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
《沈淪》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是開先河的,不僅因為以其為名的小說集是中國現代第壹部白話短篇小說集,更是因為郁達夫大膽地把自己的性隱私寫了出來。郁達夫《沈淪》“這壹種東西”,無疑受到了盧梭和日本“私小說”的影響。
盧梭是郁達夫最崇拜的外國作家,他在其自傳《懺悔錄》中毫不掩飾自己的隱私。在第壹章中,他向上帝發出呼告:“讓他們每壹個人在您的寶座面前,同樣真誠地披露自己的心靈,看看有誰敢於對您說,‘我比這個人好’!”
這是在承認人性中有不堪的壹面,沒有什麽好羞恥的。郁達夫受到了盧梭的影響,大膽地進行自我暴露。
如果說盧梭對郁達夫的影響更多是思想上的,那麽日本“私小說”對他的影響則是思想和技巧上兼而有之。“私小說”,又稱“自我小說”,通常是以第壹人稱“我”來直接進行自我暴露的小說。小說中的“我”與作者之間幾乎可以完全劃上等號,並且寫的是個人隱私。
郁達夫的《沈淪》用的雖然不是第壹人稱,但采用了自敘傳的形式,寫了自己在日本留學期間的性苦悶。而性隱私在大多數人看來,都是難以啟齒的。郁達夫在《沈淪》中不知羞恥地展現羞恥,引起爭議也就在所難免。
“私小說”也可以說是壹種心理小說,因為這種小說的情節性都不強,從外在來看,幾乎沒有什麽戲劇性的沖突,主要是在展現主人公內心的矛盾和沖突。
《沈淪》壹開頭,我們就看到了壹個在異國他鄉求學,卻無法融入當地的“孤冷得可憐”的青年。他獨自拿著壹本詩集,在無人的平原上散步,竟被大自然感動得流下淚來。他覺得只有自然對他親近,是他的避難所,讓他可以暫時遠離那些“輕薄的男女”。
就像魯迅《狂人日記》中的狂人總疑心別人的眼光,《沈淪》的主人公也總懷疑日本人看他的眼光別有意味,甚至到了神經敏感的地步。
在學校裏,他總覺得別人在看他,越躲避越覺得同學的眼光不懷好意。聽到笑聲,就總覺得是在嘲笑自己。看到幾個人說話時偶然看了他壹眼,他就疑心是在議論自己。
在人群中,他感到比獨自壹人更強烈的孤獨。其實,未嘗沒有同學願與他交好,只是壹看他的狀態就只能敬而遠之了。
於是,他更加怨恨他們:“他們都是我的仇敵,我總有壹天來復仇。”可他又想,他們是仇敵,自然不會同情自己,自己怨恨他們,不還是因為自己渴求同情?可見,他內心是非常敏感和矛盾的。
有壹次,他和三個日本男同學同路,迎面遇見兩個女學生。日本同學互相打著招呼,說著玩笑,但他羞得不敢說話,卻又像自己同她們說話了壹樣心跳加速,之後又覺得自己太懦弱。
他回憶起那兩個女生的眼波,覺得有意思,但又覺得那是給日本同學的,進而又疑心她們知道自己是中國人。
他渴望得到壹個靈與肉都屬於自己的女人,但身處異國他鄉又神經敏感的他當然是得不到的。於是,他的性苦悶尤為強烈。他在排遣性苦悶時,會在內心覺得是不道德的,由此產生了靈與肉的沖突,開始了沈淪。
他的沈淪可以分為四個階段。壹是“在被窩裏犯的罪惡”,並為之自責,但又總忍不住。二是偷看房東的女兒洗澡。三是偷聽別人在野外幽會。最後是到酒館去狎妓,卻連平視壹眼也不敢,壹句話也說不利索,總覺得對方在輕視作為中國人的自己。
最後,他把自己沈淪到海裏去了。在投海之前,他說:
“祖國呀祖國!我的死是妳害我的!”
“妳快富起來!強起來罷!”
“妳還有許多兒女在那裏受苦呢!”
孤獨自卑和性苦悶是《沈淪》的兩個核心,這兩方面互相作用,造就了主人公敏感、病態的性心理,最終導致了主人公的沈淪。
有人認為《沈淪》把主人公性苦悶的原因與國家地位聯系起來,有點強硬、別扭和不自然。這兩者在邏輯上雖然沒有必然的直接聯系,但在《沈淪》中是不難理解的。
主人公的性苦悶有孤獨自卑的原因,而他的孤獨自卑又是因為自己弱國子民的身份而生的。因此,他的性苦悶背後,其實是弱國子民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