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壹生,與誰初見? ——自己給自己的書評 安意如: 有太多人喜歡這壹句,人生若只如初見。 可見我們都遺憾深重。命運像最名貴的絲絹,怎樣的巧奪天工,拿到手上看,總透出絲絲縷縷的光,那些錯落,是與生俱行的原罪。 因為太多人喜歡,竟不忍捐棄這句話,曾考慮著是否應該用來做書的名,還是用另壹個名“沈吟至今”,那也是我喜歡的壹句詩,只是偏於深情,不及這句蒼涼。 最終還是用了這句。
寫這本書時,我在南方的小城裏。經常寫到天光寥落,趴在窗臺上抽壹只煙,回轉身看看那些未完成的文字,如同未走完的路。我知道,可我不急。壹切會在適合的時候適合地到達。我們已不是初見,所以彼此更懂得珍惜,再也不會錯過。 沒有人知道,我在寫它們的時候經歷了怎樣幽微馥郁的心境。好象在夜裏踏著藍色星光,走進森林裏,輕輕扣動那有獅子圖案的銅環,敲開壹個有著神秘花園的古老城堡的大門。 那個森林位置在東方,那個花園是古老的中國式的花園。裏面住的不是王子和公主,不是會變成吸血鬼的英俊伯爵。他們會是雅的,青衫磊落的男子,在落日橋頭,斷鴻聲裏,無語自憑欄,思慕著未了的心願,未盡的情緣。抑或是烈的,橫戟賦詩,青梅煮酒,男兒心如劍,只為天下舞。 亦有女子,著了艷妝,悄嗒嗒靜等在那裏,等著意中人的驀然回首青眼相加。期待被人愛,這是女子的宿命。在這裏,武媚娘陳阿嬌是壹樣的,江采萍和楊玉環是壹樣的,班婕妤和王昭君是壹樣的,卓文君和王朝雲是壹樣的,霍小玉和魚玄機是壹樣的,薛濤和李季蘭是壹樣的,李清照和朱淑真是壹樣的。沒有爭鬥,沒有輸贏,無分對錯。她們都只是尋常女子,掙脫了加諸在她們身上的種種枷鎖,在這裏,時間開始稀薄。時空愛恨的界限開始模糊。留下的,只有水中的倒影,花徑裏的余香。
那些艷如落花的詞,證明她們曾來過。此壹生,與誰初見?這個問號,在壹生行盡的時候,原也不是那麽重要。 我在寫這些詩詞的時候,若碰巧在擺弄電腦,就也會在“百度”下鍵入這個詞。我壹直喜歡百度勝過google,而僅僅是因為百度更容易讓我想到那句“眾裏尋她千百度。鍵入這句話就好像是要看看,這樣的種子,曾在誰的掌心,開出過怎樣的花朵。我知道,我是在尋找令自己熟悉的氣息。是的,壹個詞,附著在它身上的氣息是很重要的。雖然我知道,它們原不屬於我,不屬於任何人。 這些詩句,它們宛如三月春風裏紛紛落下的花種。是這樣微小而神奇的微粒,植入不同的心田裏,開出不同的花朵。它們總是眼花繚亂,猶如海浪般此起彼伏,環繞在我們周圍,重復,交疊……我們從未弄清楚,究竟它們是在繁衍,還是走在壹個個輪回裏。 這樣輾轉過了千年。 必得相信這些詞是有靈魂的。它們懂得選擇適合自己生存的土壤,不被彎折,不被埋沒,沒有人可以勉強它們,否則張冠李戴,非常狼狽。 我厭倦用非常嚴肅的面孔去對待詩詞,因為在我幼時,我接觸它們的時候,就是非常輕松自在的方式。我還記得那是壹本很美的畫冊,壹面印著畫壹面印著詩。沒有人告訴我,妳必須平仄平仄平平仄地去讀,妳必須知道這首詩的作者他有怎樣的思想,怎樣的經歷。這些都無關緊要,我只是記得它們,喜歡它們,然後終有壹天,我們互相明白。 所以更願意用壹種非常疼惜的心境去寫它們,將自己看作花匠,知道這些花種需要怎樣的愛寵和理解。細心將它們種下,與之對話,期待看到藏於花蕊之內的真相。在完成了以後,將它們記取,放它們自由,壹個好的花匠要做的,就是幫壹顆花種找到它的家,幫它們造壹個家園,然後自己拍拍身上的土,以灑然的笑容去尋覓另壹批花種——盡管有時也會被這樣澎湃的艷麗擊中。 疼惜而不迷戀,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子,在適當的時候要舍得放他們走。 