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學者認為,泰戈爾的世界觀是進化和諧論,人生觀是唯心論的理想,愛在其中起溝通的橋梁作用,是實現的手段和目的。這種分類實際上是對郭沫若觀點的具體而微妙的闡釋,即“梵天之實,我之尊嚴,愛的福音”的具體化。對泰戈爾來說,愛既是手段,也是目的;它既是源頭,也是目的地;它不僅是寧靜的港灣,更是進化的動力。愛情在泰戈爾整個思想體系中的重要地位,可以用泰戈爾下面的壹句話來例證:“世界因愛而生,世界因愛而維系,世界轉向愛,人在愛中奔跑。”另壹段:“愛是我們周圍壹切事物的極端意義。”“愛是永恒的燈塔。它註視著風暴,卻無動於衷。愛情是充實的人生,就像壹杯滿滿的酒。”
泰戈爾的愛的哲學非常復雜,可以概括為三種:人的愛(包括男女之愛)、神的愛(追求梵天與我的合壹)和自然之愛。而這三種愛又互相交融,互相影響,很難完全分開。本文主要探討人類第壹類愛情中的男女之愛。
泰戈爾小說中女性的頻繁出現,不僅是因為女性既是愛情的行動者,也是愛情的受害者,更重要的是,泰戈爾認為女性的本質是愛情,女性最能體現愛情的價值。他說:“上帝派女人來愛這個世界”,他還說女人是“種族之母,是愛的需要,是更深的同情和愛的必要管理者。”“她是肩負上帝使命的個人保護者”,“能把殘酷的愛移向美的完整創造。”
泰戈爾的作品中有很多關於女性的論述,比如《論女性》、《女性與家庭》、《談羅馬貝的演講》、《穆斯林女性》、《論東西方》、《印度的婚姻》、《女性》等。,而且他的遊記裏也有很多關於外國女性生活狀態的印象。泰戈爾把女性比作壹首和諧的詩,認為女性代表著“節奏”、“完美”、“統壹”、“平均發展”。泰戈爾對和諧統壹的哲學理想的追求,使他特別關註女性對於人類世界的意義,所以他在創作中能夠如此關註女性的現狀和未來。
然而,泰戈爾的小說雖然大部分都與愛情有關,但卻很難被定義為嚴格意義上的愛情小說,尤其是上述五部中篇小說。很少有見面的喜悅,戀愛的狂喜,離別的痛苦和纏綿的思念,人物之間的感情總是顯得淡淡的。這五部小說中的故事都以悲劇告終,但悲劇的原因或者說阻礙愛情的力量似乎總是隱藏在黑暗中,不仔細調查很難發現蛛絲馬跡。好像小說裏的男女莫名其妙的相遇,又莫名其妙的分開。但如果不把視野局限在愛情的範疇,就會發現小說敘事的深層含義。這五部小說實際上凝結了泰戈爾對人生的深刻思考,不僅涉及男女關系,還包含了對民族國家前途的探討,對家庭與世界關系的挖掘,甚至是形而上的沈思。愛情只是泰戈爾作品中的壹面鏡子,借以映照那些更大更廣的命題。小說中的男女陷入了種族制度、民族解放、思想碰撞、宗教紛爭的洪流中。他們的愛和分離,既是外力破壞的結果,也是自身的弱點。另外,這五部中篇小說都超越了傳統小說對人物塑造的重視,讀者看完難免會覺得人物的面目模糊。但這也是泰戈爾的匠心。他不再滿足於講壹個好故事,而是充分象征人物來表達自己對生活和世界的態度。從這個意義上說,泰戈爾的中篇小說可以看作是壹部社會問題小說,也可以看作是壹部哲學小說。
泰戈爾中篇小說的壹個顯著特點是,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幾乎無壹例外地以出走或死亡作為愛情的最終歸宿。所謂出走,是指主動放棄愛情,或者選擇離開與愛人的親密關系。當然,這裏所說的“主動”並不是自願的。相反,女人的出走,有時是屈服於壓力的結果;“主動”是指與男性相比,小說中的女性往往是最先行動的,將戀愛關系引向終點。如果說逃跑是感情的非自然中斷,那麽死亡就是感情的自然終結。但鑒於死亡的不可逆性,往往會帶來更深的震撼和更感人的力量。
最後壹首詩裏,蘭娃像黃鶴壹樣走了,像流星壹樣離開了突如其來的愛情,選擇了另壹個從小暗戀她的男生。在《四人組》中,達米妮離開了曾被視為精神導師的沙奇,與相對溫和的斯裏比拉斯結婚,享受平靜的生活,最後病逝。在《兩姐妹》中,姐姐烏爾米拉愛上了姐夫薩桑格,但就在破產後,薩桑格準備迎接失敗的挑戰,同時與兩姐妹相依為命,東山再起。烏爾米拉留下壹封信,不辭而別。在園裏,妻子得了重病後,讓丈夫從小的表妹幫忙,丈夫卻發現自己和表妹之間始終有愛。最後,他垂死的妻子惡毒地詛咒奪走她愛情的情敵而死。《人生四幕》中,艾拉的愛情和救國理想將男友烏爾丁帶入了絕路。就在他們的關系達到頂點的時候,遠處響起了警笛聲,等待他們的很可能是死亡。為什麽這五部小說中女性出走和死亡的主題出現的如此頻繁?
