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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寫過壹本最溫暖的武俠小說,名字叫《歡樂英雄》

眾所周知,古龍擅長耍酷,是小說界出名的段子手。

古龍的江湖壹向是蒼涼的、熱血的、酷炫的,酒色財氣高歌痛哭英雄寂寞。他筆下少見金庸式的宏大嚴肅正兒八經,無論在江湖還是朝堂,都高冷奇絕率性而為。

舉個例子,《神雕俠侶》中郭靖與忽必烈就家國天下的壹番唇槍舌戰,完全可以入選南宋政治課本,讓南宋群眾好好學習下郭大俠的講話精神。

在《陸小鳳》中,葉孤城與皇帝也有壹番交鋒,風格則是這樣的:

高冷峭拔,要多酷有多酷有木有!很多人喜歡古龍,就是喜歡古龍的這種語言風格。

楚留香、西門吹雪、花滿樓、李尋歡、花無缺……聽名字就可以想見大多是美男子,他們不光是武學高手,而且風華絕代,引無數江湖少女競折腰。相比之下,郭靖、楊過、喬峰、令狐沖就顯得非常平民了,毫無大俠的風範。

從人物到情節,古龍的大部分小說都是傳奇色彩遠多過人間煙火之氣。

《歡樂英雄》卻是個例外。

它的故事就像從華山絕頂忽而走到了鬧市的小吃街。可以用楚留香的壹句話來概括:“乖乖的坐下來,陪我曬曬太陽,講個故事給我聽,要開心的故事,要有快樂的結局,這世上的悲慘之事已夠多了。”

《歡樂英雄》之於古龍,便如《鹿鼎記》之於金庸。古龍壹反以往風格,這部小說給讀者的的感覺,可以用論語裏這幾句話描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故事的幾個主角是醬嬸兒的:

郭大路——人如其名,為人很大路,神經很大條,第壹眼看過去最大的特點是窮。

王動——人不如其名,最大的特點是懶。油瓶倒了灑壹桌子,十個人有九個會扶起來,王動不會。

燕七——本書的女主角,也是郭大路的愛人,名字起的很隨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燕小六的兄弟。

三個人再加壹個看起來弱不禁風名叫林太平的小弟。

壹眼看過去,四個人都屬於那種放電視劇裏活不過三集的那種。所有的故事都圍繞著這樣四個人展開。古龍在這裏,寫的是壹群最接近普通人的江湖人。

他們住的地方叫富貴山莊——壹個窮的家具都賣光只剩下幾個空屋子的山莊。郭大路和他的朋友們從來沒有大俠們行走江湖的豪氣,他們的故事也缺少傳奇性。

隨手舉個例子,就說冬天吧,別人是喝酒賞雪詩情畫意,郭大路和小夥伴是這樣:

大冬天幾個人凍的瑟瑟發抖,最大的娛樂是坐在院子裏數屋檐下的冰棍,就像壹群小孩子:

這就是郭大路和他的朋友們。

這裏沒有傳奇故事,沒有絕世高手,沒有美酒佳人,沒有壹擲千金。很多人因此會看個開頭就讀不下去,並懷疑是不是古龍的手筆。

古龍構建了壹個世俗的、充滿煙火氣的世界。初讀之下土裏土氣,毫無光彩,但當妳老老實實讀完,時間越久越覺耐人尋味回味無窮,忍不住發出內心的贊嘆。

郭大路的武功就像他的為人,直來直去很大路。發現六扇門冤枉好人,哪怕事不關己他也會立馬挺身而出,而對方的鐵爪子打過來的時候,他不閃避也不招架,硬碰硬就反打回去。

真是西門吹雪看到會沈默,楚留香看到會流淚。

郭大路是那種具有赤子之心的人,就像壹個生活在魏晉時代的人。他也許天真、沖動、或者也偶爾耍點小聰明,但他的言行發自內心,心中光風霽月坦坦蕩蕩,他有自己的堅定的信念,對美好的事物永遠有信心。

四個人的友情並非壹開始就是鐵板壹塊,他們也會有誤解,有各自的缺點,也有各自的秘密,但他們能夠互相去理解。郭大路被冤枉時,王動說“我們了解妳,也相信妳,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麽事,妳都是我們的朋友。”

郭大路與燕七的愛情也很有意思,他們的感情是從男人之間的友情發展出來。

郭大路不笨,但所有人都看出燕七是女扮男裝時,他卻沒看出來。在愛人面前,他就像個呆子。當他發現燕七舍命救自己,才感覺到那種超出友情的東西在裏面。

被燕七冤枉,郭大路先生氣,後又開心。

在我看來,燕七的笑是武俠小說中描寫最簡單而傳神的笑。這段白描壹般的文字,借用壹句歌詞,“就像雪白明月照在大地”,比見多了的海誓山盟更加動人。

這四個人,郭大路,燕七,王動,林太平,他們是真正的朋友,對人性有足夠的信任,對身外之物沒有貪婪之心。

他們對生活充滿熱愛,對未來存有期待,他們的壹生永遠有遠方。快樂他們會想到與朋友分享,困難也會有朋友與他們承擔。

在所謂身不由己的江湖,唯有他們,是快樂而自由的,因為他們知道自己要什麽,並且知道自己要得不多。

簡單,平凡,樸素,同時也真誠、有力。

江湖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誰還說英雄寂寞呢,至少,我們的英雄就是歡樂的。

以往武俠小說的世界至少有兩個特點。第壹個是傳奇,說離奇也行,快意恩仇兒女情長。第二個是盡管開掛的人生到處有,歡樂的人卻少見。

無論是郭靖筆下為國為民的俠之大者,還是古龍故事裏傳奇高手,極少有人能夠獲得真正自由快樂的人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會身不由己。

《歡樂英雄》就是圓潤活潑的壹道光,照亮了壹個完全不同、接地氣的溫暖的江湖。它有點像《武林外傳》,但比後者更加純粹。

沒有任何壹部武俠小說,比《歡樂英雄》更好地解讀生活,也沒有任何壹部武俠小說,帶給讀者如此恒久的溫暖。它就像陶潛的詩,大道至簡,返璞歸真。

這才是真正的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