之後,高漸離的樂曲依舊,可是雁春君似乎變了臉色。
壹杯酒倒盡,遞酒的仆人退到壹旁。妃雪閣裏還沒人敢說話。
“雪女在此為天下的舞者感謝大人。”雪女禮貌的對雁春君低了低頭。
在幽雅的曲聲中,雁春君不自然了的握緊了敲打節奏的手,發出了輕微的響動。
“雪女剛才的舞已經被人給打斷,今晚的演出就到此為止,諸位請回吧。”雪女擡高了聲音說道,微微的對眾人點了個頭,緩緩轉身,就要離去。
“啊......”落座的眾人無比失望。
“放肆!竟然敢背對王族!”右侍衛罵道。
“且慢。”雁春君擡起手制止了他的手下。
“大人還有何事?”雪女也不回頭,依舊淡淡的開口。
“每座城都有自己的傳說,更何況這裏是都城。雪女姑娘名聞天下的淩波飛燕便是這都城裏最大的傳說了。我希望雪女姑娘能為我......”雁春君的手又開始敲打扶手。
“承蒙大人厚愛,只是大人要看這淩波飛燕卻是還有壹莊難處。”雪女微微側目,等待雁春君的反應。
“難在何處?”
雪女緩緩轉過身來,正對著雁春君說道,“雪女曾立下誓言,此生決不在人前跳這支舞。如違誓言,必見血光!”
雁春君笑道:“必見血光?哈哈哈,有趣!”他眉毛壹挑,玩味的笑著說,“決不在人前跳這支舞,這卻也不難。”
“王府之內幽雅適宜,生人罕見。雪女姑娘既然不能公開淩波飛燕,那在我的府邸應該是最適合不過了。”
高漸離在簾後聞言,皺起了眉頭。
雁春君笑著往前探了探身子:“不知,雪女姑娘,可否賞光?”
雪女靜靜的看著他,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壹時之間竟回答不上來。
“雁春君要來硬的了,這下不妙啊!”壹位先生說。
“雪女雖然巧言應變,但雁春君不是普通的貴族。”鄰座說
那位先生點了點頭,不敢再多說什麽。
“來人!”雁春君指了指站在玉臺上的雪女,“請雪女姑娘回府。”
左右侍衛應聲壹越而上玉臺,在離雪女幾步遠處停下,鞠了個躬,恭恭敬敬的道:“請!”
雪女的神色有些變化,她看了看兩人,沒有說話。
“請吧!”兩個侍衛往前跨了壹步,低下頭道,“請雪女姑娘賞光!”
雪女似乎有些慌張,笑容從她的臉上消失,她看著兩人,還是沒有說話。
“請雪女姑娘賞光!”兩人說著又往前邁了壹步。
雪女輕輕的退了壹步,片刻的沈默把氣氛越推越緊張。
兩人又往前跨了幾步:“請......”壹個身影擋在了雪女面前。
高漸離。
月光映照著他的臉,剛毅而俊俏,卻冷如寒冰,好像壹汪沈寂的深潭,沒有任何表情。
他擋在雪女面前,雙手合禮,恭敬的開口道:“請回吧,二位。”
右侍衛呵斥道:“妳是什麽東西!”
高漸離頓了頓,擡高了聲音對眾人說:“諸位貴客可能不知道妃雪閣的規矩,要請雪女姑娘到府上壹舞需要提前三天邀請。”
雪女站在高漸離身後,擡眼看著他的背影,瘦削且俊朗。
左侍衛笑道:“妃雪閣那麽大的規矩?連我們大人也得遵守?!”
高漸離依舊平靜的說道:“妃雪閣還有壹個規矩。”
左侍衛笑著問:“哦?是嗎?”壹邊說著兩人壹邊握緊了配劍的劍柄。
“這裏只談風雅,不論朝政。客人,不得舞刀弄劍。”
“哼,好大的口氣!這規矩誰定的!”說罷兩人往前就是壹躍,“滾開!”寶劍在手中準備脫鞘而出,殺氣凜冽,竟讓三重燭臺的燭光搖曳起來。
眾人皆是大驚失色,有的甚至嚇的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雪女安靜的,看著他為她擋住那些人。
兩個侍衛惡狠狠的瞪著高漸離,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無法再將寶劍拔出半分。高漸離的手分別壓在了他們握劍的手上,連劍鞘都還未離開半分。
“定下妃雪閣規矩的那個人,相信二位應該不會陌生。”高漸離壓制住兩人,平靜的說。
“妳倒是說啊!是哪個混蛋?!”兩人大聲的罵著。試圖沖破他的壓制。
“定規矩的這個人,就是太子丹殿下!”高漸離厲聲喝道。
“啊?”“啊!”眾人又是壹驚。
“妳!妳!”左右侍衛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還好他們的主子發了話,“放肆!兩個無禮的東西,還不退下!”