在泰戈爾的哲學中,愛情是壹種抽象的精神實體,而男女之間的愛情是壹種包含占有、嫉妒和欲望的具體感情。同樣,女性作為壹個整體或抽象的符號,對泰戈爾來說是愛情的體現或承載,但當具體的女性出現在泰戈爾的作品中時,她們又有自己的缺點,甚至成為愛情的對立面。這種抽象與具體的深刻差異貫穿泰戈爾的中篇小說創作,給小說的解讀帶來困難。從抽象的角度來看,多元而不完美的現實難以容納完美的女性化身,女性的離去和死亡是必然的;從具體的角度來看,單身女性的不完美是她自身悲劇的內在根源。
綜合起來看,泰戈爾的中篇小說中頻繁出現女性出走和死亡的主題,可以歸結為以下幾個原因。
第壹,泰戈爾對死亡的關註。
泰戈爾的生活中主要有三個女人:他的母親,他的嫂子,他的妻子,他們都先後離開了他。
泰戈爾的母親經營著壹個幾百人的大家庭,所以對泰戈爾壹個人的愛並不多。13歲時,母親去世,泰戈爾在臥室睡著了。他的家人把他媽媽送到火葬場,他才知道她媽媽不會回來了。
泰戈爾的五嫂在泰戈爾8歲的時候嫁給了他的五哥,當時她才10歲。五嫂對泰戈爾影響很大。她彌補了泰戈爾母愛的缺失,是他的伴侶。最重要的是,她把泰戈爾從仆人們嚴酷而刻板的控制中拯救了出來。泰戈爾後來回憶說:“當我在仆人的統治下長大時,當我突然得到被女性愛情的甘霖滋養的機會時,我不會不接受...外人以為閨房好像是監獄,但對我來說,是完全解放的公寓。”泰戈爾用了“全面解放”這個詞,可見五嫂對他人生觀的形成有著重要的影響。不幸的是,25歲那年,五嫂去世了,並用極端的方式上吊自殺。關於五嫂泰戈爾的死因,壹直有很多猜測。當時丈夫瀕臨破產,婚後16壹直沒有生育。壹個特別有趣的事實是,五嫂的自殺就發生在泰戈爾結婚後半年。印度教拒絕自殺,認為自殺的人失去了被拯救的機會。為什麽五嫂如此堅決地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可能只是壹個謎。
無論如何,五嫂之死給泰戈爾帶來了巨大的心理痛苦,這也體現在他的詩歌創作中。據白開元說,泰戈爾有兩首詩明顯影射五嫂:《第壹喪》和《薩馬》。前壹首詩想象了壹個男人和壹個女人久別重逢。那人疑惑的說:“我好像見過妳,但是我說不出妳的名字。”女人說:“我屬於妳遙遠的過去,二十五歲那年我在服喪。”《薩瑪》以令人難忘的筆調講述了男生和女生第壹次見面的故事。女生的溫柔讓男生又激動又尷尬,他都鼓起不了勇氣開口。他只是在心裏暗暗嘆息:“她離我很遠,很遠。”
泰戈爾後來在回憶錄中記錄了這段經歷:“24歲那年,我與死亡的相識令人難忘。.....那個真實存在的人,那個與我的生活和身心各方面都有聯系的人,對我來說更真實,卻像夢壹樣突然消失。當我環顧四周,我感到這壹切是多麽不可理解和矛盾。”
泰戈爾生命中的另壹個關鍵女人是他的妻子。她嫁給泰戈爾的時候才11歲,20年後離開了泰戈爾。
泰戈爾生命中的女性(包括他的女兒)相繼離世,難免在他心中留下波瀾,他對死亡不同尋常的關註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世俗勢力的阻撓。
最後壹首詩,蘭娃和阿米德分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家庭背景不同。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們從來沒有理順兩性關系。在花園裏臥病在床的妻子尼爾佳既是世俗權力的代表,也是世俗權力的受害者。她本打算接受哥哥的建議,選擇放棄和付出,在臨死前祝福丈夫和表妹,但當她看到情敵時,嫉妒立刻占據了她的內心,用最惡毒的話詛咒她。