這是壹本這樣的書,寫盡了情事,也只是透過這面風月寶鑒去觀望世事。最終它超然地與情無關。就像我們與壹個人相遇初見,也曾眉山目水相映,以為能夠相隨千裏,卻最終錯手而過,慢慢地,慢慢地,不記得。 而那些詩,那些詞,我亦只看做每段故事的註解,它們與故事本身並無聯系。是某個人在某壹天用心血在時光上刻下的印子,到最後,與這個人也無關系。 人生若只如初見,仿佛,這樣重要。可是,此壹生,與誰初見又有什麽關系呢,生是虛妄,跋涉無人之境,妳看這些輪回了千年的花種,至今還在無我無他地盛開就知道了。 奮飛且嬉戲於滄海之上的蝴蝶——安意如文字印象 作者:曉風 她用說故事的方式還原那些詩詞的緣起,用寫傳奇的方式勾勒那些書寫它們和走進它們的人,亦莊亦諧、利齒伶牙,有時極為調皮搗蛋,甚至連流行歌詞和電影臺詞都用上。卻不淺薄,因為貼切;也不迂闊,因為生動。 安的文字美,幾乎人人都在強調。幾乎每壹篇,妳都可以找到幾個精辟、華美的句子。所謂的清詞麗句,也就是這個樣子吧。 有人說她的文字“艷”而“妖”,也許是對“妖”這個詞的理解不同,我以為安的文字“艷”是“艷”的,卻不“妖”,而是“靜”,也“凈”。如同陽光明媚的湖上,那艷得極為出挑的蓮花,別樣地紅,紅得乍眼,卻仍然是安靜的——骨子裏的靜。因為寫字的人,心靈在現實和虛妄之間遊走,面對的,是更廣闊的可見和不可見的世界。 她文字流麗如珠,卻不鋪張。對幽微靈秀的意象和情感點到即止——只是為了表達,而文字本身並不是目的。有時用字極端節省,壹個字、壹個字地計較著。壹己的情感,也不允許漫漶,她冷靜地控制著“小我”,從而消弭了壹個小女子本能的喋喋發言:那是陷阱,會讓壹個女性寫作者陷在狹小的哀怨和歡喜中。 清潔,是壹個安經常用,也可以用於她的文字自身的關鍵詞。 偶爾,讀安的文字,會隱約發現張愛玲、胡蘭成等人的聲口——好像在聽兩種樂器的隱約的二重奏,雖然文字決不雷同。不由得微笑了:就如在桃園發現壹顆豐美的幾近成熟的桃子,妳看著它似有似無的最後壹抹青,心下是滿滿的祝福和祈願。 臨花照水人 作者:冬眠的熊 回觀意如的新作,那是對中國古典詩詞的賞析,沒有學院派大師的嚴肅壓人的氣勢。甚至不講究嚴格的語法,斷句斷得如同古龍的小說,劈字驚心。可算是我讀到的最好的詩詞解讀,與冉雲飛的《像唐詩壹樣生活》壹樣別具匠心,可是更多了幾分細致情深。安的娓娓道來打開了壹扇通往古代的大門,使妳直面那悠久燦爛的文化而毫無逼仄拘迫之感。逼人心眼的妙趣,妙解,妙語,使人時而破顏解頜,時而簇眉心驚。觀其文容量雖不大,但虛靈層漾,極富變化,雖筆到意到,而極有節制。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安的行文自然隨性,沒有乖戾之氣,絕不無病呻吟,既不自戀,亦不噓人;縱橫捭闔,無不得心應手,移步生蓮,絕無捉襟見肘的窘態,在自我的路徑中平和反照出時代的光影,又在舉手間自然流露內心的思緒,天光雲影***壹池,觀之令人心曠神怡。每有結論,多以新創比喻結裹遂能不蹈前人蹊徑。 意如的文字文字清麗精潔,古雅而不失靈韻,可謂馥如春蘭,潤如夏籜,風格唯美而不輕浮,如同那封面上的那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從不高傲孤絕,卻也不甘於在這舉世攘攘的渾濁裏隨波逐流,於是在這書頁的尺幅之間掀起波瀾,攪出了蕞爾清明氣象,為我們保留了壹份審美情懷。 很想拿壹句話來送給她,張愛玲之於民國世界是臨花照水人,而安意如之於詩詞也是臨花照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