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這麽刻薄無情,不按規矩出牌,帶來的悲傷是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
之前,我為村裏壹個認識的老人的去世感到難過,也流下了眼淚,但都是暫時的,暫時的,有的甚至“復制”了葬禮現場的憐憫表情。隨著時間的推移,悲傷變得像融化的冰壹樣稀薄。
世界上沒有爸爸媽媽,沒有人不進入遊戲就能體會到那種鋪天蓋地的悲傷和蒼涼。與父母相比,父親的去世讓我更加刻骨銘心,讓我深深後悔,讓我陷入了很長壹段時間的哀悼漩渦,無法自拔。
如果我父親是幹部,是公職人員,是吃皇糧的人,是享受幸福的人,哪怕是個閑人,我也會感覺好壹點,更平衡壹點。問題是他的人生太苦,太虧,太不值錢。
父親的痛苦是前所未有的,壹時難以準確描述。當然,我不是說這個家庭的苦難歷史。我的意圖是讓人們明白我父親的生活並不容易。我爸爸媽媽和我奶奶都是全職奶媽,專門給小康家庭的孩子餵奶。我奶奶有五個兒子,但幾乎沒有壹個曾經含過她的乳頭,喝過她的奶。我奶奶在我第四個和第五個(也就是我爸爸)還在繈褓中的時候就送人了。老四收養了壹個姓張的家庭做兒子,他的父親收養了壹個姓顧的家庭做孫子。這家人都是50多歲的老人,無兒無女,孤身壹人。他的父親甚至省略了做兒子的過程,他沒有親生父母。
父親沒上過學,懂事就開始放牛,下地幹點活,風裏雨裏走,經常連壹口熱飯熱茶都享受不到。常年赤腳走在泥地裏,沒有人給他做壹雙鞋,更沒有穿襪子的概念。年邁的祖父身患疾病,自給自足,讓他的父親像不受控制的莊稼壹樣在野外生長。
25或26歲是壹個危險的年齡。他急於要求相親。在60年代末,他無疑是壹個大齡青年,壹個“剩男”。父親的“相親史”壹波三折,誰也不會讓女兒跳進火坑。最後我娶了剛滿18歲的媽媽,她父母是壹根藤上的兩個苦瓜。奶奶是壹個年輕的寡婦,和她的母親和年輕的叔叔住在壹起。除了壹張床,父母婚禮的家具,櫃子裏的桌子凳子都是臨時從隔壁人家借來的,婚禮現場擺出來的,也為後來的不和諧埋下了很深的隱患。
我出生的時候,這個家裏多了壹個人,但是很快就少了壹個人,因為曾祖父去世了。
認識了人,對父親印象不好。這種說法不太厚道,但確實是我年輕時真實心理的影印。
伴隨著我長大,有兩個明顯的跡象暴露在我父親身上。壹個是他的腰像壹只蝦,另壹個是他的帽子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頭。在我懂事的時候,父親佝僂著身子,就像背著鍋走路壹樣,讓我小時候感到羞恥和懊惱。村裏的大人不是這樣的,不說外表的隆重,但至少人高馬大,跟我父親壹樣猥瑣膽小。我父親大半輩子都沒離開過他的帽子。有壹次,他正準備去田裏,壹陣風把他的帽子掀了起來。他慌得連鞋子都沒脫就直接跑進了地裏。我還沒來得及瀏覽他頭頂的風景,他的帽子已經滴在頭上了。後來聽我媽說我爸是個坨子,上面的風景很淒涼。這種尊重導致他在我家地位很低。
吵架,對於壹個家庭來說,是人生的壹個插曲,對於我的家庭來說,意味著是定期上演的正版劇。氣質不同,生活清貧,觀點不同,爸爸媽媽的口水戰貫穿了我的整個童年。我母親和我父親是非常不同的人。她思想很高,似乎總是被什麽東西驅使著。誰家的莊稼長得比我家好,誰家地裏的莊稼比我家高,誰家的雞鴨鵝豬比我家肥,誰家媽媽臉上全是憤怒的“表情包”。用爸爸的話來說就是“就算我走路,媽媽也不想走在別人後面。”人到中年,經常陷入理性思考。我媽的強硬,遠遠不是壹個軟弱的父親能控制的。如果條件允許,我可能會用她的霸道和進取精神做點什麽。
各種矛盾交織在壹起,往往導致肢體鬥爭。但是,母親從不讓步,針鋒相對。此外,她還大聲誇張地說,小孩子總是幫母親,我們和母親形成統壹戰線,父親明顯吃虧。當時我壹時沖動,就往他身上跑,弄得他翻白眼。有幾次,我年輕的時候,找了根桿子,壹巴掌打在他的鍋背上。他嚇壞了,但他只是盯著我,沒有還手。
母親的攻擊性還表現在對待外國人上。有壹次,因為瑣事,她和隔壁夫婦大吵大鬧,漸漸地就不了了之。她父親沒有上去幫忙,反而把她拉了回來。我媽拿我爸出氣。我有壹張嘴兩張嘴,所以我就跟著妳,壹個失敗者。父親不敢反駁,避其鋒芒。
還有壹次,我在壹個小鎮上賣魚,由於疏忽,我的扁擔滑了下來,撞到了壹個“披肩頭發”的男人的腳背。“肩毛”露出失落的臉,想教訓我壹頓,我媽沖上去盡力了。父親居然怯怯地道歉,“披著披肩”威脅說,今天不是看在老人的份上,壹定要讓我好看。這件事之後,父親的形象在我心中再次跌入谷底。
中年人敬佩善良的人;另壹方面,青少年常常欽佩有能力的人。我真不敢相信。十幾歲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叫過叔叔(爸爸)。後來參加工作,逐漸調整了認識。我想真誠地給父親打幾個電話,但是不行。不像給領導和同事打電話,我很放松,張口就來。打電話給我父親有這麽難嗎?直到他出生,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最珍貴的頭銜都被禁錮在肚子裏,沒有機會喊出來。