“是!”兩人刷的壹下飛下玉臺,落在坐轎兩旁。
高漸離的目光穿過他們,坐轎之後的陰影裏,壹個人影靜默的看著這壹切。
“唉,沒想到今日被這些奴才壞了興致,不能壹償夙願,得見雪女姑娘的淩波飛燕,可惜吶。”雁春君嘆了口氣說,“那我就在此與雪女姑娘約定,三日之後,雁某在府內略備水酒,恭候雪女姑娘。今晚,雪女姑娘已經拒絕了我壹次,我不希望還有第二次。”
坐轎被擡起,雁春君在簇擁下離去。
高漸離冷冷的望著坐轎的燈籠光芒消失在走道的盡頭,不禁皺起了眉頭
自陰影裏轉出壹個人,隱藏在黑暗的過道裏,露出臉的輪廓,猙獰狠厲。他看了高漸離壹眼,轉身隨雁春君而去。鋒利無比的雙刀在他的手上泛著刺骨寒冷的銀光,漸漸遠去。
煙雲雨過洗秋寒,絲絲柳垂。獨憐殘枝,空望青天淩風傳。
妃雪燈暖簾櫳卷,洛水幾波。雨罷愁生,壹夜朱欄倚不能。
雪女獨自站在湖邊,在這煙柳雨中,久久的沈默著。
腳步聲壹下壹下,陰影自頭頂暗下來,突然的,沒了雨打在身上的冰涼,是傘。
雪女微微側臉,瞧見撐傘而來之人,竟然是他。
“是妳。”雪女脫口而出。
“燕國深秋的雨,雖然淒美,但卻冰寒徹骨,會淤積在肌體中。”
雪女回過頭不再看他:“我知道......但是我喜歡。”
高漸離看了看她,又轉向被雨打亂的水面:“在燕國,得罪了雁春君,恐怕,沒有人能夠太平無事。”
雪女望著遠方,乎而嫣然壹笑:“妳害怕了?”
高漸離看向她的側臉,說道:“我能應付。”
幾番愁雨落,秋意更深。垂柳千絲,單雀飛上九。
“妳為我擋住那些惡人,我好像還沒有跟妳說過謝謝。”雪女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說道。
“不必客氣。”
“雁春君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得罪了他的人很快就會消失,永遠不會再出現了。妳現在唯壹的選擇就是立刻離開燕國,走的越遠越好。”雪女說著。
“那妳呢?妳怎麽辦?”高漸離問道。
嘴角輕輕地挑開嘴角,雪女回眸壹笑:“難道,妳想保護我?”
高漸離看著雪女的眼睛說道:“我會的。”
雪女眨了眨眼,望著高漸離的眼睛,睥睨道:“妳,是不是很喜歡我?”
“我......”高漸離默然。
“妳這麽做不過也就是為了接近我。”雪女轉向湖面,不再看他,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那發自內心的悲傷,被壓抑以久的痛苦,
“其實,妳們都壹樣......”
雪女望向遠處,接受秋雨洗禮的山水,也帶上了淡淡的哀傷。
殘存的柳葉隨著秋風無力的搖擺著,那湖畔,那把竹傘......
“妳,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了......”高漸離打破沈默,“我,聽說過妳的過去......”
雪女驀的回頭,憤怒的瞪著高漸離,嘴巴因為生氣抿成了壹條弧線。
高漸離急忙解釋:“我能夠理解!任何人有過這樣的經歷,都會......”
“啪!”
雪女狠狠地甩出壹記耳光,怒喝道:“妳以為妳是誰?!”
高漸離回過頭來看著雪女,她憤怒的說著:“妳知道昨天晚上的那些看客,花了上百兩黃金,等了整整兩個時辰,只為了看我跳壹支舞!他們這些人是什麽身份?這些人在燕國,不是位高權重就是富甲壹方,但是在雁春君面前,他們連壹點聲都不敢出!”
雪女轉身面向湖面,淡淡的嘆了口氣,說道:“妳,不過是區區壹個琴師,有什麽能力保護我?”
