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我的青春也那樣的熱烈,那樣的奔放,那樣的熱血。我出身於當時的書香門第,我爺爺是前清的官員,家道殷實,用現在的話說,我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從小父親教我念《三字經》和《百家姓》,父親還教我寫字畫畫,那時候父親是私塾先生,母親在家照看我。我上的是女子學堂,崇尚的是自由民主的思想。1937年,那壹年我八歲盧溝橋事變以後,全面抗日戰爭爆發了,前線物資吃緊,我的父親決定變賣所有家產,支持前線抗戰。父親經常告訴我們:有國才有家,國家需要的時候,我們永遠都要支持自己的國家。父親帶著壹家人回到了老家,回到那以後,我在那裏的學堂上學。大哥和二哥比我年紀大,壹個二十歲,壹個十八歲了,都先後加入了解放軍,投入到抗日戰爭中去了,我當時也想去,可兩位哥哥說“傻丫頭,妳才八歲,要好好念書學習,有了用武之地,將來好好報效國家。”大哥和二哥本來也在讀書的,他們決定放棄學業,棄筆投戎。當大哥和二哥和父親說“他們想去前線的時候。”父親說“好!好!好!我兒長大了,大丈夫應當如此。去吧,家裏我會照顧好的,我支持妳們。”
兩年後,1939年,我在城裏讀書的時候,我認識了趙剛,趙剛是我的好朋友,我們是同學,念書的時候認識的。我經常回去他家玩,他爸爸並不知道我們有來往,縣城裏的人誰不知道他爸爸是出了名的土豪劣紳,墻頭草,風吹兩邊倒,勢利眼,現在我家離開了城裏,回到了鄉下,他爸爸看不起我們家,不讓我和他來往,所以我和趙剛見面是很困難的。回到老家以後,我已經壹個月沒有見過他了。家裏的鹽用完了,父親讓我去城裏買,我是特別願意的,因為我可以借此機會去見趙剛壹面。我來到城裏買了鹽以後,我就來到了趙剛家院子裏,我們經常見面的地方,趙剛問我“最近在家裏幹什麽?”我壹五壹十地告訴了他,當我向趙剛告別以後,我打算離開的時候,我看見趙剛的爸爸竟然躲在門外偷聽我們說話。到了門外,我勉強擠出了壹個微笑,說了壹聲“叔叔,妳好。”就離開了他家。
趙剛的爸爸聽說我兩個哥哥加入了抗日隊伍,更不允許他和我有來往。因為趙剛的爸爸膽小怕事,雖然日本人還沒有打到我們縣城,但聽人私底下說,縣城裏壹直有日本人的特務,也就是縣城裏的日本商會。趙剛的爸爸和趙剛說“趙剛呀,趙剛,妳不想活命了嗎?我要妳立馬離開她。”趙剛死活不肯,後來趙剛像傻子壹樣,突然跑來我們老家找我,趙剛對我說“我們私奔吧,我帶著妳離開。”我對趙剛講“堂堂男子漢,妳怕什麽,我們又不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這是我們的家,我們往哪裏去?”我接著說“再說了,我才十歲,也沒和妳在壹起呀?妳就要帶我私奔?”趙剛被我說紅了臉。趙剛的父親果然不讓人失望,趙剛的父親向城裏日本商會舉報了我們家,說我們家有反日思想。那壹晚我和父母親被抓了起來,他們壹直問我們“城外的遊擊隊在哪?”我們誰也沒有說,他們把我們吊了起來,打了個半死,皮開肉綻,最後什麽也沒有問出來。最後也就被放了出來,畢竟那時候日本商會不敢鬧出什麽大動靜,影響他們在城裏的“臉面”,暴露出他們的獠牙。
我們被放出來以後,我來到了趙剛家,和趙剛說明了壹切,當著趙剛爸爸的面,和趙剛做了了斷,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去找過趙剛。趙剛的爸爸是個十足的壞人,可趙剛的媽媽卻是壹個大善人,是城裏醫院的醫生,救死扶傷,還經常到城外的金鐘寺燒香拜佛,看到路邊的乞討者也會布施兩文。趙剛的媽媽聽說他爸爸做了如此可惡的事以後,決定帶著趙剛離開趙剛的爸爸。趙剛的爸爸知道他們要離開以後,讓家丁把他媽媽用大棒子毒打了壹頓,前幾天趙剛的媽媽感了風寒,現在又被毒打了壹頓,沒多久趙剛的媽媽就去世了。
