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首發於南方周末南周知道欄目
老家壹對三十多歲的年輕夫婦最近在鬧離婚。男人在外打工時忍不住找了幾次站街女,可能是沒有做好防護染上了性病,他自己也沒在意,回家之後又把病傳給了妻子。如今這家人邁出家門,就要被村裏人指指點點,妻子和她的娘家人堅決要求離婚。
性,永遠是壹個讓人難以啟齒的標簽。但聖人也講過,食色性也。雖不談論,但它確實存在,尤其在進城的建築工人群體中間(也就是俗稱的農民工),由於工作性質比較封閉以及女建築工少的緣故,性就更像是壹座壓抑了許久的火山。
村裏的婦女在談及外出的男人們,都會遮遮掩掩地提到有關性的話題。布簾子、樹林、小床,這些零散的標簽,拼湊出壹幅不完整的關於性畫面的想象,最後話題的中心點就是不要臉。她們不能理解自己的男人為何會背叛自己,因為她們不知道男人在工地上是壹種什麽情形。鄉村社會相對城市而言還是比較保守的,在多數鄉村人的觀念裏,男人外出打工的唯壹目的就是賺錢,其它都是不需要考慮的。
這無疑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任何壹個成年人心裏都清楚,床上那點事兒,是繞不過去的壹道坎兒,除非這個人下面有毛病。事實上,在相當長的壹段時間裏,這份生理上的正常需求,被賺錢的唯壹性遮蔽了。
三部曲構成打工者的性幻想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是外出打工潮的開端。剛離開的家鄉他們,雖然長夜漫漫很難熬,但由於舊意識關於性是齷齪的限制,這方面的話題是禁忌,人人都躲著它。這時候的工棚裏,如果有哪個工友有壹本色情書刊,簡直是逆天的事情。很多人也想看,卻羞於開口,於是這本唯壹的書刊就在工棚裏被偷偷地傳閱著,彼此不說,又心知肚明。
後來,世界變得花花綠綠,工棚裏也不再僅是色情書刊了。有了圖片,也有了穿著各種比基尼的美女撲克。這簡直就是那些不認字的打工者的福音,他們絕對看得懂撲克以及圖片上的意思。由此也催生出了壹種小商販,他們翻印書籍和圖片,在工地周圍兜售賺錢。那個年代,這壹張張的圖片,不知道滿足了多少農民工在長夜裏的幻想。
或許人們會有疑問,他們就不能找點其他的事情做嗎?為何偏偏在性事上糾纏不休呢?青春正盛、沒有其他娛樂項目、夫妻兩地分居,這些因素***同促成了農民工的性需求。不過在圖文的色情信息時代裏,他們的性需求還能壓抑得住,真正導致他們無法再自持的,是三級片的出現。
第壹個走進錄像廳裏的務工者是誰不得而知,不過緊隨其後的,是壹撥又壹撥的人,晚上下工後,三三兩兩地去看錄像。香港的那些武打片、警匪片看得他們血脈膨脹,然而錄像廳的老板告訴他們還有更血脈膨脹的片子,於是看完的他們回到工地躺草堆時,滿腦子都是那種畫面。
書刊、圖片再到影像,這三部曲完成了他們腦海裏關於性的完整拼接,漸漸地,他們不再羞澀地談及關於性的話題。有了電腦網絡以及接踵而至的智能手機後,大家接收性的信息渠道也拓寬了。而且,社交軟件帶來的便利,使得農民工不僅僅關註性,他們也想交友聊天,也想著能夠有壹個掏心掏肺的異性朋友,甚至這個異性能成為自己的紅顏知己或者戀人。但由於“農民工”標簽的拖累,他們的想法基本每次都在現實面前破滅了。
北京城鐵霍營站天通苑西中灘橋下的性病廣告。(CFP/圖)
站街女使民工由被動變主動
壹些人明白無法找尋到感情慰藉時,就把性需求當成了唯壹。當站街女的出現,打工者關於性的態度的風水嶺便出現了。如果說此前僅僅是在被動接收有關性的壹切信息,那麽站街女的出現無疑是在向他們主動招手,讓他們參與到性事中來。
國內性交易在法律上是禁區,因此,他們參與性事的,永遠是偷偷摸摸、小黑屋和小樹林。而站街女的廉價收費,也使得很多人壹次又壹次地爬上了這壹張張搖搖晃晃的小床。直接導致的問題是,大街上和電視裏,鋪天蓋地都是有關性病的廣告,有多少農民工身背性病的困擾難以統計,但可以肯定的是,基數很龐大。
壹個讓人瞠目結舌的事實是,壹些站街女本身也是進城務工人員,白天幹活,晚上攬客。談及為何這麽做,不少人坦誠:既能賺錢,又能解決性需求,何樂而不為。但是,壹方面她們處於弱勢,其他階層的性消費者不會光顧她們。另壹方面,性交易本身的違法導致她們沒有任何保障。為了攬客,她們的價格壓得很低,交易愈發頻繁,身體受到的傷害愈大
