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衛子夫,平陽侯府的謳者。
因著家境貧寒,不得已做了歌姬,生活才有所改善。從進入平陽侯府時,就知道我的命運便是成為平陽公主拉攏人的壹枚棋子。
今日是個不錯的日子,人主突然到訪,引起了不小的騷動。美人們、謳者都在細心打扮著,我自然是在其中的,只不過並不抱什麽希望。
人主的皇後堂邑翁主,是比大漢公主還要尊貴的存在,容貌冠絕長安,獨享寵愛多年,有這般美人在懷,人主看得上其他人嗎?
我別的沒有,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打扮好,準備獻唱,等到美人們拜見人主之後,便是她們出場的時候了。
準備了許久,就快要見到人主了,盡管不抱什麽希望,但要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手心裏的汗出了壹次又壹次。
美人們陸陸續續出來,顯然人主壹個也沒有看上。
謳者裏有人竊喜,有人哀嘆,沒有人知道未來的命運是怎麽樣的。
我所能做的,便是把曲子唱好,不出差錯。
絲竹聲起,唱著曾經訓練過無數次的曲子,眼觀鼻鼻觀心,不過才幾柱香的功夫,卻覺得十分難熬,只想著快快結束,卻聽得人主的聲音,“她。”
原本無望的心,瞬間沸騰了起來。
還沒來得及高興,人主便去更衣了。
我連忙跟上去侍候,第壹次這麽近距離地見到人主,不知該用什麽話來形容人主,只覺得他好看。
仿佛被人主蠱惑了壹般,更衣更衣,就把自己的衣服給換了。
壹番雲雨後,人主撫摸著我的鬢發,誇贊它漂亮。
我很高興,壹是為這麽多年的苦心沒有白費,或許在過不久,我們衛家便會富貴起來。二是我對人主壹見鐘情,和歡喜之人嘗情事,自然是歡喜的。
很快人主就會到了宴席中,很是高興,立刻賜了平陽公主黃金千金,平陽公主便奏請送我入宮,人主爽快答應了,我知道我的人生和那些美人不壹樣了。
臨走前,平陽公主輕撫著我的背,對我說,“走吧,在宮裏,好好吃飯,好好自勉努力,將來若是富貴了,不要忘記我的引薦之功。”
我滿心歡喜的答應平陽公主,相信不久我們衛家就會好起來了。
可這不久,遲遲沒有到來。
這壹年多來,我壹直盼著人主的到來,日復壹日,人主從未在提起過我,原本的愛慕之心也淡了些,希望也變成了無望。
想想也是,我曾偶然間遇見過皇後,何為風華絕代,何為貌若天仙,莫過於此,更何況人主許諾過她“若得阿嬌做婦,必以金屋藏之。”
我衛子夫能拿什麽去跟皇後比。
索性回家好了,還能侍奉母親,或許還能找個男人嫁了,不至於在這宮裏不見天日。
趁著人主要放宮中年邁體弱的等無用處的宮人回家,我見到了人主,仍舊是那般英俊,這個人曾在夢裏無數次出現過,莫名地,眼淚就下來了。
“求陛下開恩,放奴出宮。”
許是我脆弱的模樣得了人主的歡心,人主再次臨幸於我。
好運再壹次降臨到我的身上,我懷孕了。
既高興又覺得有些忐忑,人主與皇後結良緣多年,遲遲沒有子嗣。
這是機遇也是威脅,壹不小心就會搭上衛家幾口人身家性命。
我懷孕的消息傳到了椒房殿,皇後大怒不已,館陶公主便下令抓捕我的弟弟衛青。
我衛子夫人微言輕,幸得人主寵信,才有些人脈,聽到風聲,便急忙托人去尋衛青的舊友公孫敖幫忙,在宮中盼著公孫敖能夠解救衛青,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幸好公孫敖去的及時,衛青免去壹死,也不知是誰讓人主聽到了,陛下問起時,我便在人主耳邊吹了吹風,人主召見了衛青,提升了他的職位,長兄也得到了提拔,幾日之內賜給了我們衛家賞金千金。
“姊姊,衛家富貴了,我們不用吃苦了。”我記得那天衛青見到我時,開心的說道。
“對,不用吃苦了。”我聽見自己平靜的回答道。
自那以後,人主常常來我這,很少去椒房殿了。
我曾多次遇見皇後,昔日驕艷的美人沒了精神,頹廢、嫉妒、艷羨、傷心,這大概是每壹個失寵的女子的情緒。
人主是翺翔於天上的雄鷹,想要做壹番偉業,自然是不拘泥於兒女情長,昨日是陳阿嬌,今日是衛子夫,明日呢?
