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鈞:
現在是夜裏,家裏的人都睡了,靜極了,只聽見弟弟他們買來的蟋蟀的鳴聲。這兩天天氣已經冷起來了,妳這次走得那樣匆忙,冬天的衣服壹定沒帶去吧?我想妳對這些事情向來馬馬虎虎,冷了也不會想到加衣裳的。我也不知怎麽,壹天到晚就惦記著這些,自己也覺得討厭。
真是討厭的事——隨便看見什麽,或者聽見別人說壹句什麽話,完全不相幹的,我腦子裏會馬上轉幾個彎,立刻就想到妳。
昨天到叔惠家裏去了壹趟,我也知道叔惠不會在家的,我就是想去看看他的父親母親,因為妳壹直跟他們住在壹起的,我很希望他們會講起妳。叔惠的母親說了好些關於妳的事情,都是我不知道的。她說妳從前比現在還要瘦,又說起妳在學校裏時候的壹些瑣事。我聽她說著這些話,我真覺得非常安慰,因為——妳走開太久了我就有點恐懼起來了,無緣無故的。世鈞!我要妳知道,這世界上有壹個人是永遠等著妳的,不管是在什麽時候,不管妳是在什麽地方,反正妳知道,總有這樣壹個人。
世鈞看到最後幾句,就好像她正對著他說話似的。隔著那悠悠歲月,還可以聽見她的聲音。他想著:“她難道還在那裏等著我嗎?”
他坐在那箱子蓋上,略壹轉側,忽然覺得壹只腳已經完全麻木了,大概他這樣坐著已經坐了很久的時候,自己都不覺得。他把腳跺了跺,很費勁地換了壹個姿勢,又拿起這封信來看,下面還有壹段:“以上是昨天晚上寫的,寫上這許多無意識的話,妳壹定要笑我的。現在我是在辦——”寫到這裏忽然戛然而止,下面空著半張信紙,沒有署名也沒有月日。
他卻想起來了,這就是他那次從南京回來,到她的辦公室裏去找她,她正在那裏寫信給他,所以只寫了壹半就沒寫下去。
這樁事情他記得非常清楚。他忽然覺得從前有許多事情都歷歷如在目前,和曼楨自從認識以來的經過,全想起來了。
第壹次遇見她,那還是哪壹年的事?算起來倒已經有十八年了——可不是十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