爸爸媽媽,他們唯壹能做到的* * *就是自己的孩子不要像他們壹樣是文盲。這是他們壹起做的壹篇大文章。
小學的時候,家裏做了壹個重要的決定,父母接力賣魚。我的家鄉在幾十英裏外,它是壹個巨大的湖泊,被稱為金聖湖。這裏煙波浩渺,水生植物豐富,魚類產量豐富。白天忙農活,太陽快落山的時候,父親挑著壹擔筐,在湖邊賣壹擔魚,晚上十壹點十二分左右回來。晚上雞第二次啼叫的時候,父親把賣魚的母親送到碼頭,坐木船去了小城安慶,他回去“敘舊”。綠水植物披著滴滴魚色,很受城裏人的喜愛。壹個賣家壹個賣家,爸爸媽媽分工明確。通過努力,家裏的經濟狀況逐漸有了改觀,我和弟妹也有了穩定的讀書基礎。周末,我和媽媽壹起賣魚,作為陪伴和幫手。父母的賣魚生涯持續了十幾年,直到中專畢業參加工作才停止。無數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蹣跚前行的。這幾年,家裏以太平為主調,是父母壹生中最輝煌的時期。壹想起來,心裏無限柔情,想不起來。
45歲後,母親因過度勞累出現了壹些健康問題,無法再接力做魚生意。在農閑時,父親獨自經營收購農家雞蛋的生意。他去了長江中壹個叫江心洲的地方,江灘上白色的蘆葦映入眼簾,風景如畫。父親去周那裏買別人的鮮雞蛋,第二天去安慶賣,賺差價。當時我很好奇,想聽聽父親響亮的喊聲,但壹直沒聽到。也許他為了避免我們聽到他的喊聲而走遠走近。
母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走路時臉色蒼白,氣喘籲籲。地裏的活只能靠她爸。
50歲的母親,診斷出可怕的肺氣腫,她的肺像損壞的舊機器壹樣逐漸報銷,這是壹種不死的癌癥。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因為工作和生意的原因,沒有時間照顧家鄉。村裏的老人幹了壹輩子,基本都是曬太陽。面對這種情況,我們告誡父親:妳目前的主要任務是照顧好妳母親,如果她母親有空,我們全家就沒有後顧之憂了。父親壹邊種田壹邊照顧母親。
呼吸,喉嚨,氣管就像鑿子鑿石頭。我媽壹口氣臉紅了,變得更加狂躁。她經常打電話給我和我的弟妹,說我爸爸狠心,整天呆在地裏和莊稼裏,不管她。我們還能做什麽?我們會嚴厲批評我們的父親。父親笑了,妳媽媽吃藥吃多了,妳不用當真。沒過多久,父親還是老樣子,“攻擊”他的莊稼,惹得母親又是壹番抱怨。上班的孩子能給父母貢獻錢,最怕被瑣事分心。次數多了,我們對父親的態度就太激烈了,小姐姐的話就更激烈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就把父親的棉花和大豆都拔光了。父親躲躲閃閃,眼神不敢和我們聯系,不敢端飯。
設身處地的想壹想,面對壹張悲傷的臉,誰會感覺更好,更舒服。父親壹邊給母親端湯端藥,壹邊給他洗身體,擦背,沈浸在野外。在他看來,看到綠色的莊稼,聽到唧唧喳喳的昆蟲,能給他帶來無盡的快樂。
照顧母親20年,去年,父親被疾病擊倒,去安慶住了半個月,那是他人生中唯壹也是最後壹次住院。他病愈後,我開車送他回去。他說天上的太陽是黑的,但壹句無心的話竟然是預言。在鎮上醫院住了兩天,病情穩定了。晚上突然接到電話說我大人過時了。我以為是我媽媽。客觀的說,雖然我媽在路上的時候我們異常難過,但我們也覺得輕松,多年的纏綿。我媽,我們家已經盡力了。沒想到信使沒說實話,死的卻是他的父親。突然,我覺得天要塌下來了。
當我父親的遺體被運回家時,村裏的老人情緒失控,變得憤怒,不讓我們進村。原因是他們沒有報告自己的葬禮,對父親的葬禮如此不關心。忍住巨大的悲痛,我跪在每家每戶的門前,道歉:這是我第壹次經歷親人的去世,我沒有經歷。請原諒我。葬禮那天,雨下得很大,全村人都去了戴孝。最好是下雨天下葬,人們壹步壹步跟著棺材,巨大的悲傷在村前流淌,這無疑是對壹個農村老人的最高禮遇。
母親經常迷茫,卻很少清醒。她發呆的時候,告訴我們要善待父親。不到半年,媽媽上路了,跟著爸爸。
父母去世,我的人生跌入了冬天的谷底,我更關心的是父親。對於我的父親,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有著嚴重的誤解。父親從來不抽壹根煙,喝壹杯酒,打壹次牌,沒有享受,生活很正統。我們對父親忍辱負重、淳樸善良的寶貴品格視而不見。他壹生忠於這個家,對我們家意義重大。
我們曾經制定計劃,讓父親在母親去世後平安度過晚年,但誰也控制不了意外的命運。從黑暗中來,進入黑暗,白天只是壹場秀。每個人總有壹天都會死。但是,76歲的時候,父親在隨處可見八九十歲老人的農村,去世得有點早。
天堂在上,地獄在下,燦爛的陽光在中間。我多麽希望我的父親能重返人間,多享受幾年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