我不知道。
我只能關心現在,衛家已經得到了富貴,弟弟衛青始終謹慎行事,深得人主信任,長姐有了好歸宿,我也有了幾個女兒,幼時想要的都差不多了,除了歡喜之人的心和穩固地位的皇子。
元光五年,皇後求子多年,花巨資未果,使用媚道之術被查,繼而查出楚服等人施巫蠱之術,此案株連者三百余人,皆殺之。
元光五年秋,七月乙巳日,皇後罷居長門宮。
“賤婢,妳會遭到報應的。”廢後陳阿嬌歇斯底裏吼道。
那天秋風颯颯,是個不錯的日子。
陳阿嬌被廢兩年後,我誕下皇子,這是人主的第壹位皇子,人主大喜過望,不僅讓人作了《皇太子生賦》、《立皇子謀祝》,還修建了婚育之神高某(句芒)之神祭拜。
舉朝臣子亦是欣喜,不久就有人上書人主,要立我為皇後,得到消息的我,以為自己會高興的不行,實際上卻只有心頭上的壹點歡喜。
元朔元年三月甲子,我被冊封為皇後。
“孤乃大漢皇後,衛子夫。”
看著鏡子裏盛裝打扮的自己,想起了當年見到陳阿嬌時,那般高傲不凡的樣子,模仿著她,對著鏡子說道。
果然不適合我,我的眉眼太過溫順,學不來陳阿嬌的氣勢。
也是,天底下只有壹個陳阿嬌。
未央中宮椒房殿,這座曾經許諾給陳阿嬌的金屋成了我的居所。
人主親手結束那段“金屋藏嬌”的感情,我也是幫兇。
曾助力還是皇子的人主立為儲君如何?多年情深又如何?
威脅到了人主不是照樣被廢了嗎?
倘若有壹天衛家也威脅到了人主,我的下場恐怕會更慘。
怎麽辦呢?壹時間,我有些迷茫。
郎官枚臯獻上了《戒終賦》,頓時有了主心骨。
我不能成為下壹個陳阿嬌,衛家斷不能威脅到人主的外戚。
我私下裏多次托人帶話告誡遠在邊疆弟弟衛青,任何時候需謹慎行事,衛家沒有堅實的基礎,全靠著裙帶之歡,若是日後有機遇,也不可持寵而驕。
我這個弟弟素來讓我省心,我所言他全部聽進去了。
我只需治理好後宮,不到處惹是生非。
大抵是老天眷顧衛家,十幾年裏,據兒成了太子,弟弟和侄子去病戰功赫赫,名揚天下,衛氏壹門五人封侯,得到了極度的顯貴。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民間的歌謠傳到了宮裏,好壹個衛子夫霸天下。
他們還說衛後得到皇帝的信任,將少府所掌宮中事由交予衛後定奪。
信任?那不過是人主料到我不會做手腳罷了,畢竟衛氏壹族發家全是仰仗於帝王的寵愛。
若是哪壹日不歡喜了,隨手壹扔,便是衛氏滅族之時。
這些年來,據兒越發的像他父皇了,舉手投足之間,像極了我初見人主的模樣。可惜政見方面卻與他父皇完全相反,招致了人主的厭煩,我年老色衰,人主來椒房殿的次數也少了,平陽公主再壹次進獻了幾位美人,人主又帶回了壹位,個個年輕貌美,人主自然是看不上我了,連帶著據兒也不受待見。
傷心是有的,但是不多,當年我成為皇後的那壹天就料到這樣的日子了,也沒有很多心思顧影自憐,只想著做好分內事。