尼爾佳蒼白幹癟的身體,裹著壹件肥大的睡袍,突然離開病床,筆直地站在地上,用壹種奇怪的聲音喊道:“滾,滾!馬上離開這裏!否則我會用長矛刺穿妳的胸膛!我要吸幹妳的血!”
說完,她壹屁股坐在地上。1
這段話把尼爾加描述成女巫,甚至是惡魔。她強烈的嫉妒心不僅傷害了別人,也毀滅了自己。
泰戈爾的短篇小說《生存還是毀滅》可以互讀。女主角Katombini在火葬場從暈厥中恢復過來,但沒有人願意接受她還活著的事實。就連和她壹起用心養大的侄子的父親也對她說:“既然妳已經離開了生活,就請打破這種虛無縹緲的紐帶吧!我們壹定會向妳致敬。”最後,Katombini喊了壹聲“我沒死,我沒死……”就跳進了院子裏的池塘裏。她“用死亡證明她沒死”。2
如果說《簡愛》中的世俗勢力把女性逼迫成閣樓上的瘋女人,《生存還是毀滅》中的世俗勢力把女性消解成沒有身份和生命的活死人,從這個角度來說,泰戈爾比某些女權主義者走得更遠。Katombini是純粹的受害者,而Nierjia既是共犯,也是受害者。她撲通壹聲死去,發人深省。
第三,兩性關系的摩擦。
泰戈爾的小說《家庭與世界》對男女關系的論述非常深刻。皮馬拉的丈夫尼希爾不給妻子崇拜他的機會,而是帶領她學習知識,接觸外界,但這無形中助長了皮馬拉的驕傲。“這種過度的款待使我驕傲地認為,我已經擁有了所有這些財富,這些財富把妳吸引到我的門前...因為當我坐上女王的寶座,要求別人恭維的時候,這種要求必然會繼續上升,永遠得不到滿足。”她的丈夫不能滿足她的虛榮心,於是壹段不忠的戀情產生了。雖然對方是打著愛國旗號的自私鬼,但她還是因為他把皮馬拉捧到了國民女神的高度而深感困惑。最後,她突然意識到“放棄虔誠服務的驕傲是壹個女人生存的唯壹方法。”
接受過西方教育的泰戈爾當然不是老派的保守主義者,但他的保證留下了壹些傳統價值觀。他認為,在男女關系中,男性應該占主導地位,女性應該對男性保持應有的崇拜和尊重。但是,這種崇拜不能過度,否則會導致危險。《家庭與世界》中的尼希爾不滿妻子總是在他的照片前獻花,因為他認為這是妻子對壹個虛幻理想化的他的尊重,這讓他嫉妒。同樣,在《四個男人》中,達米安對沙琪石的愛是深沈而熱烈的,因為前夫熱情侍奉的“主人”無法滿足她的精神欲望,她將沙琪石視為自己的精神導師。但沙琪詩本人是壹個還在黑暗中摸索的探路者,不可能給她帶來堅實的精神支撐,所以他不得不對這段感情采取回避的態度。當他明確拒絕她時,她不得不選擇離開:“好吧,我走開。”達米妮後來選擇了相對和平的斯裏比拉斯。似乎泰戈爾認為女性的理想伴侶應該是高於朋友,低於導師的角色。
相比之下,蘭娃在最後壹首詩中的離開,不僅僅是因為她不正當的家庭背景,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成為阿米德的對象,這壹點和尼希爾在《家庭與世界》中非常相似。阿梅德壹直把她想象成壹個不同於自己的形象,但他的愛情其實是自己心中的幻覺。蘭娃只是壹個對象化的存在,壹個虛幻的影子。正如蘭瓦所說,“在泰姬陵竣工的那壹天,沙傑漢國王為蔣木木·泰姬陵的去世而高興,她的死是對愛的最大奉獻。泰姬陵沒有表達國王沙賈汗的悲痛,只反映了他的喜悅。”
