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來,已是五日之後。
屋子裏彌漫著壹股子濃重的藥味,肉、肉壹見我轉圜過來,當時就抱著我痛哭:“錦覓,妳這是要愁死我嗎?”
連翹也跟著抹眼淚:“錦覓,妳爭點氣!別動不動就暈倒,真當我們是妳的使喚丫頭啊!”
“就是,就是,”小草窩端了熱藥湯進來,“我天天給妳熬藥,都要熬吐了。”
“肉、肉、連翹、小草窩,多謝。是我不好,連累了妳們。倘若我將來能好,壹定會好好回報妳們的。”我突然感傷起來。
“錦覓,我們是朋友,妳這話說得怪怪的。”小草窩仙齡尚幼,向來有話直說。我當初和她壹樣單純,如今卻是不能。
“小小年紀,說什麽喪氣話,又不是什麽大病。”肉、肉不讓我說。
“是啊,趕緊喝藥吧。”連翹從小草窩手中接過藥碗,遞給我。我壹鼓作氣,將它喝幹。
想到從前,讓我喝個藥就像遭了七苦八難似的。如今卻覺得喝藥的苦,不過是壹時的,心裏的苦,則是壹世的。
見我喝好了藥,三個人妳壹言、我壹語,將我昏倒後發生之事,說了壹通。
潤玉和旭鳳是給長芳主和海棠芳主趕出去的,玉蘭芳主破口大罵,差點就動手了。
後來,長芳主下令:在我身體好轉前,禁止他們兩個踏入花界半步。否則,別怪她不留情面,見壹次打壹次。
此後,潤玉和旭鳳倆人壹路打上淩霄寶殿。天帝本就為了水神壹事煩心,壹怒之下,就各罰了兩道天雷刑,說是以儆效尤。
事情放到了明面上。
壹時間,六界議論紛紛:夜神和火神兄弟鬩墻,為了爭搶水神之女錦覓,徹底翻臉了。
八卦越傳越廣,我這個處於風口浪尖的人物,自然成了議論的焦點:什麽妖女、禍害、狐貍精、天煞孤星......說什麽的都有。
最要命的壹種說法是:說我妨害六界的運程,是不祥之人,有緣機仙子之前的推演為證,渡劫也解不了我帶來的厄運。
“這幾日,時不時有人在花界外頭探頭探腦,都是來打探妳消息的。不過,妳別擔心,長芳主已加派了花侍巡守,不會讓人打攪妳養病的。”肉、肉安慰我。
“我不擔心。”
“不讓火神來也就罷了,怎麽也不讓夜神來?”連翹表示不理解,“長芳主莫不是氣糊塗了吧?”
連翹說這話之時,我沒吭聲。
正當此時,有花侍來報:月下仙人來了!
狐貍仙怎麽來了?
我正想著,壹個紅色的身影已經壹陣風似的,闖進門來。
“小錦覓,妳怎麽成了這副要死不死的模樣了?”月下仙人鬼哭狼嚎。
他這壹張口,實在讓人有些無語。
月老帶了不少奇珍仙藥來,說是天帝讓他送來的。還帶了小玩意給我病中逗樂,甚至還帶了兩只烤雞,說給我補身子。
看著他把東西壹件件給擺了出來,堆成座小山,我突然有些感動。沒想到,成天不著調的狐貍仙,關鍵時刻比誰都靠譜。
“狐貍仙,妳真好!”我感激道。
“小錦覓,妳才知道老夫好啊!”見肉、肉他們幾個退出房間,月老搬了把圓凳,坐在我身旁,小聲問道:“妳怎麽和我兩個侄兒,鬧到這般不可收拾的境地啊?”
“我......”
“唉,瞧妳以往沒心沒肺的,如今卻是闖了大禍。要不是,看在妳爹爹才故去的份上,天帝早就發落了妳,還會容妳折損天家的顏面?我那兄弟最是無情。”
能這麽坦然罵天帝無情的,恐怕全六界,也就僅此壹仙了。
接著月老又絮絮叨叨說半天,最後他嘆了口氣說:“旭鳳,妳就別管他了!他從小打打鬧鬧慣了,人也皮實。倒是潤玉,從小就爹不疼,沒娘愛的,看著身份尊貴,不過是個苦命的孩子。好不容易遇到妳這麽壹個可心的未婚妻,如今卻又出了這糟心事。”
我心不在焉聽著,沒答話。
“小錦覓,妳有沒有在聽老夫說話啊?”
“聽著呢。”
“怎麽人壹病,連性子都變了?從前,妳是多愛說話的壹個孩子啊!要不,再找岐黃仙官來瞧瞧?”
“狐貍仙,我沒事,就是才醒有些迷糊。”
“沒事就好。”
月老向來心思單純,不會多想。想到這,我心念壹轉,裝作不經意問他:“狐貍仙,妳最近可有見過緣機仙子?”
“機機嗎?沒有!她閉關了,如何見得到。”
“緣機仙子閉關了?”我壹下從床、上坐了起來,激動問,“何時之事?”