然而世事無常,盡管我多次告誡過衛氏不可恃寵而驕,很多人只是聽了,沒有放在心上,弟弟、侄子去病又離去多年,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我隱約覺著危機離我們衛家越來越近了。
征和元年,我那不爭氣的侄子,竟然挪動軍餉,敗露了,本以為抓到主犯便可結案,沒想到惹上了大麻煩。
征和二年,公孫父子先後入獄,我還沒來得及求情,就得知了他們的死訊。接著更大禍患來了,追查出我的兩個女兒諸邑公主、陽石公主用巫蠱之術,都被殺了,還沒來得及悲傷,就得知三番五次跟據兒作對的江充,竟然想要誣告據兒,妄言有人使用巫蠱之術害人主,派遣江充來查,將長安到後宮翻了個遍,甚至還要查東宮,害了數萬人的性命,宮內宮外,人心惶惶。
據兒過於仁慈,本著清者自清的想法,卻被那逆臣坑害,說他使巫蠱之術害人主,我心急不已。想要為他做些事情,見見人主,說說好話,卻聽見他人主前往甘泉宮養病的消息。
據兒前往甘泉宮辯白,臨走前送了封信來,寫著多年前他曾說過的話語:“人主聖明,不會相信邪惡讒言,用不著憂慮。”
看到這些話語,若是前些年,我會十分贊同,現在卻忍不住冷笑,聖明?
可曾有天子求長生不老,競將最為寵愛的女兒下嫁於方士,知曉被騙後,不顧女兒的日後的生活,殺了方士,讓她守寡。
可曾見過那位父親事情還未調查清楚,眼都不眨壹下就將自己的女兒殺了。
這叫聖明?
劉徹老了,糊塗了。
眼下這般情況,只得靠人主與據兒之間的父子情了。
征和二年七月壬午,太子矯詔殺韓說,抓捕江充,起兵。
我得到消息,見到了舍人,據兒想要我幫他,公孫家族盡滅,我的女兒也都死了,除了據兒,就沒有什麽可牽掛的了,現今據兒已經犯了矯詔之罪,此前又被人誣陷行巫蠱之術,以人主的脾氣,怕是死定了。
這是我唯壹的兒子,斷斷不能死。
果斷調動馬車,裝載射手,搬武庫的兵器,調動長樂宮的衛隊。
太子率衛隊闖入丞相府,欲殺劉屈牦,未果。
太子欲征長水、宣曲的胡兵,未果。
太子欲使任安發兵,未果。
七月庚寅日,太子兵敗,逃出長安城。
壞消息壹件件傳來,壓得我喘不過氣,人主派來收回璽綬的人快到了吧。再過幾日,廢後詔書也會下來了,衛氏裏滅族不遠了。
我記得陳阿嬌被廢的時候也是七月,詔書上寫道“皇後失序,惑於巫祝。”
我有些好奇,詔書上會怎麽寫?是在“皇後失序,惑於巫祝,不可以成天命。”前加些謀逆之詞?還是說皇後與太子勾結,意欲謀反?
我看不到了。
我不會給他機會的。
我不是陳阿嬌。
天底下只有壹個陳阿嬌,也只有壹個衛子夫。
我是人們口中“霸天下”的衛子夫,是從低賤的謳者到天底下尊貴的女子寶座的衛子夫。
征和二年,七月庚寅日,母儀天下三十八載的衛子夫自縊於椒房殿。
莊嚴宏偉的未央宮歷經壹場血色浩劫之後仍舊華麗而重威,只是那長秋門後的中宮椒房殿再壹次失去了主人,直到漢昭帝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