辦理完媽媽的喪事,趙剛來到了爸爸面前,對他爸爸說“妳和我,從此恩斷義絕,從今往後,我不再是妳兒子,我沒有妳這樣的爹,妳走妳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把爸爸訓斥了壹頓,趙剛摔門而去,趙剛連夜離開了縣城。沒過多久,他給我來信說“抗戰結束,等妳長大,我要娶了妳,我現在投靠我舅舅來了。”從此趙剛再也沒有踏入縣城壹步。聽說趙剛走後,趙剛的爸爸加入了日本商會,徹底成了日本人的狗腿子。到了年邊,父親租了三輛黃包車,帶上我和母親壹起到城裏置辦年貨。可萬萬沒想到趙剛的爸爸帶著壹幫人來到了鄉下,壹把大火把我家鄉下的房子燒了,只有壹間牲口棚留下,我們不得不住在那裏。趙剛的爸爸財大氣粗,在那時候,誰也告不倒他。至於我為什麽知道是趙剛的爸爸燒了我們家的房子,是趙剛後來告訴我的。趙剛咋麽知道的,那是他爹臨死前告訴他的。
以前,房子沒有被燒的時候,老家的家裏還有點積蓄,晚上的時候,我還有時間看書,可現在壹把大火全燒完了,我那壹框框書也燒了,以前在學堂上學的時候,我是特別喜歡看書的。現在,是父親教我念書,父親是我的私塾先生。在父親的努力下,我又回到了女子學堂念書。父親則在鄉下教書。白天,父親去鄉裏的學堂,給別人家的孩子教書,晚上,父親就專門教我念書。為了生計,母親壹個人白天種地,晚上就織布和彈棉花。織布做衣服,去城裏售賣。雖然不賺錢,但勉強維持得了生活。以前母親的手十分的光滑細膩,但現在整雙手都布滿了老繭。壹開始母親也不會織布和彈棉花的,是鄉下的黃阿婆教會她的。由於母親沒日沒夜的織布和彈棉花,落下了疾病,身體活動也不方便了。父親就不準母親再幹任何重活了。
過了五年,1944年,那壹年,我剛好十五歲。大哥和二哥還沒有給家裏來過信,出去以後,大哥和二哥似乎音訊全無,但我們壹家人都知道,大哥和二哥是我們的驕傲,他。父親打算把我送入省城讀書,但我放棄了,我沒有去,父親恨鐵不成鋼,打了我壹巴掌,那是父親第壹打我。我和父親講“現在母親患了哮喘,我要分擔妳的重擔。”從此以後,我打消了上學的年頭,接過母親的活,我也在家裏織布和彈棉花了。
我織布和彈棉花的技術也是黃阿婆教會我的,黃阿婆心地善良,見我壹個弱女子不容易,黃阿婆經常讓她兒子黃立人到我們家來幫我幹農活。黃立人為人憨厚老實,菩薩心腸,聽說也上過學堂,念過壹點書,這點不難看出,他說話也頭頭是道,有點文化。黃立人對我的父母也挺好,慢慢地,經過長時間的相處,我和黃立人產生了感情,最終我們走到了壹起。我把像和黃立人結婚的想法告訴了父親,父親同意了,父親說“這小子靠得住,值得托付?”1945年,我剛好十六歲我決定和黃立人結婚,婚禮很簡單,但我卻覺得很幸福。
兩年後,我們有了三個兒子,大兒子黃仁義,二兒子黃仁愛,三兒子黃仁忠。他們是同壹年生的,三胞胎,只是出生時辰不壹樣而已。做為母親,看到三個活碰亂跳的兒子,我心裏是特別高興的。我不厭其煩地給他們洗尿片,不厭其煩的哄他們睡覺,三個孩子挺愛折騰,三個孩子大哭大鬧,每天晚上三個孩子睡了以後,我才睡。為了生活,他爸爸黃立人農忙時節去幫人家割麥子,平時就去碼頭搬貨,生活要繼續,我還有父母親要照顧,母親從樓梯下摔了下來,從此坐上了輪椅。輪椅還是父親自己做用木頭做的,壹個簡易輪椅。上有老下有小,為了活著,我和孩子的爸爸不得不拼命掙錢,維持家用。深夜,孩子們和他爸已經睡著了,我的織布機還在咯吱咯吱的響。有壹年冬天,寒風凜冽,我的二兒子仁義患了傷害,發燒咳嗽不止,他爸爸正在外面忙活,沒有回來,也回不了,因為大雪阻斷了路。我熬了中藥,讓他爺爺和奶奶照看著仁義,我去城裏請大夫。漫天的雪花,天氣格外的冷,我的手都已經裂開了。我包了壹塊頭巾,穿上那間已經穿了很久的棉衣。壹個人朝著縣城走去,路上連馬車都沒有。我從小路,走了二十公裏才去到縣城。我出門的時候,路滑,不小心摔了壹跤,膝蓋很痛,但我知道我必須抓緊時間,不然耽誤了治療,孩子就沒有了。我壹路摸爬滾打,終於來到了縣城,請來了醫生,給仁義看了病。回到家,我整個人凍僵了。仁義的發燒好了,我躲在角落裏偷偷地落淚,那時的我,正好18歲,都忘記了自己也是個孩子呀。記得有壹次過年,孩子們和我講“他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吃肉了。”我讓立人去城裏買了肉,我給孩子們做了三鮮湯,看著三個孩子吃得津津有味,我心裏也特別高興。