“我會留下來。”高漸離看著她,堅定的說。
“那是妳的事情。”雪女側過頭,冷冷的說道,轉身走出了竹扇的遮蔽。壹步壹步遠去,不曾停下,也不曾回頭。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他擔心的皺起眉來。
高漸離打傘邁上曲橋,壹步壹步。
緩緩擡起傘檐,壹個人影映入眼簾。
那習黑衣,那兩把刀,那種殺氣。雨打落在利器上,能發出脆耳的聲響。
遠處,雪女迎著這秋雨,漫步在湖邊。
沒有過多的停頓,高漸離壹步步向黑衣男子走去。
擦身而過的那壹剎那,黑衣男子擡起了頭,猙獰狠厲。騰騰殺氣可以驚飛壹只落單的孤雀,還可以讓遠處的雪女感到壹絲不安。
竹傘上凝落下壹滴水珠,雙刀自黑衣男子袖中托出,他迅速逼到了高漸離身後。
高漸離冷靜的拋開竹傘,任憑它在空中描出壹道華美的弧度。刷的壹聲,拔出配劍,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後就是壹揮,長劍,呼嘯如龍吟,殺意凜冽,卻沒有得人影看見,只有竹傘在頭頂旋轉,那滴水珠還未落地。
身後壹陣寒意,高漸離側目瞧見了黑衣男子的壹瞬間,雙刀早於劃出壹道銀芒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高漸離的瞳孔驟然縮小,動彈不得。
竹傘上凝落的那滴水珠,終於砸落在橋面上,濺開無數小水珠,向四周彈開,晶瑩。
“這裏發生了什麽事?”雪女回到妃雪閣覺得有些不對勁,問道。
“剛才雁春君派人來過了,”樂仆回答道,“這個,說是雁春君送給雪小姐的禮物。”
壹個雕刻著精美紋飾的暗紅色盒子被放在飛雪雨花臺上,格外顯眼。
芊芊玉手,握起壹把冰冷的竹傘。
撐開,慢慢旋轉,那裂痕,觸目驚心。
竹傘還不曾停止旋轉,他已經沒有勝利的機會了。看著竹傘漸漸落下,無數雨點砸在橋面上化為數不盡的小水點,最終匯聚到湖裏。竹傘,還是狠狠的摔在橋上,清脆的響聲,那是撕裂傘面的哭泣。竹傘在雨中打了幾個轉,最終還是停下了。
愕然地望著竹傘,壹雙明眸在燭光下閃動。
“雪小姐,”樂仆來到雪女房前問道,“是不是......有大麻煩啦?”
雪女默然,握著那竹傘,只望著那撕裂的傷口,它,也會疼麽......
輕輕打開珍盒,裏面放置的是壹對鑲嵌了紅寶石的玉鐲。
“雪小姐,雁春君傳話過來,希望妳能夠戴上這對玉鐲.....”
雨還在下著,高漸離被黑衣男子扔到了地上,水花濺起,他渾身骯臟不堪。被綁起來的他只能由那日的左右侍衛捆起。
妃雪閣外,湖光瀲灩。
妃雪閣內,佳人倩影。
夜,靜了下去。先時的細小微雨,漸大了,如泣如訴,愁腸百轉。
雪女的表情漸漸柔和起來。
他說過:“在燕國,得罪了雁春君,恐怕,沒有人能夠太平無事。”
她說過:“妳這麽做不過也就是為了接近我......其實,妳們都壹樣......”
此時的他,被侍衛緊綁在處罰犯人的石柱上,淋著寒冷徹骨的秋雨,想了很多很多。
此時的她,跪坐在妃雪閣紅色高貴的地毯上,遠遠的,望著那竹傘,想了很多很多。
那對玉鐲放在盒子裏,置於桌上,同雪女壹起沈默著。
他能看到雪女眼中的壹絲害怕,壹絲驚慌,還有壹絲悲傷,他不知道為何。
心中最深最痛的過往,誰都曾有,誰都會有。
感情的事,本來就沒道理可講。誰癡,誰命。
他說在燕國,得罪了雁春君,恐怕,沒有人能夠太平無事。
但是我會留下來。
因為我會理解妳,因為,我會保護妳。
也許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喜歡,或者是愛。
只是太遲了麽。
壹夜烏雲遮月,北風寂冷,秋雨連綿
去年花落未開時,幾重瀟湘曲,秋雨雀單飛。
樂仆再次來到雪女房前,輕輕拉開門,說道:“雁春君派人來問,雪小姐的決定......”
沈默。
雪女緩緩起身,輕輕的褪去手上的銀鐲。
環佩琳瑯。
“雪小姐,這是.....”雪女對他伸出壹雙手。
“幫我戴上吧。”她淡淡的開口。
“是。”樂仆小心翼翼的為雪女戴上這對玉鐲。
雪女看著這對玉鐲,眉目冰冷,好似深夜裏倒映於水中的月影,孤絕清艷。
她知道,這妃雪閣很快就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最後壹滴雨落盡之前,挽回這壹切,還來的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