“她閉關多時,閉關前,還同老夫說,可惜趕不上妳和潤玉大婚。怎麽,妳想找她推演什麽嗎?”月老好奇問道。
“閉關多時......”我卻給這個回答壹下子擊倒了!潤玉的話,旭鳳的話,臨秀姨的話在我腦海中,來來回回轉了個遍。
潤玉在騙我!
他在騙我!
“小錦覓,妳怎麽樣?怎麽突然臉色如此難看?妳別嚇老夫。”月老急急問道。
“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了。”我硬忍著心痛道。
“沒事就好,那妳休息吧!真不要再請岐黃仙官?”月老又問。
我搖搖頭:“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仙齡小小,瞎說什麽呢!趕緊躺下休息。”此刻,月老也是壹臉憂慮,“其實,這些東西,大部分是潤玉托我給妳送來的,並非天帝。”
我閉上眼睛,哽咽道:“狐貍仙,我不送妳了,妳慢走。”
“哎,不用送,這都是什麽事!”月老無奈同我告別,“老夫這就走了,改日得空,再來看妳。對了,穗禾讓我給妳托句話,說什麽那日在通往織女府的天街上,見到了妳,還有另壹個熟人。神神叨叨,也不知什麽意思。”
“她看到了我,還有另壹個熟人。果然......”心中的那根刺變成了把鈍刀,在不斷割裂我的心,切成壹片片,血肉模糊。
過了些天,另壹個讓我意想不到的人,來花界探望我了。
鎏英來的時候,我正倚在窗前發呆。
待她走近之時,我發現她清減了不少,氣色也比不上從前,看起來心事重重。
我迎她進屋,為她倒了杯花茶。
“錦覓,妳還好吧?”鎏英抿了口茶,輕聲問我。
我佯裝輕松道:“還好,死不了。”
“水神之事,妳節哀。”
“嗯。”
“我早就想來看妳了,可又怕妳精神不濟。抱歉拖到現在才來,總歸看上壹眼,才能放心。”鎏英說話爽快,不會彎彎繞繞。
“妳能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妳,還好吧?”我如今也不是完全不通人事,鎏英這副模樣,我猜大約與旭鳳有關。
“還好,死不了。”鎏英原話回我。
她如此壹說,我倆竟都笑了起來。
自從爹爹去後,這是我第壹次笑得如此自然。
之後,我們說話就輕松起來。鎏英同我說起魔界壹些趣事,我饒有興趣聽著。就這樣,時間也過得挺快的。
我留鎏英在花界吃飯,她搖搖頭:“我還有事,要趕回魔界。”
既然她說有事,我也不留她。臨行前,她和我說:“錦覓,妳要小心穗禾,不要著了她的道。”
我無奈道:“鎏英,多謝妳提醒,可惜我已經吃了她的虧。不過,天帝和天後罰過她了。如今身在花界,她又能奈我何?”
“反正妳萬事小心,就是了。”鎏英叮囑道。
我送她到門口,她走了幾步,回頭問我:“錦覓,不知何時能喝上妳和夜神殿下的喜酒?”
我沒回她,只道:“路上小心。”
鎏英不再問了,道了聲“保重”,便壹個旋身離去。
潤玉進不了花界,隔三差五給我寫信,或是遣仙侍給我送東西來。東西我收下了,隨意丟在壹旁,壓根沒興趣去看。
他的信,我壹封也沒回過,只讓仙侍和他說,沒精神,懶得寫信。
他也沒計較,書信和東西卻是沒斷過。
就這樣,日子有壹日沒壹日,過了段時日。
我原以為,這樣的日子已經足夠難過了,直到有日我接到那只殘破不堪,血跡斑斑的青鳥風箏。
頓覺天旋地旋,我強迫自己不能倒下去。用顫抖的雙手,抽出風箏上的壹個紙卷,上面的字讓我的心瞬間跌入了萬丈深淵。
我像被毒蛇咬了壹口似的,丟掉紙卷,渾身抖得像篩糠。可是腦海中,只有那四個血字:小心潤玉!
青鳥風箏毀了,臨秀姨壹定出事了!她壹定是撐著最後壹點靈力給我報信,讓我小心潤玉。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卻淚如雨下。
好了,我最後的親人也沒了!
是我不聽勸阻去天界,是我偏偏喜歡潤玉,是我害死了爹爹和臨秀姨啊!
我大口大口吐著血,心壹陣陣絞痛,卻強撐著不叫自己昏過去:“我要殺了妳,替爹爹......還有臨秀姨報仇!殺了妳!”
與此同時,在我看不到的鳥族公主寢殿,穗禾正手拿著個壹模壹樣的青鳥風箏,得意洋洋。
她將那寫著“覓兒,臨秀姨要前往昆侖雪山,找尋護魂草,歸期不定,勿念。”的紙卷丟入火爐。火舌壹舔,紙卷瞬間化為灰燼。
“雕蟲小技,風神不過爾爾。論送信,我們鳥族可是祖宗。還有,我們鳥族的變身術六界第壹,只傳皇族,外界不聞。”穗禾笑得花枝亂顫,面露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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