不過,即便是找了站街女,很多人的心裏過後還是有難以趕走的空虛和寂寞。於是,近年來隨著女民工的基數增大,組成臨時性的露水夫妻,在農民工群體中間漸漸成為主流的選擇。這樣壹來,不但性需求能夠得到解決,感情上也能得到慰藉。臨時夫妻的組合,深受工作屬性的影響。從事建築行業的農民工,由於工地住宿的不便,臨時夫妻的組合不是太多,他們當中很多人更青睞於去找站街女。
臨時夫妻組合比較多的,是在工廠的工人,以及從事的工作不封閉、相對自由的進城務工者。這源於後兩者不必像建築民工那樣住集體宿舍,住宿上的便捷自由,給了露水夫妻居住的空間。臨時夫妻填補了很多農民工的內心世界,但也制造出了新的問題。這種處於灰色地帶的男女關系,讓很多當事人背負著道德、家庭上的雙重壓力。壹些臨時夫妻的農民工表示,兩個人選擇住在壹起有壹種安全感,也有家的感覺,可壹旦接到家裏妻子打來的電話,心中又有深深的負罪感。曾經無數次地在心裏告誡自己要結束這種關系,然而壹旦離家來到城市,兩個人還是會選擇默默地住在壹起。他們的生活就這麽繼續著,有夫妻之實,並無夫妻之名,而且前方等待的是什麽,他們不得而知,似乎他們也不敢去想,他們只是想著在生活中有個依靠,在漫漫長夜裏,有個能促膝談心之人。
站街女和臨時夫妻組合之外,也有壹些真正的夫妻搭檔。這些真正的夫妻搭檔壹般都是常年不回家,因此他們不管從事何種工作,也要想辦法壹起出來。如果是從事建築行業的話,住宿上夫妻隱私難以得到保護。很多夫妻是兩家甚至三家住在壹個工棚裏,生存環境就是這樣,他們早已不在意了。
還有壹些地區的農民,他們每次外出打工的時長只有兩三個月,隨著季節和莊稼的成熟,在城裏和鄉村之間奔走。這類務工者裏,那些結了婚的性騷動可能是最低的,因為夫妻分開的時間並不太長,每年還能有兩三次在壹起的機會,很多人於是也就選擇了壓抑自己的性。
可見,關於性的需求,不同工種、不同地域的人,也存在諸多的差異。但本質上,性需求得不到合理的滿足和緩解,情感上的空虛寂寞,是所有進城農民面臨的問題。找站街女有傳播疾病的風險;臨時夫妻是影響家庭和社會的定時炸彈;即使是帶著自己的老婆,在城裏也要面臨諸多不便的問題。尤其是站街女和臨時夫妻問題帶來的不確定因素,每增加壹例,就讓社會背負上壹絲風險。
大連市壹項關於農民工性壓抑的問卷調查顯示,在調查問卷的960例農民工中間,他們的年齡構成以20—49歲為主,占83.0%;文化程度以初中為主,占67.0%;3個月以內沒有性生活者占55.7%,半年以上沒有性生活者占34.1%;性壓抑者占69.6%(668/960),性壓抑傾向者占10.4%(100/960),無性壓抑者占20.0%(192/960)。以青壯年為主的他們,正處於性活動旺盛期,其身體狀況、心理健康及性壓抑問題很明顯。
如果說農民最初進城的目的是為了解決生計問題,那時候為了過上好的生活,吃苦受累他們都能忍受。但隨著日子壹天天好轉,工閑之余的單調生活越來越讓他們難以安穩,平凡人有飽暖思淫欲的心思,他們也不例外。
站街女、臨時夫妻、老婆的三種選擇之外,還有壹部分人選擇把性交給自己的手(自慰)。但很多人不單單是自慰,同時還會選擇偷女民工的內衣,甚至偷看女工友洗澡。若恰巧這個女工是有主之人,被逮到的話免不了會被揍出屎尿來。圍繞著性,工地裏的暴力是最狠也是最直接的,畢竟他們因它已經壓抑了許久,那爆發出來的威力自然相當驚人。而且自慰式的解決生理之道只能緩解壹下性壓抑,而過程中產生的性幻想卻會在大腦中沈澱。長久下去,某些人的性幻想會漸漸導致心理扭曲,此種情況下,極易導致暴力性犯罪的發生。
真假夫妻和性交易,工地上的男女,在現實環境和生存狀態之間,永遠是點到為止的露水關系而已。男女之間的感情在這粗糙的空間裏都被劇烈的撕扯著,時間久了,他們心靈上的那份疼痛,早已被磨化上壹層厚厚的麻木的老繭。
白天,我在烈日下忘卻了妳的存在,我把壹膀子又壹膀子的力氣摔打在眼前的活計上,有女人出現在視野裏,我絕不放過,使勁地看,可看了又能怎麽樣,她會沖我笑嗎?會給我家壹樣的溫暖嗎?這些都不會。唯有在夜晚沈重的睡夢裏,我模模糊糊看到她就在面前,卻始終摟不到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