我們在門外的空地種了菜,每次逢趕集,我和立人,壹人壹擔,翻山越嶺,我挑著白菜,立人挑著青菜和蘿蔔,走二十公裏山路壹起到縣城叫賣。每次回到家的時候,腳都磨出了血,三個孩子看到以後總是說“娘,妳休息下吧。”而我總是笑著對他們說“妳們忘了嗎?娘力大無窮,這點小傷算什麽。”鄉裏的人說“像我這樣的好媳婦,黃立人能找到,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吃苦耐勞,沒有絲毫怨氣。”聽到鄉鄰們這樣說,我也只是笑笑。不過這讓我想起了壹句話“女本柔弱,為母則剛。”我的手,以前是拿筆的手,現在是織布的手,是壹雙母親的手。我讀過書,我知道美好日子需要用自己的雙手創造。
兩年之後,我剛好20歲,不幸的事,再壹次降臨了。那天,天蒙蒙亮,立人就出門了。可這壹走,我永遠失去了立人。當我聽到立人被碼頭的貨物活生生的壓死的時候,我哭得死去活來,不省人事了。那天三個兩歲的孩子,哭著鬧著要找爸爸。我告訴他們說“妳爸爸去外面幹活了,過幾年就回來了。”
1949年,新中國成立了。當我從村子裏廣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留下了激動的淚水。還有壹個小好消息,大哥和二哥也回到了家裏。久別重逢,當輪椅上的母親看到大哥和二哥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了。大哥和二哥向我們講述了他們的軍旅生活和抗戰生涯,講完以後我向他們豎起了大拇指。大哥和二哥對我說“這幾年在家,妳辛苦了,妳才20歲,卻獨自承擔著重任。”我抹了抹眼淚,笑著對大哥和二哥說“沒事,家裏挺好的,大哥,二哥,妳們永遠都是家裏的驕傲。”他們聽說我丈夫立人死了,和我壹起去了立人墳前,給他掃了墓。
新中國成立了,大哥和二哥回來了。我特別的開心,仿佛把之前所有的痛苦都忘記了。大哥和二哥回來後,家裏的日子好多了。五年以後,1954年,我三個孩子都到了上學的年紀,我把他們都送入了學堂。那壹年,我25歲,壹個人出現在了我的生活中,重新點亮了我的生活。
趙剛出現了,趙剛回來了,壹點也沒有變,這幾年跟著他舅舅,走南闖北,做生意,已經長成壹個大小夥了,現在還跟著他舅舅。他和我講,這次他回來,因為他爸爸去世了。我從趙剛嘴裏知道了,當初是他爸爸把我家房子燒了的。趙剛對我說“對不起,我爸爸對不起妳們家,他臨死前才知道悔悟。”說著,趙剛流下了眼淚。
突然,趙剛拉住了我的手,對我說到“我這壹次回來,還有另外壹個目的,實現當初的諾言。”我頓時懵了,驚訝地問到“什麽諾言?”他繼續說到“妳忘了那麽信了嗎?”我突然想了起來,然後打趣地說到!“妳瘋了嗎?妳往那裏看,我三個兒子還在那裏呢!我丈夫死了,我成了寡婦,帶著三個兒子。”趙剛聽完以後,竟然走到我三個兒子面前說到“兒子們,爸爸回來了。”三個七歲的兒子壹直叫趙剛“爸爸,爸爸!”因為我曾經沒有告訴他們,他們的爸爸黃立人已經死了,那時候他們還不懂,兩歲的三個兒子甚至連自己的爸爸什麽模樣都不知道呢?
趙剛不嫌棄我帶著三個娃,他私底下和我的兩個哥哥和父母親說了想娶我的事,在父母的勸說下以及趙剛的堅持下,最後我和趙剛結婚了。我們兩年後,我二十七歲,我們又有了兩個女兒。趙剛再次做了壹件讓我吃驚的事,他把兩個女兒起名為黃仁愛和黃仁慧。趙剛說“兒子和女兒都壹樣,全部都壹個姓,五個孩子都是親生骨肉。”聽趙剛這樣說,我流著淚說“遇到妳,我此生無悔了。”
十年後,縣裏置辦了紡織廠,我去廠裏當了工人。趙剛也和我壹起。三個兒子學習都挺好,我讓他們都選擇了軍校,當了兵。我的壹生是坎坷的,也是幸運的,我遇見了立人,遇見了趙剛,我還有五個可愛的孩子,他們是我壹輩子的財富。
現在我已經九十歲了,生死早已經看淡。看著兒女們都有出息了,我也就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