事業成功後,《兩姐妹》中的薩桑格愛上了活潑的小姨子,卻因為這份愛而荒廢了事業,傾家蕩產。這恰恰說明,具體的女性不可能作為抽象愛情的化身而存在,她們往往具有壹種破壞力。由此可見,泰戈爾對女性和愛情的態度是相當復雜的。
第四,家庭與世界的關系。
導致愛情走向毀滅的另壹個重要原因是,女性為了民族解放或國家獨立等“大業”,盲目投身於所謂的正義事業,而忽略了愛情和家庭。《家庭與世界》裏的皮馬拉如此,《人生四幕》裏的艾拉也是如此。埃拉在船上對奧丁壹見鐘情,並下定決心要把他爭取到當時的“革命行列”中。結果,所謂的革命者都是土匪。奧丁受到牽連,被迫逃亡,但最終落入警方的追捕圈。是埃拉盲目的愛國主義毀掉了她的愛人和她自己。在這裏,泰戈爾特別強調了艾拉白皙的皮膚。有趣的是,泰戈爾作品中的傳統女性都是陰暗且多為正面形象,而新女性則全是白人,如《人生四幕》中的艾拉和《最後壹首詩》中的塞西,她們“天生白皙的臉上塗了壹層彩色油膏”。有時候白皙的皮膚是貶義的。比如在《戈拉》中,戈拉的白皮膚暗示了他的真實出身,這是對他曾經堅守的種姓制度的嘲諷。《家與世界》這個名字其實是女性地位的暗示。泰戈爾不贊成男女平等。他說,“如果人類世界在意識形態上完全變成男性,用不了多久就會變得毫無意義。因為生活感受到了它的真與美,不是在身份的浮誇中,而是在和諧中。”在泰戈爾看來,家庭是女人的第壹世界。如果女人離開了家庭,壹味地試圖像男人壹樣征服世界,那麽最後的結局只能是得不到世界,甚至失去家庭。
泰戈爾在愛情中寄托了太多的理想,賦予了愛情太多的意義,而現實往往是嚴酷無情的。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些愛情能得到圓滿的結局,或者說理想能完全實現。所以泰戈爾的愛情往往以幻滅告終,女主角要麽出走,要麽死去。這五部中篇小說幾乎每壹部都是逃跑或者死亡的結局。就像泰戈爾從來沒有解釋清楚男女主人公為什麽會相愛壹樣,他也很少透露兩個人被迫分開的過程,愛情的開始和結束都是淡淡的。與泰戈爾的生活經歷有關,他作品中的愛情總是朦朧而超脫的,大多以悲傷的悲劇收場。
註意事項:
1.《泰戈爾全集》,第15卷,第340頁。
2.《泰戈爾短篇小說選》,湖南文藝出版社,1994,第15頁。
3.4.《家庭與世界》,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第5頁。
文獻學
1.泰戈爾:《泰戈爾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
2.泰戈爾:《家庭與世界》,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
3.泰戈爾:《泰戈爾短篇小說選》,湖南文藝出版社,1994。
4.李·:《大師與女性——談泰戈爾及其身邊的女性和作品》,《貴族民族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4期。
5.《楊玉珍:泰戈爾女性觀新探》,載《湖南社會科學》2005年第1期。
6.譚潔:泰戈爾小說中的女性觀,陜西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10期,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