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印象
坐在從布魯塞爾到柏林的飛機上,我不停地在腦海裏拼湊柏林,但不知道為什麽,才發現自己對這個城市其實挺陌生的。
雖然柏林是德國的首都,但我對它的印象還是定格在冷戰時期,定格在歷史教科書的黑白照片裏,定格在電影裏每壹聲突如其來的槍響都可能輕易離開的深灰色的天空、緊張的氣氛和生活裏。
當然,這壹切都過去了,我突然意識到,我不知道柏林現在應該是什麽樣子。
窗外,壹片迷茫的白,雲朵堆積。今天的柏林壹定有點灰暗。
時間:下午2時48分
廉價航空的出現和普及,使得歐洲各大城市很多用來疏通這些航班的小型機場,通常離市區更遠。
柏林南部的這個小機場-─Sch?內費爾德機場太精簡了,很難體現妳第壹次坐飛機來的事實。甚至沒有護照檢查員。走出機場感覺就像剛下公交車壹樣輕。
跳上接駁巴士,在地鐵站附近滑行。伴隨著火車隆隆前行的聲音,我感覺自己逃進了城市的脈搏,在看不清周圍樣貌的地面下平行移動,成為了城市百萬齒輪中的壹部分。
走出地鐵站,Artem已經在街對面等我了。我向他揮了揮手,等著馬路對面的信號燈由紅變綠。
我的酒保室友。
來柏林的前兩天,我毅然取消了原來的旅社,在手機上滑開了沙發上沖浪的app,心想:為什麽不呢?我開始發出住宿申請信。
Artem在簡介欄寫道,他在酒吧工作,白天睡覺,晚上工作,所以可以和我共用壹個房間。我覺得真的很酷,而且剛剛好。在三五封要求住宿的信中,他是唯壹壹個願意收留我這個沙發土豆的人。
過了斑馬線,我和Artem禮貌的擁抱了壹下。壹個手勢,他的側臉看起來沒有想象中的年輕。不,應該說比想象中成熟很多。收到我的行李後,我們在兩攝氏度的氣溫下壹起走回家。
壹路上,我們互相聊天。他說他實際上出生在俄羅斯,九歲的時候搬回了德國。他壹句俄語也不會說。在另壹個德國城市度過了大半輩子後,有壹天我突然有了壹個想法——是時候搬到柏林去了。沒有任何準備,他就來了,並在那裏住了十年。
他的聲音有點粗啞。看得出來是那種。他抽煙已經很多年了。妳說話的時候很輕松,眼神柔和而平靜。整個人散發著壹種慵懶世故的感覺,但他說的話卻讓人覺得他的想法很新穎,很活躍。
大海,Artem感覺就像大海,平靜而深藍。不是冷,而是暖。而他的過去也夾雜在這樣的藍色裏,平和地為每壹波設置皺紋。妳慢慢向他走去,感覺腳底傳來壹股濕氣,壹股清涼的海水拂過腳背。妳擡起頭,發現他眼中雪白的波浪。
我真的不了解他,但是在和他交談的過程中,我找到了壹種安心的感覺。
這是柏林,手臂,ABER性感。
「為什麽是柏林?妳為什麽選擇柏林?)“我來到Artem在南柏林的公寓,我們坐在沙發上。還沒來得及聽他介紹家裏的壹切,我就忍不住先問了這個問題。
“自由。”他用幾乎不到壹秒鐘的思考時間回答道。
因為自由。
他說柏林是德國最自由的城市。在這裏,沒有人關心妳做什麽,妳從哪裏來,或者妳要去哪裏。我想了想,覺得很奇怪,和德國給的刻板印象大相徑庭。
“的確,在大多數德國城市,人們總是有壹套標準、特定的規範和秩序。但是柏林不壹樣。這裏的人不關心別人的生活。Artem不屑地說:“妳可以光著身子走在路上,沒有人會說壹句話,甚至看妳壹眼。」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我心目中冰冷沈悶的柏林在我到達後不到壹個小時就被徹底顛覆了。
他告訴我,其實大部分生活在柏林的人都不是“柏林人”,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種族、不同身份、不同理念的人都聚集在這裏,逐漸造就了柏林的多樣性。冷戰後,倒塌的高墻打破了舊的原則,壹種文化的毀滅創造了另壹種文化的重生。重生後的柏林擁有無限可能,成為創意團體蜂擁而至的地方。
沒有刻板印象,沒有束縛,沒有限制。在柏林,每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角落,然後完美地插入其中,成為城市的齒輪,成為城市的壹部分。
“最後,妳過妳自己的生活。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是柏林。阿爾特姆說。
啊,這就是柏林,門口那個“貧窮卻性感”的柏林。
(柏林瓦特酒吧)
生活就像壹場戲劇
Artem還有壹個室友叫亨德裏克(H),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他身材修長,戴著壹副黑框眼鏡,外表瀟灑。他是壹名即將畢業的研究生,專業是戲劇導演。
我到的那天正好是他畢業論文的最後面試日。和教授的口試結束後,我拿到了學位,打算今晚去Artem工作的酒吧慶祝壹下。
在走廊的另壹端,紅辣椒樂隊朋克的迷幻搖滾節拍不斷從H的房間傳來。我覺得他不想關上門,踏進壹條牛仔褲,穿上西裝外套,嘴裏哼著歌,隨著節奏擺動身體,讓人放松。沒有人會想到他後來的對象是幾個板著臉的教授。
“妳緊張嗎?”他出門前我隨口問了句。
沒想到,他想都沒想就回答:“壹點也不!”第壹個轉身,也笑著看著我說:“我們壹會兒在酒吧見吧?”碰,門被關上了,留下我在原地楞了三秒鐘。
我笑了,我也是個色彩鮮艷的人。
後來,Artem告訴我,他和H是在斐濟旅行時認識的。其實H那些年已經有學位了,我也忘了是什麽了。簡而言之,他不是特別感興趣。壹個想法,放下壹切,轉身去旅行。
Artem漫不經心的說起了這段往事,時間線不好,但聽起來並不遙遠。他還說,臨別前,H曾問他要不要壹起航行世界。
航行世界?我想了想,這三個字聽起來多麽浪漫,多麽自由,但又是多麽沈重,多麽有勇氣。
然而最後Artem沒有同意,H也沒有遠行。
“我想他後來也想通了。我發現我的興趣其實是戲劇導演,所以我回來攻讀學位。等等,妳不是有面試嗎?”阿爾特姆聳聳肩,微笑著緩緩說道。
我驚呆了。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家夥不是二十多歲嗎?
用Artem的話來說,曾經的猖狂歲月輕如鴻毛,多少個瞬間,多少個掙紮,多少個狂喜,多少個陰郁,都被壓縮成壹個“曾經”,像從前壹樣溫柔。
(亞歷山大廣場地鐵站,恰好在鏡頭裏的黑衣陌生男子/柏林)
後來我壹個人出門,冬天太陽落山早,下午五點還沒有陽光。
那天晚上柏林很冷,霧很大,我走在亞歷山大廣場上看不清楚柏林電視塔。我裹了三次圍巾,還是抵擋不住四面八方湧進來的冷風。
吃完飯,我隨便找了個咖啡廳坐下來寫日記,整理了壹天的思緒,把Artem說的每壹句話都咀嚼了壹遍。我想起他敘述時的表情,想起他是如何把時間勾畫得如此之快,沒有重量。而我又如何能在壹個冬夜消化他的五年十年?
講故事的兩種人。
我喜歡聽故事。而且聽多了妳會發現,講故事的人分兩種。
第壹種人,“雲淡風輕”,把時間都磨掉了。他每說壹句話,就減輕壹些時間。十句話之後,妳就結束了他的壹生。
妳聽起來很輕,但經過五口煙或者十年的輾轉反側,妳突然明白了他“過去”的分量。那種“過去”就像被敘述者壓縮的泡沫,靜靜地、默默的卡在妳身體的某個地方,等著有壹天妳不小心走進了同樣的迷霧,它開始吸水膨脹,成為某種可以支撐妳的力量。
第二種人,也就是“大細節”的人,希望日子以微秒計,指針只有從零到五。每壹刻的心情寫照都是壹字不差,他怕妳會想他。妳時不時聽聽可樂,過了5月3號就記不清故事的面貌,甚至記不清是誰的故事了?
過度切割的時間,品質會變得更輕,隨著歲月的風吹過,也就散了。
其實我很清楚自己屬於後者,因為我還沒有勇氣成為前者,也沒有勇氣放棄任何壹個已經過去的時光。迫不及待的分享,試圖證明自己已經遠離。好像這些故事不說就不是我的了。就好像我和其他人壹樣。
“當我們試圖包裝自己的時候,我們也是最赤裸的。這是我認識Artem後才明白的。